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二份任务

短暂的沉默。莱妮听到电话那头的呼吸声逐渐变得急促,随后意识到那是她自己的呼吸声。

终于外婆开口了:

“你从哪里搞来的钱?”

“这你不用担心,每一分钱都干干净净,你只要接受治疗然后把账单寄给我——”

“你被人包养了?”

“不是!你能不能先听我把话说完?”饼干很干,莱妮费了点力气才把它咽下去,“今天早上有个亿万富翁来我们餐厅吃饭——”

“亿万富翁?”

“有钱人偶尔也会想试试平价餐厅的不是吗!?总之他打扮得像个普通人一样,在我的桌位上点了菜,吃完后就出去了,但我打扫桌子时发现他忘了他的钻石戒指——”

“钻石戒指?”

“他吃饭时把它摘了下来放在了餐巾上,我猜这是他的习惯,总之我捡起了他的钻戒跑了出去,在他开车离开的前一秒叫住了他,把钻戒还给了他。他很开心,因为那是他爸爸留给他的纪念品,为了感谢我他说可以满足我一个愿望——”

“一个愿望?”

“是的,他说他很有钱,只要能用钱解决的事他都能摆平,我告诉他你得了癌症,他马上答应他会支付你的医药费,你连一分钱都不用自己出,他保证——”

“莱妮!”

“——会让你接受最好的治疗,你可以去最好的医院看最好的医生,钱的事你一点也不用担心——”

“莱妮!!!”

随后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莱妮感到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冰冷地悬停在半空中。

“……外婆?”

“咳,咳,我没事莱妮,咳……但你能不能不要把我当成三岁小孩糊弄?我是得了癌症,但我还没老年痴呆!”

“拜托!你从来没有感受过别人的善意吗?”

“别再胡说八道了莱妮!你到底干了什么,抢劫,还是贩毒?”

“没有的事!你就不能相信我一次吗外婆,有个亿万富翁愿意支付你的医药费,只需要——”

“你不会杀人了吧莱妮?”

“外婆……”

“听着,莱妮,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我自己,反正我这辈子吃的苦头已经够多了;我最担心的是你,还有莉莉,我不想要你们两个因为我惹上任何麻烦。尤其是你,我不知道你他妈到底从哪里弄来的钱,也许你加入了□□,也许你借了高利贷——”

“没有的事!”

“不然你告诉我,你一个端盘子的哪来的这么多钱?我不是傻子,莱妮,你就是给每个客人都口过也不可能赚到五十万!”

“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一个亿万富翁——”

电话被挂断了。

“操……”莱妮再次拨通了电话,但这次只响了两次铃就被挂断了。她关掉通话一头撞在方向盘上,发出一声钢锯般尖锐的鸣笛。

“那你就去死吧,贱人,早点死了得了!”

她抬起头对着手机开始咒骂。

“你死了我就可以把钱留着自己花,送莉莉去美术学校读书了,你不是说你最担心的是我们两个吗?好啊,等我挣了钱一分也不会给你花,连墓地也不会给你买,别想着有什么葬礼了,贱人,我会把你烧成灰一把给扬了,连骨头渣子都不剩!我一个晚上就挣了整整一千,到时候我要吃香喝辣穿貂皮大衣,开着布加迪出去兜风,而你会,你会……”

她迅速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感到鼻子阵阵发酸。

“你会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贱人,你会死。”

莱妮精疲力尽地趴在了方向盘上。五分钟后她直起身,从副驾驶座拿起第二份任务的规则看了起来。

凌晨一点,莱妮开车来到了一个人工湖边。

湖水是混浊的绿色,泛着灰白色的泡沫,岸边漂浮着一些垃圾。下车后莱妮找到了停在岸边的一艘小船,船的一头用缆绳拴在一根木桩上。她把从汽车后备箱搬出来的东西一件件搬到船上,然后把船推进水里坐了上去,戴上乳胶手套开始划船。

规则1:把船划进湖中心直到缆绳被拉直。

湖面上泛起了灰白色的雾气,湿漉漉地包裹着莱妮,她感觉很冷,有些后悔没有穿上外套,但现在回去已经来不及了。缆绳的一端已经消失在了雾气中,目之所及只有无尽的灰白色和绿色的湖水,闻起来有股**的臭味。船停了下来,缆绳已经被拉直了,但是当莱妮回过头的时候,能看到的也只有两三米的长度。

