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打雪仗”

沈兰奴是听过这个名字的。

楚阳,乃黄府九娘子。其黄府主君,与父亲是自幼相识的至交好友,二人同在尚书省任职。父亲任吏部尚书,黄主君则任户部尚书。

黄楚阳与沈清荷同岁,亦与沈兰奴同岁。二人……不,是三人,还有沈清双,三人是从小玩大的闺中密友。

“啪”!又一团雪球砸过来,这次砸在右肩,踉跄着后退一步。接着又“啪”的一声,砸在她头上。

碎雪与乌发交缠。

还没站稳呢,又一下两下……地上薄雪被沈清双和黄楚阳接连捏成球,又接连往她身上招呼,玩得甚是开心。

沈兰奴不得不抬起手臂遮挡,却根本挡不住,被砸得连连后退。终于她实在忍无可忍,也不挡了,直接抓起地上的雪,还没捏结实就向前两步往她们二人身上撒去。

她们离得不远,尤其是黄楚阳。一半的雪被飘撒在她裙摆上,她难以置信,恼羞成怒,吼道:“……啊!!沈兰奴!你干什么!?”

因这一撒,攻击终于暂停,三人互瞪!

沈兰奴身上都是雪,狼狈至极。

雪积得不厚,抓起来的时候,还混杂着残枝落叶与泥土,揉成团后变得灰蒙蒙的。沈兰奴身上除了雪融化后浸湿衣裳的水迹,还挂着被揉碎的枯枝烂叶。

“不是说打雪仗吗?有来有回才能玩得高兴不是?”沈兰奴被气笑了,“三妹和九娘子既要与我玩,怎么没有做好随时被反击的准备?”

一旁正看戏的沈清荷,见状收起笑容。与另一位小娘子一同上前来,看似和气道:“长姐,游戏罢了,何必如此动气?都把楚阳的衣裳弄脏了!”

黄楚阳这才想起来,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更炸毛了:“这可是我的新衣裳,上好玲珑锦缎制成的!沈兰奴,你拿什么赔?”

那位不认识的小娘子并未开口帮抢,倒是眉心有颗小小的朱砂痣甚是惹眼。

沈兰奴把眼神转向沈清荷:“二妹这是在责怪我吗?不就是游戏吗?”

沈清荷还是温和的语气:“玩得高兴了,才叫游戏!可你弄脏了楚阳新制的衣裳,现在楚阳生气了。长姐该给她道歉,莫伤了姐妹和气才是!”

“……”

沈兰奴低头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衣裳。发间簪子也歪向一边,要掉不掉的。

这二妹怕不是有眼疾?看不到黄楚阳身上那点雪随手拍拍就没了?看不到她身上明显更脏更狼狈?明明先动手的是黄楚阳,现在却要她反过来道歉,真是好笑!

沈清荷前来“主持公道”后,那边俩人也不说话了,站在后头一副狗仗人势的姿态,似乎很信任沈清荷能给她们“讨回公道”。

撑着伞的小娘子依旧无言,只是这会儿竟皱起眉来,仿佛等得不耐烦。

沈清荷浅浅笑着看她,也不催促,优雅端庄地站在油纸伞下。

沈兰奴双手紧握,与她对视一会儿,便低下头去,良久,才重新抬起头:

“可以,我道歉。九娘子,对不起!我并非有意弄脏你的新衣裳,还请原谅。”

黄楚阳像是没想到她这么快竟真的道歉了,给沈清荷投去一个眼神。沈清荷回她一个放心的笑容。

黄楚阳这才回话:“算你识相!不过我这衣裳被弄脏了,我不想穿了!清荷,给我一套你的衣裳吧,我要把它换下来,脏死了!”沈兰奴!你帮我洗干净了!

沈清荷道:“好,一会儿你跟若春去我那儿换衣裳吧。”

“清荷的衣裳一向好看,那我可就不客气了!”黄楚阳又转脸指着沈兰奴,“看在你是清荷清双的长姐份上,我也不跟你计较了!只是这新衣裳我又喜欢得很!所以……你得给我洗干净了!”

沈兰奴:“??”怎么还得寸进尺了?

也不等沈兰奴回话,黄楚阳就跟着叫若春的婢女先行离开百花苑。

沈清双也一直沉默着不说话,目视黄楚阳离开时,忽然注意到丁香手中拿着的画卷,直接指着丁香问:“喂!你手上拿的什么呢?拿过来给我瞧瞧?”

