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一个行业沙龙上遇见林解的。
地点是在滨江一间新开的建筑艺术空间,会议主题是“城市更新中的建筑伦理”,邀请了一批建筑事务所的合伙人、策展人和高校讲师参与。
我是临时被同事拉过去的。他说我们公司明年要投一个旧城区更新的标段,先去混个脸熟。
我本来没太走心,一直坐在会场角落翻手机,直到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们认为更新不能只是拆旧盖新,更要保留城市的‘情感地层’。”
我抬起头,看见她。
她站在台上,戴着细框眼镜,头发扎起,手势简洁有力。她现在是南方一所大学的客座讲师,也是独立空间的策展人之一。
她在讲城市记忆与建筑情感的结合,展示的PPT里出现了一张照片——一条已被拆除的老街,夜色昏黄,一盏孤灯照着砖墙上的一行诗句。
那是我拍的照片,很多年前。
我记得那天晚上她说:“你拍照不算讲究,但挺会‘记住’东西的。”
我还记得她把那张照片印出来,贴在她的手账封底,后来那个本子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她结束发言,现场掌声不算热烈,但节制得体。
我低头喝水,想装作没看见她,但内心却泛起一种难以形容的浮动。
中场休息时,她从台阶那头走过来,目光在我身上一顿,然后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我站起来,点点头,说:“你讲得很好。”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你怎么在这儿?”
“被拉过来混个脸熟。”我笑笑,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轻松。
她点头,没有接话。
气氛一瞬间卡住了。
我们就像两个站在旧楼梯口的人,谁也不肯先迈出一步。
“最近……还好吗?”我问。
“挺好的。杭州那边节奏慢点,我适应得挺快。”她语速平缓。
“你现在讲课?”
“偶尔。主要还是策展。”她顿了顿,“你呢?”
“在公司混着,项目不多。”
她笑了一下,不带嘲讽,只是单纯的笑意,像是在回应一段我们都知晓的共同生活。
我犹豫了一下,说:“那张照片……你还记得吗?老街那张。”
她没有说话,只是看了我一眼。
我突然有点后悔问这个问题,就像是一个不合时宜的句子,想被删去又太迟。
“记得啊。”她轻轻说,“我一直记得。”
我点点头,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显得刻意。
她看看表,说:“我还有个小组讨论要准备,先走了。”
“嗯,好。”我本能地点头。
她迈步前走,走了几步,又回头,“你拍的照片,其实挺有温度的,不用太技术也没关系。”
我一时语塞,只能点头。
她走了,背影笔直,像每一次真正离开时那样干净。
那天下午的讲座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我坐在场馆外的长椅上,看着江边微浊的水流,心里却翻涌如浪。
回忆是不能争辩的。
它不会告诉你它的版本是否真实,它只会在你想起时,悄无声息地翻出旧底片。
而重演,也是不可能的。
因为曾经那个位置、那个时间、那个你和她,都不复存在。
我知道我们已经没有了“故事”。
她的人生和我已经脱轨太久。
可我却仍旧能在她说出“你拍得挺有温度”时,听见那些年她没说出口的话语——
那些失落的温柔,那些晚归时的等待,那些争吵背后的疼惜。
可惜,我已经没法再回应她了。
我所能回应的,只剩下一句:
“我也记得。”
可这句话,我还是没说出口。
因为它只属于我,再也不该成为她的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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