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门那几人见钟姨娘一激动,已经挤出半个身子去。总算想起来秋夫人的叮嘱,上手去拦她。
钟姨娘察觉到,立马恼怒道:“狗奴才!别碰着我肚子!”
看得出来,钟姨娘很重视她的孩子。沈兰奴在外头并没有再去辩解,她知晓终是自己理亏,在一位母亲面前,做再多争辩根本无用。
想到此,沈兰奴又不由得黯然神伤。同是母亲,她的母亲却不是这样的。
“姨娘即担忧腹中孩子,还是留在屋里好生歇息吧。父亲这会儿还未回府,等他回来我也要去给父亲请安,到时我与父亲说说,让他来瞧瞧你,如何?也莫危难这些奴仆了,她们只是听命办事而已。”
钟姨娘见她说得情真意切,竟当真停下挣扎,一只手抚上隆起的小腹,一脸期待问她:“当真?”
沈兰奴微微笑着:“自然。”
钟姨娘沉思良久,才答应下来:“那行,我就信你这一回!”,而后又对堵门的奴仆道:“听见没,我不出去了!给我站外面去,看着就烦!”
几位奴仆面面相觑,也不敢多言,退到门外边继续守着。
沈兰奴正想转头就走,钟姨娘又开口:“沈兰奴!我警告你,你若是敢唬我,我可不会放过你!我可不怕你们!”
沈兰奴觉得她好像误会了什么,只好把话说得再清楚些:“姨娘你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愿意帮您说这句话。但父亲来与不来,并不是我所能左右的。若是姨娘等不来父亲,您要找我算账可说不过去。”
钟姨娘却并不这么想:“你既然说了要叫主君来看我,答应好的事情,主君若是没来,那便是你未传达到位,我不找你找谁?”
“……”沈兰奴本还想再说道说道,但又想起坊间曾有传闻:不可与有孕者争辩,因为她们往往脑袋一根筋,争不过的。
这下真是切实体会到了!
“罢了,姨娘还是进屋歇息吧,别冻着了。”
钟姨娘当她答应,心情转而晴空万里般,美滋滋进屋去。结果走没两步,忽见她弯腰作干呕状。她身边的婢女赶紧扶她给她拍背。钟姨娘抬手示意无事,看来只是寻常害喜,并无大碍。
沈兰奴继续漫无目的闲逛。小道上的积雪被扫到两旁,露出原本的石板路。
她走着走着看四下无人,就往旁边的积雪歪过去,站定在石板砖上,晃两下就往雪地上一跳。
连续下了几日雪,加上扫过,把路边的雪堆得很厚,这一跳直接一声闷响陷进雪地里,淹没鞋袜。
她又连忙扶着墙退出来,抖落鞋袜里的雪。抖干净后,又往前一点换了个位置,又跳进雪地里。
这样来回数次,全然没注意到远处转角的巷子里出现个人正看着她。
沈兰奴独自玩了一会儿,心情一下子舒畅了。好久没有笑得这么开怀。
左右环顾,来到个全然陌生的位置。继续往下走,一个转弯后竟然就是前院侧厅。恰好有一位小厮正在里头忙活,听见动静转头看她,疑惑道:“大娘子!您怎么来了?”
沈兰奴忙站直身子,温声道:“无事,我就随便走走,路过而已。你忙你的吧!”
那小厮才有专心投入手中的活儿去了。
她并没有在前院多留,直接掉头往回走。重新看到被自己玩坏的雪地,陷入沉思。
最终她蹲下身来扒拉起地上的雪,打算换个玩法继续在这儿消磨时间,顺便将方才被踩出来的坑都填平。最终那一小段路被她扒拉出一条歪歪扭扭的波浪线。
沈兰奴甚是满意地点点头,低头看看身上被弄脏的衣裳,便直接回去悠然院重新梳洗打扮一番。
午膳过后,李妈妈便来通传,说父亲已经回府,让她去前院给父亲请安。
出门前她反复确认自己装束打扮都没有问题后,才忐忑不安地跟着李妈妈走。
李妈妈把她领到门口就先行退下了。沈兰奴站在门口,却忽然生怯不敢往前迈步了。
小时候总向祖母嚷嚷着要见父亲,可如今父亲就在眼前,又胆怯了。也许是害怕她不被喜欢,害怕父亲当初就是因不喜欢她,才要把她丢给祖母;或许是父亲亦是疼爱她的,只是忌讳当时道士的话,想要为她的命格转凶为吉。可若真如此,父亲又为何十六年都不曾来看望过她?兴许父亲就是不喜欢她的吧!可听闻父亲对每一个女儿向来都甚是疼爱的,这其中又是否包括她呢?
里屋传出一道低沉的男声:“外面的可是兰奴?怎么不进来?”
沈兰奴一听这声音就止不住地浑身颤抖,眼中泪水积蓄。呼吸几个来回把眼泪憋回去,总算鼓起勇气踏进屋里。
她低着头,不敢去看这个陌生又亲切的人,行了个规规矩矩的礼:“兰奴……见过父亲。”
话一出口才听见自己竟带着些许哭腔!
虽然没有抬头,但她能感受到父亲沈棠沣打量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把背挺得更直。
“长大了,出落得越发标致了!”父亲的声音再次响起,“抬起头来我瞧瞧。”
沈兰奴应声抬头,眼中泪光闪烁。对上父亲的眼睛,下意识又想低下头去,还好控制住了自己。
这是她第一回瞧见父亲的模样,与想象中严父的模样并不同。父亲瞧着比实际年岁要年少些,倒有些温文儒雅的沉稳气质。
沈兰奴看得愣神,一滴眼泪冲出眼眶滑落。祖母只说过她像母亲,却从未说过她其实也像父亲。如今一看,原来自己与父亲也这般相像。尤其是眼睛,一样都是狭长的狐狸眼。
父亲一直在看她,眉眼弯弯带着笑意,仿佛看出了神,良久才道:“你与你母亲真是像极了……”
沈兰奴抿唇,并不是很认同。但也未开口反驳。
“坐着吧,我与你聊几句。”父亲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而后温声问她,“这几日在府中如何?可有人欺负你?”