丁香忽然被点名,不知所措地看向沈兰奴:“大娘子……”

沈清双见她不动,摊出手恼怒道:“愣着干嘛?拿过来啊!”

沈兰奴往前挡在丁香身前,试图解释:“三妹,这是我的……”

“我知道是你的,是你的我才想看!”沈清双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我说了给我拿过来,你这奴才连主子的话都不听吗?”

丁香在沈兰奴身后被吓得瑟瑟发抖,抱紧手中画卷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

沈兰奴反手握住丁香的手给予安慰,道:“三妹,你这话不对吧?丁香是我的婢女,她可没有不听主子的话!”

沈清双走到她面前:“长姐,她可不是你一个人的婢女!既在沈府,便是沈府的奴婢,我自然也是主子!怎么长姐要包庇这不懂规矩的婢女吗?我看她如此不机灵,要不还是早日叫母亲给你换了好!”

说完就直接伸手绕过沈兰奴,一晃就抽走丁香手中的画卷。“还我!”沈兰奴眼疾手快想要伸手抢回来,但沈清双却以更快的速度往回撤,一边倒退一边打开卷轴。

“难怪今日有人来府上寻你呢!原来是给你送画卷的公子哥呀!”沈清双把画卷举到沈清荷二人面前,调笑道,“阿姊,阿茗,你们瞧瞧!大美人儿呢!”

沈清荷伸手把画接过来,仔细看着:“想必这就是前几日画师到府上来画的那幅画像吧,听闻霍二公子没有收下画像,我还道是谁乱说的呢!”

沈清双半个身子都倚靠在沈清荷身上,沈清荷向那叫阿茗的娘子道:“阿茗,你看,这画得多美艳动人!怪不得霍二公子这么快就应下亲事了。”

阿茗瞥了一眼,终于开口:“霍寅君只要是个女的都爱!”

“你这话不对!年老色衰的女子就入不得他的眼。”沈清荷纠正她,又提醒道,“不过……长姐这张脸,确实吸引男人……方才瞧见长姐出去了这般久才回来。这可不行呢!长姐有婚约在身,还是要洁身自好哦!”

沈兰奴站在原地听着她们谈论,深吸一口气,尽量冷静:“二位妹妹可看完了?可以还给我了吗?”

无人答她。

此刻画又回到沈清双手上,沈兰奴上前伸手想要再抢,她见状把手一扬,抓了个空。

沈清双嬉笑道:“长姐急什么呀,都还没给楚阳瞧过呢!”

沈兰奴瞥见展开的画卷上落了些许雪花,墨被晕开。一瞬间怒火冲上心头,见她们也没有要还的意思,便直接跳起来抢:“还给我!”

沈清双终究还是输在身高不够,被沈兰奴这一跳,居然真的抢了回去。她不爽,还想抢过来,却不想“嘶啦”一声,画被撕裂了!

阿茗有些惋惜这幅画,叹道:“可惜了!”

“哎呀!还你还你,还你就是了!长姐你抢什么?撕坏了吧!”沈清双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沈兰奴看着手中撕裂的画出神,怒火被失落浇灭。

沈清荷看似安抚道:“坏了就坏了吧,反正霍二公子又不收有什么关系?”

沈兰奴瞪了她一眼,一时不知是该怒还是该笑。她把画小心卷好,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就往悠然院回去。

丁香在后头赶紧跟上了。

谁知,黄楚阳此时更衣回来了:“哎!沈兰奴你跑什么?”

沈兰奴脚步不停,仿佛没听见。

“哈哈哈……”沈清双忍不住大笑起来,阴阳怪气道,“楚阳,长姐正生气呢!你莫惹了她哟!”

“怎么回事?”黄楚阳一头雾水,看沈兰奴吃瘪又两眼放光。

沈清双赶紧凑上来与她分享方才的“趣事”。那边沈清荷给若春一个眼神,若春会意,拿着黄楚阳换下来的衣裳追上丁香,塞到她怀中:“记得叫大娘子把衣裳洗干净了!”

丁香抱过衣裳赶紧跟上。

阿茗见状道:“清荷,回屋吧,雪下大了。”

沈清荷点点头:“嗯。双妹,楚阳,咱们走吧!”