她把船桨伸到水面上,啪,啪,啪,连敲三下,然后等待。

片刻过后船底传来了敲打声。叩,叩,叩,连续三下。

莱妮把船桨放进船里,拆开第一个用塑料膜包裹着的包裹,露出一条血淋淋的羊腿。她先举起手机给羊腿拍了一张照片,然后向周围也拍了几张。

规则二:在缆绳被拉直后用船桨敲打水面三下,等待船底传来三次敲打声,然后把羊腿给第一只从湖水中伸出来的手。

船突然抖动了一下。莱妮转过头,看到一只从湖水中伸出的苍白黏腻的手抓住了船沿。她双手举起羊腿递了过去,那只手一把抓住羊腿滑进了水里,只留下一圈圈暗绿色的涟漪。莱妮又等了一会儿,见湖面上没有动静,举起船桨开始往回划船。

忽然间船桨被什么东西拽住了。第二只手从水里冒了出来,细长的手指死死抓住了船桨。

规则三:开始返回岸边,如果湖中伸出第二只手就把心脏给它。

莱妮用一只手握紧船桨,与那只灰白色的手较着劲地拉扯,另一只手拿起了第二个包裹里的东西:一颗暗红色的猪心。猪心很滑,她勉强用一只手托着伸向那只手。就在那只手松开船桨的同时,她听到了水面下传来的响动。

三四只手突然一起从水里窜了出来,莱妮急忙抽回手,看到它们像某种饥饿的肉食性蠕虫一样争抢着掉落的猪心,尖细的手指掐进肉里就像苍白的血管,长而柔软的手臂仿佛水管般交织在一起。陆陆续续又有几只手冒出来加入这场争斗,把猪心包裹在中间像一个凹凸不平的骨白色花苞,噗嗤一声钻进了水下。几条手臂从绿色的水波中短暂地浮现,挤挤挨挨让莱妮好奇它们会不会打结,然后消失了。

她继续划船朝来时的方向返回。

但湖面下不再是平静的了。莱妮能听到那些东西在水中游动的声音,看到白色的影子从水面上一闪而过,感到船底不时传来的震动。她将船桨放进船底,举起手机将手电光照向近旁的湖面,只见几十只,也许是上百只手正在水面下游动,一条条手臂通往黑暗的水下,像鳗鱼一样漂浮着。

突然一只手窜了出来一把抓住了莱妮的手机。

“操!”

莱妮死死攥住手机,但那只手的力气惊人的大,硬生生要把她的手往水下拽去,皮肤又湿又滑好像刮了鳞的鱼,手指如同藤蔓死死缠住她不放。情急之下莱妮一边用另一只手去摸第三个包裹,一边低头一口咬住了那只手的手腕。

毕竟规则并没有禁止她这么做。

那只手尝起来就像被忘在冰柜里的冻肉,解冻后又扔到水里泡得发软发胀。莱妮忍住恶心把牙齿牢牢钉进它菲薄的皮肤,硬生生撕了一块肉下来吐进水里。那只手痛苦地抽动了一下,松开手机缩回了水里。莱妮朝它啐了一口:

“滚远点,贱人!”

然后一弯腰吐在了塑料膜上。

呕吐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她吃的东西并不多。吐掉最后一口混杂着腐肉味道的酸水后莱妮把塑料膜揉成一团扔进水里,几只手立刻窜出来争抢着它,把它拽进了望不见底的水下。莱妮拿起了第三个包裹里的东西:

一个死去的胎儿。

规则四:如果湖中伸出第三只或更多的手就把胎儿给它。

“你不好奇它的来历吗?”