沈兰奴想起心中委屈,想要倾诉,但话到嘴边却又转口道:“父亲不必担心,府中并无人欺我,大家都待我极好。”
“嗯,那就好。”父亲还在看她,想了想又问,“你……今年十六了吧?”
“是,过了年就十七了。”沈兰奴答。
“可有办及笄礼?”父亲又问。
“……没有。”沈兰奴又答。
……
这么一问一答好几个回合,父亲想不到还有什么能问,沈兰奴也不主动开口。沉默间尴尬瞬间升温。
父亲思考良久,从怀中取出一支发簪,递给她。
终于打破尴尬:“既然如此,这枚支簪子你收下,算是补偿给你的及笄礼!”
接过发簪,沈兰奴仔细看了看它。簪子并不是新的,反而有些陈旧破损,说明并不是专门为她准备的。也许只是身上曾好有此一物,拿出来化解尴尬罢了。
簪身是纯金的,呈兰花盛开状。沈兰奴认不出这是什么种类的兰花,只大抵看出来是兰花。花瓣底下坠着水滴形的流苏,一晃一晃甚是好看。
沈兰奴向父亲行礼道谢:“多谢父亲!兰奴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这发簪……是你母亲的遗物。”父亲自顾自解释,话语间满是怀念,“你……戴上看看?”
沈兰奴有些惊讶,竟然是母亲留下的。看着手中的发簪出神。过一会儿后,还是听话地将其簪在发间。
“好看!这簪子倒是与你很配。”父亲夸她。
“多谢父亲。”沈兰奴再次道谢。
然后,父女二人又重回安静。
许久,父亲都不曾开口,沈兰奴也不知道要与父亲说些什么。光是见到,她就很开心了,只是不知父亲是否与她是一样的心情。
终于,还是父亲打破了沉默:“你的婚事……你可怪我?”
沈兰奴看向父亲,平静道:“儿女婚姻,自古以来便是父母之命。兰奴怎会怪父亲。”
怎么会不怪?若是其他品行端的男子,沈兰奴也许是不怪的。可霍寅君风流成性,日日留恋于花街柳巷,是临安城尽人皆知的,他还是受尽家中宠爱的公子哥,在临安城横行霸道,“威”名远扬。
但她还是选择忍下这份委屈,不想让父亲觉得她矫情,挑剔。
父亲直盯着她,似乎想要看穿她披着的盔甲。但最终也没伸手揭开。
他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彦轲贪玩,还要晚几日才回来,邦彦倒跟着我一道回来了。一会儿我带你去见见你弟弟吧?”
“好,听父亲的便是。”沈兰奴低声回应,后又想起来对钟姨娘的承诺,便道,“父亲,今日我路过钟姨娘的院子,听她甚是想念您,父亲得空了可否去看看她?”
父亲像是惊讶她的话,震惊了好一会儿才应允:“……行,我晚点过去。”
接着,父亲便带她去到赵姨娘的西院。沈邦彦是赵姨娘所出,即沈清双的双生兄长。都说双生子的两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今日瞧见,竟真是不假。沈邦彦几乎就是男版的沈清双。兄妹二人站在一起,若非装束不同,恐怕难以认出谁是谁。
沈兰奴与他们一一打过招呼,便见沈清双已经欢快地奔向父亲:“父亲!您可算回来了,双儿可想您了!”
父亲宠溺地揉揉她的头:“这么想我呢!在府中有没有乖乖听你母亲的话?”
沈清双撒娇道:“当然听话,双儿最乖了!”
父亲被她逗笑。赵姨娘却没有上前来寒暄,只是坐在里屋看着父女二人温馨的场面扬起暖洋洋的笑容。
沈邦彦不像他妹妹跳脱,倒更像父亲是沉稳的性子。他如今跟在父亲身边学习,也深得父亲赏识,着重培养他。反而听闻秋夫人之子沈彦轲不如他沉稳,反而贪玩跳脱,倒更像与沈清双是一胎双生。
想来秋夫人与赵姨娘不和,也有这层原因。
正欢欣的时刻,一名小厮进门来传告:“主君,周公子求见。”
父亲听是周公子,皱眉想让小厮去回绝。却不料来人直接闯进西院:“沈尚书真是大忙人,想见一面可真难啊!”
沈清双见有人来就自觉地往赵姨娘那边去,沈兰奴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见此只好对父亲道:“父亲,兰奴先回去了。”
父亲正要说话,谁知那周公子竟直盯着她挪不开眼,手执折扇指着她问:“这可是沈尚书家的闺女?怎么不曾见过?”
父亲转头对沈兰奴道:“兰奴,你先回去。”
周公子听闻她的名字,又盯着她发出疑惑:“奴?女孩子家家,怎么叫这么个名字?”
听他这么说,沈兰奴不由得多看他两眼,把不理解大冷天还要拿把扇子在手的第一印象都压了下去。又见父亲的眼神忽然凌厉,问他:“周迎,你三番五次找我所为何事?”
周迎又问了一遍:“沈尚书,您闺女怎么取了个奴字?”
沈兰奴不想自己的名字被当作谈论夹在中间,便快速逃似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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