“加里森。” 吃到一半,蓝天泽忽然放下筷子。
“将军?” 加里森立刻抬头。
蓝天泽看着他,目光深邃:“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发现自己一直坚信的某些东西,其背后可能隐藏着完全超乎你想象的黑暗和谎言,你会怎么做?”
加里森怔愣片刻,认真思考了几秒,才谨慎地回答:“我想,如果那是重要的真相,哪怕再黑暗,也应该去弄清楚。不然,一辈子被蒙在鼓里,或者活在虚假的安全里,好像……更可怕些。”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纯粹的笑意:“而且,我相信将军一定能找到对的路径。”
“你倒是很乐观。”蓝天泽极淡地勾了一下唇角,像是接受了这份笨拙的信任。
这顿饭吃得沉默,却奇异地驱散了些许笼罩在蓝天泽周身的阴郁。结账离开时,外面的天色已暗,街边的路灯逐渐亮了起来。
他把加里森打发走,自己则转身汇入了街道的喧嚣洪流。正是城市脉搏跳动最旺盛的时刻,悬浮车流在不同高度的磁力轨道上呼啸而过,车灯拉出一道道五光十色的光河,在渐深的暮色里奔涌不息。
他沿着人行道慢步走着,边走边思考接下来的打算。
母亲留在神启数据库里的信息,洛时倾讳莫如深的“秘密项目”,还有那艘科技水平远超帝国的“上帝之眼”……这几者之间,一定存在某种尚未被发现的联结。研究院,无疑是解开谜团的关键节点。而那个被洛时倾死死捂住的项目,更是核心中的核心。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电光,骤然清晰——加利文博士。他曾是母亲的老师,又看着洛时倾长大,一定知道些什么。
但他几乎能立刻预见到结果:加利文博士绝不会吐露半个字。既然那项目是绝密,加利文博士肯定也不会轻易告诉他。
突破点……好像只能是洛时倾。
蓝天下停下脚步,心中有了决断。通讯悄无声息地发出指令,他在逐日星的心腹会留在老宅会替他维持好“闭门思过”的假象。而他自己,则需要亲自去一趟赛特星系前沿站,去见那个迷雾中唯一的清晰点。
……
赛特星系前沿研究站的环形走廊,依旧是一片冰冷的纯白,空气里弥漫着消毒剂和能量回路特有的微焦气息。洛时倾刚结束一个冗长的数据分析会议,正独自走向自己的独立实验室。她的步伐节奏稳定,黑眸平静地注视着前方,仿佛与往常无数个工作日别无二致。
然而,若能穿透那层冷静的外壳,便会察觉到一丝不寻常——她刻意偏离了平时的路线,脚步落点巧妙地利用着环境音的掩蔽,甚至每一次不经意的视线扫过,都恰好覆盖了廊壁接缝、通风口格栅等易于隐匿的细节。
她很清楚自己近日有意无意泄露的“研究突破”意味着什么。那是对阴影中窥伺者的一份挑衅,更是一份精心调配的诱饵。
或许已经到了该收网的时候了——
就在她即将踏入走廊中断的监控死角时,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侧上方的通风管道口扑下,手中淬着幽蓝暗光的利刃直刺她的后心,速度快得几乎超越了常人反应的极限。
洛时倾身体肌肉瞬间绷紧,手中的微型防御装置蓄势待发——
一切都在电光石火之间。
然而,另一道身影比那刺客更快:
几乎在刺客行动的同时,角落里堆积的备用仪器箱后,一道凌厉的风声掠起,那人没有使用任何显眼的能量武器,只是精准无比地一记手刀,带着破空之声,狠辣地劈在了刺客持刀的手腕上。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刺客的闷哼被另一只铁钳般的手死死扼在了喉咙里。那人动作毫不停滞,顺势一拧一按,将刺客整个人狠狠掼在冰冷的合金墙壁上,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刺客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两下,便软软地瘫倒下去,再无声息。
从他出现到被解决,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
洛时倾猛地回头,看向那个戴着宽大帽檐遮住面容的身影。尽管他穿着最普通的勤杂工制服,尽管他刻意收敛了所有气息,但那熟悉的身形轮廓,那干脆利落的出手方式……
她瞳孔骤然收缩,大脑有瞬间的空白——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逐日星被软禁吗?!
计划被打乱的愕然只持续了一瞬,洛时倾强大的理智迅速压倒了所有情绪。她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确认没有其他目击者,也没有触发任何警报,随后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别出声,跟我来!”
她甚至来不及去查看刺客的死活,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腕,用力将他拉向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应急物资储备室,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了一阵风。
闪身进入,反手锁死门锁,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有些紊乱的呼吸声。昏暗的安全灯光下,洛时倾这才猛地掀掉他的帽子。
映入眼帘的,果然是蓝天泽那张俊美得过分的脸,只是此刻眉宇间还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和一丝未散的冷厉杀意。
“蓝天泽!”她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个名字,声音里混杂着后怕和愤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处境?!”