把胎儿交给莱妮后医院的工作人员忍不住问。莱妮摇了摇头。

“好吧,但我还是会告诉你,它的母亲被人拿刀捅了,在送到医院来的时候已经死了。我们从她的肚子里把它取了出来,整个过程没有违反任何法律,我们只是……想让它发挥一点余热,仅此而已。”

胎儿像一只光溜溜的无毛老鼠,挂着一段皱巴巴的脐带。莱妮将它举起来远远地扔向水中。

扑通。

几十只手同时从湖里窜了出来,争先恐后地扑向漂浮在水中的胎儿。莱妮抄起船桨开始往回划船,桨叶不时撞到一条在水下游弋着的手臂。她感到船桨被一只手抓住了,用力一抡把那只手甩到了水里,随后第二只、第三只手不依不挠地缠了上来。莱妮挥舞船桨左右开弓地抽打它们,眼角余光却发现一只手已经攀到了船上,苍白的指尖正在一寸寸向前摸索。她抽回船桨缩回到小船中央,看到一只只手抓住船沿,将它危险地来回摇晃着。

规则五:回到岸上,不要让它们抓住你。祝你好运。

莱妮转过身掀开一块塑料膜,露出她搬到船上的最后一样东西:一台小型发电机。

哐哐哐哐哐……

在莱妮用力转动发电机的同时一只手摸到了她的脚边,被她毫不留情地一脚踩住了指关节。发电机喷出一股滚热的白烟开始启动,莱妮松开脚让那只手滑进水里,举起两根绑着电线的木杆两头相触,一瞬间火花四溅。她举起两根木杆,将它们插进了混浊的绿水。

刹那间几百只手从小船周围的水中冒了出来,像某种疯狂生长的白色植物组成一片颤栗的树林,在短暂的抽搐过后劈里啪啦摔落回水中,死鱼般横七竖八地漂浮在湖面上。等到湖面上完全安静下来后莱妮关掉发电机,打了个哈欠,开始往回划船。

“你看起来昨天晚上没睡好,在忙兼职吗?”薇薇安问。

莱妮点了点头。昨天晚上她没回纹身店,蜷缩在车里睡了几个小时,直到凌晨五点被一群喧闹的青少年惊醒。她双手握着撬棍一动不动地躺在座椅上听着他们走近,如果有人打碎车窗就一棍子敲出他的脑浆,但她的小破车没有引起他们任何人的注意,刺耳的笑声、脏话和俚语只是从旁经过,消失在了街道另一头。她睡着了,但是没过几分钟就又被闹钟拽了起来,脸色就像那个灰暗低沉的早晨一样难看,心情也是如此。

“你带遮瑕膏了吗?能不能借我用一下,我想把黑眼圈盖。”

“当然。”薇薇安掏出一个圆形小盒,“但我们的肤色不一样,你用这个可能会看起来不太自然。”

莱妮并不介意。她拧开遮瑕膏抹了一圈在手指上,对着手机里的镜子涂抹在眼睛下方,问薇薇安:

“现在看起来怎么样?”

“有点脏,再揉匀一点。”

“现在呢?”

“好多了。你要涂点口红吗,气色会好一点?”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经理双臂环胸站在更衣室门口,嘴唇抿得像缝衣针一样直。莱妮朝她扬了扬手里的遮瑕膏:

“我在借用薇薇安的化妆品,你说过,仪容仪表也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

“我可没说过你们可以躲在更衣室里偷懒。现在是上班时间,你们应该站在外面服务客人。”

“可是现在店里还没有客人。”

薇薇安反驳道。经理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快出去。”

薇薇安接过遮瑕膏走了出去,莱妮跟在后面,将要出门的那一刻经理拦住了她:

“你也许觉得你很特殊,有个得了癌症的外婆,所有人就都得为你让路。你也许忘了只要你在这里工作一天,就必须遵守这里的规章制度。”

“我没忘。”

“那很好。”经理盯着她的眼睛,“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既然你已经让我看到了向你这样的人展露善意是怎样的后果,那就别再想着指望我的善意。”

莱妮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你现在能让开了吗,我得回去工作了。”

“她最近心情不好,”薇薇安一边用一次性塑料叉刮掉三明治里的蛋黄酱一边说,“一定是她的老公又在向哪个女人抛媚眼了。”

莱妮正在看一份沾着油渍的报纸:“你看到这个了吗?”

“哪个,女明星史黛西跟她的保镖结婚了?”