“好。”沈清双应道,于是一边走一边跟黄楚阳绘声绘色地叙述着,黄楚阳后悔:“早知道晚些再去更衣了,害我错过这么一出好戏!”

回到院里,几个婢女又聚在一块儿偷懒,嘀嘀咕咕不知道说着什么悄悄话。见沈兰奴回来,又立马住嘴做鸟兽四散,假装忙活起来。

虽回府没几天,但这样的情形却已瞧见过好几回。

沈兰奴一身脏雪回来,忍不住偷偷瞟她,见她进屋,又聚头议论纷纷。

“丁香,烧些热水来,我要沐浴。”一进屋,沈兰奴就一边褪下外衣,一边吩咐丁香。

“哎……奴婢这就去。”丁香应她,又低头看着怀中的“脏”衣裳,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大娘子,那这衣裳……”

沈兰奴转头看了一眼,揉了揉眉心:“放着吧,先去烧水。”

“哎。”把衣服放下,就去忙活了。

等待期间,沈兰奴把画卷在桌子上摊开。只见画从中间的位置斜着撕裂开,险些就裂成两半。她伸手抚摸着撕裂的地方,指头却沾上了墨。本就被雪浸湿,再重新卷回去,墨色晕得更开了,画中人已经模糊得认不出是她了。

沈兰奴深深叹了口气,失魂落魄。

这幅画刚到她手上不到半个时辰,就这么被毁了。

从小到大,她很少收到谁送的什么。曾经有个邻家的孩子,与她同龄,曾分给她两块绿豆糕。她舍不得吃,也想要带回去与祖母分享。可祖母不吃便罢了,还一掌拍掉了绿豆糕。那会儿院子还未来得及洒扫,沾满了泥土和落叶,怎么都拍不干净。

这幅画虽是因为她那未婚夫婿霍寅君而得来,与邻家孩提所给绿豆糕不同,可收到时心情却是一样的。

门外稀稀疏疏的声音闯进来,原来是悠然院的婢女在这几日接触下来,觉得主子是个不理事儿的,胆子开始大了起来。主子还在这黯然神伤呢,她们就叽叽喳喳的声音越来越大,时不时还往屋里主子和一堆陌生的衣物上瞄几眼,谈论得正在兴头上。

沈兰奴顿感烦躁,走到门口朝她们喊:“说什么呢那么高兴?没事做了是吗?”

几人又纷纷散开忙活,其中一人还不满地嘀咕了一句:“哼!在这儿神气什么呢?就知道对咱们撒气!果然天底下的主子都一个样儿!”

她声音不小,沈兰奴自然听见了,皱着眉盯着她一会儿,最后却没有再说话。

丁香提来热水,伺候她更衣沐浴完。桌上画儿的墨迹重新干透了,沈兰奴把它卷好,然后犯了难,一时不知是放在显眼的位置好,还是把它收起来。毕竟已经被毁坏了,也修复不了。

“大娘子,听闻主君还有三日就要回府了。”丁香把方才出去听到的消息告知。

手上动作一顿,心情再次起伏,良久才道:“知道了。”

丁香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大娘子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要见着主君了,应该高兴才是!”

“嗯。”沈兰奴还是决定把画藏起来。

毕竟是霍寅君不要的,又被宋恒做主赠予了她,再被其他人瞧见了总是要被说的。

丁香见她还是不高兴的样子,笨拙地转移话题:“那衣裳……奴婢拿去洗了吧?”

“不用。”沈兰奴淡淡回绝她,“她既然让我洗,便你不用动手。”

丁香觉得不妥:“可是大娘子,您怎么能干这些粗活!而且这么冷的天,您的手也遭不住……”

“我的手遭不住,你的手就遭得住吗?”沈兰奴看着她,“若是长冻疮了,我给你上药吗?你去忙你的,这衣裳你不用管。”

沈兰奴后知后觉想到:为何要长冻疮?

用热水兑一下洗不就行了吗?还真不行,衣裳泡了热水会变形的。

其实以黄楚阳的家境,必定不会在意这几匹玲珑锦缎,官家贵女,又怎会缺衣裳。往往穿过一回,不喜欢了,说扔就扔了。这会儿指名要她洗干净,不过是想借题发挥好看她笑话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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