蓝天泽看着她,雾蓝色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晦暗不明。他没有回答她的质问,目光却落在她紧抓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上,然后缓缓上移,对上她因惊怒而格外明亮的黑眸。
“看来,”他开口,声音有些低哑,却是令人牙痒的平静,“我来的正是时候。”
洛时倾一口气堵在胸口,看着他这副样子,真想把他一巴掌打回逐日星去。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处理外面的麻烦。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冷静下来:“你待在这里,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我去处理掉‘痕迹’。”
她转身欲走,手腕却被反手握住。
“一起。”蓝天泽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洛时倾拗不过他,干脆破罐子破摔,从应急通道探出头去,掏出干扰装置掐断了走廊上的监控。
走廊上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洛时倾动作利落地蹲下身检查那具已经有些僵硬的身体,指尖在他颈侧确认片刻,又撬开他的口腔,一股苦杏仁的气味隐隐散发出来,接着得出了结论:“服毒,瞬间毙命,身上没留下任何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
随后她站起身,拍掉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冷冷地瞥了蓝天泽一眼:“我本打算留个活口,顺藤摸瓜,至少能扯下奥古斯都家一层皮。可你倒好……”
未尽之言清晰无比——全被你搅黄了。
蓝天泽靠在对面的金属壁上,帽檐下的脸看不清表情,只有声音传来,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无赖:“没事儿,这个死了,下个已经在路上了。”
洛时倾简直要被他气笑,懒得再跟他争辩,转身开始在狭小的空间内寻找处理尸体的方法。研究站的每一个角落都在严密监控下,凭空消失一个人,还是个来历不明的刺客,有多麻烦可想而知。
“我来吧。”蓝天泽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接手。他动作熟练地将尸体拖到角落阴影最深处,从腰间取出一个不起眼的装置,启动后发出极低频率的嗡鸣,开始高效而无痕地分解处理,“算你幸运,这种擦屁股的活儿,我干得比打仗还熟。”
洛时倾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他利落却透着漠然的动作,心头火气未消,反而更添一层寒意。
总是这么莽莽撞撞地打乱我的计划,她想。
尸体在装置作用下迅速消解,最后连那点微弱的异味也被装置自带的净化程序清除。通道内恢复了之前的“洁净”,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短暂的寂静降临,只有循环系统低沉的背景音。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蓝天泽的身体忽然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下意识抬手扶住额头,眉心紧紧蹙起,脸色在昏暗光线下透出一种不正常的苍白。
“怎么了?”洛时倾几乎是瞬间察觉到他气息的紊乱,上前一步蹲下查看,声音里那点强装的冷硬也跟着裂开了一道缝。
蓝天泽摆了摆手,想表示无事,但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像是耗尽了力气。下一秒,他沿着墙壁缓缓滑坐下去,额角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闭了闭眼,呼吸有些急促,另一只手颤抖着从外套内袋里摸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金属盒。
盒子打开,里面整齐嵌着八支微型浓缩试剂,透明的管体内是莹蓝色的液体。他的手指有些不听使唤,试了两次才取出一支,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狼狈的急迫,撩起袖口,将那试剂猛地扎进自己小臂静脉。
伴随着液体地推入,他靠在墙上,仰着头,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忍受着某种痛苦,又像是在贪婪地吸食着救命的养分。
又过了十几秒,他紧绷的身体才渐渐松弛下来,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但眉宇间的疲惫却依旧浓得化不开。
他睁开眼,正对上洛时倾惊疑未定的目光,于是扯了扯嘴角,勉强地露出一个安慰般的笑。
“别这么看着我……不是毒药。”他声音依旧低哑,却没了之前的锋锐,只剩下被透支后的无力,“高浓缩营养液,维持基本生命体征用的。神启被收缴,我是扒着后勤运输舰的货舱夹层,像耗子一样钻过来的。路上历经快五十个标准时,有点脱力,问题不大。”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洛时倾脸上,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坦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逐日星那边,明里暗里多少双眼睛盯着,跟坐牢没区别。我把自己折腾成这样跑来,不是来给你添乱的。”
随后,他的视线掠过她,又很快垂下,像是被那晚的记忆烫到,声音更低了几分:“那天晚上……亲也亲了,抱也抱了,转头就不认账了?师姐,你这翻脸的速度也太快了。”
洛时倾耳根猛地一热,面上却绷得更紧,叱道:“胡说八道什么,那天你醉得人事不省,说的做的都不能作数!”
“是吗?” 蓝天泽极轻地反问,向前逼近半寸,气息几乎拂过她的额发,“可我记得很清楚,”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般的磁性,“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
洛时倾猛地后退,脊背抵上冰冷的金属壁,退无可退。她别开脸,避开他那过于灼人的视线,心跳却不受控制地漏了几拍。她知道自己不该心软,这个男人最擅长得寸进尺。可听到他近乎狼狈地潜入此地,想到他如今近乎绝境的艰难处境,心底某处坚硬的地方,终究是无可抑制地塌陷了一角。
“……闭嘴。”她最终只吐出这两个字,声音却软了下去,带着一种仿佛认命般的无奈。
她起身朝他伸出手,“还能走吗?先离开这里。”
蓝天泽看着她伸出的手,眼眸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得逞般的微光。他借着她手臂的力量站起身,虽然还有些虚弱,但步伐已经稳了不少。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顺从地跟着她,走向通道另一端的出口。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