“不是,是这个,”莱妮翻过报纸把角落里的一则新闻指给她看,“卡尔文出车祸了,昨天晚上的事。”

“啊?”

“这上面说他在开车回家的路上突然失去了控制,汽车一个急转弯撞上了电线杆,现在正在医院急救。”

“听起来像是一个混蛋得到了应有的报应。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他请我出去的时候,连油费都要和我AA?”

莱妮则想起了其他的事:“薇薇安,你昨天晚上是戴着钻戒睡的吗?”

“钻戒?”

“就是我给你的那对。”

“哦我想起来了。”薇薇安就着无糖可乐咽下一口三明治,“没有,我把它们放在床头柜里了。”

“你晚上碰到了什么奇怪的事吗?”

“没有,你为什么会问这个?”

“这样说可能有点迷信,但我觉得卡尔文的车祸可能跟那个八音盒有关系,”莱妮斟酌着词句,“我姑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她生前喜欢收集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就像安娜贝尔鬼娃娃?”

“对没错,就是那样。”

“哇哦,看来我很幸运,目前还没有什么东西缠上我。不过你不是说那个八音盒是你从旧货市场买的吗?”

还没等莱妮想好该怎么回答,薇薇安又漫不经心地改变了话题:

“你外婆怎么样了,昨天你还说你要给她打电话的。”

“是的没错,我联系了她。”

“然后呢?她愿意接受治疗了吗?”

短暂的沉默后莱妮用力点了点头。

“我说服了她,她下周就会开始第一个疗程的治疗。”

“我就知道莱妮!”薇薇安兴高采烈地拍了一下她的手臂,“你们只是需要好好谈谈,虽然很困难,但癌症也不是不能治的嘛!提起这个,你听说过水晶疗愈法吗,我之前在网上查过,利用矿物天生的磁场杀死癌细胞。我知道这听起来很扯,但不少老年人都信,如果能增加你外婆对治疗的信心也是件好事不是吗?再说了也不贵。”

“谢谢你薇薇安,我会留意的。现在我得回去工作了,不然雪莉又得拿她那双死鱼眼瞪我了。”

在莱妮转身离开的时候薇薇安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叫住了她:

“嗨,你不是问我昨晚有没有碰上什么怪事吗?我做了个梦,梦见一男一女背对着我站在床边,但是当我开灯后他们就都消失了。我当时很困,所以很快就睡着了,没有留意。”

“然后呢?”

“然后?然后什么都没有发生。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我只是想说如果它们让你感觉不舒服,你可以把它们还给我。”

“没有的事。你在担心什么,我会像卡尔文一样出车祸吗?别傻了莱妮,他可能只是想躲开一头鹿。”

莱妮点了点头,决定不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她人生中需要操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嗨雪莉,我明天能请假吗?”

正在监督员工打扫卫生的经理会回头冷冷地注视着她。好吧,莱妮心想,我不应该说她长着一双死鱼眼的;死鱼都要比它们更有温度。

“请假?”

“是的,你知道的,我外婆得了癌症,我得回去看她。”

“但我记得我已经给你放过一天假了。”

“但我用了那天的时间找兼职,因为我很需要钱。就一天的时间,你能让我回去和我外婆谈谈吗,我可以在后天工作。”后天是她原定的休息日,但莱妮想尽快见到外婆,她知道一些事情在电话里是说不清楚的。

短暂的沉默后经理摇了摇头。

“你明天可以请假,后天也不用来上班,但是我会扣你的工时。”

“这我明白。”

“连着之前放的那天假一起扣,那就是说你这个月要少整整十六个小时的工时。我不会再对你区别对待了,莱妮,你上多长时间的班就拿多少时间的工资,除此之外什么也不会得到。”

莱妮强忍着没有翻白眼。

“好吧,我明白。”

回到车上后她重重敲了一下方向盘。

“下地狱去吧,贱人!”

叮叮咚咚的音乐声响起,莱妮转过头,看到那个八音盒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副驾驶座上,芭蕾小人正在一圈圈地旋转。下一秒它就从车窗里被扔了出去,砸在墙上摔得四分五裂,莱妮发动汽车从碎片上碾了过去,头也不回地扎进了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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