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责任

萧荣解下面具,递给潘玉麟:“这面具虽不是纯金铸造,却也能值不少钱,你去当了换些银子,看看粮铺还有多少存货,都买回来,若是粮铺也不够,便抬高些价格到百姓家里买。”

“好!我现在就去!”潘玉麟接过赤金面具,径直来到当铺。

刚到门口,她犹豫了,想起这是太上皇赏给萧大人的,实在不忍心就这样当了去。

灵光一闪,她指尖划过腰间刀鞘,摸到上面一块凸起,将指甲嵌入凸起后反扣,解开一枚暗扣,从中拈出一枚鸽卵大小的珍珠。这珍珠浑圆莹润,在日光下泛着淡淡的粉色光晕,是临行前父亲塞给她的保命之物,说是南图国进贡的宝物,价值连城。她咬了咬牙,掀开当铺的蓝布帘子走了进去。

“老板,看看这珠子值多少银两!”

木柜台后坐着个干瘦老头,正眯眼拨弄算盘。

见有人进来,他懒懒抬眼,目光却在触及东珠的瞬间凝住了。

他猛地直起身子,喉结滚动,枯枝般的手颤巍巍伸出:“姑娘……这、这可是南海红珠?”

潘玉麟走的急,没细听父亲唠叨,不知道这珠子叫什么,但看那老板像是识货的样子便点点头。

老头哆嗦着捧起红珠,从抽屉里摸出个放大镜,对着珠子左照右看。镜片后,他浑浊的眼珠越瞪越大,呼吸都急促起来:“这纹路……这光泽……老朽活了六十载,头回见到这般品相的红珠!”

“别说那么多废话了,给我换成银票,这可是为你们西遥城百姓换粥钱,你别克扣太多!”

他偷瞄潘玉麟一眼,见她神色焦灼,忽然叹气摇头:“可惜啊,如今战乱,珠宝行情大跌。这珠子若在太平年月,少说值五百两,如今嘛……”他比出三根手指,“顶多二百两。”

潘玉麟冷笑一声,伸手将刀刃架在他肩头:“前阵子我才找岭南商户瞧过,这品相至少出价四百两,都说了这是西北战士们的饭钱,你心可够黑的!”

“姑奶奶饶命!”老头慌忙缩手,珠子险些跌落。他额头沁出冷汗,讪笑道:“姑娘既识货,老朽也不瞒你。这珠子确有瑕疵……”他指向珠底一处针尖大的白点,“您瞧,这儿有个沙眼。这样,三百两,不能再多了!”

潘玉麟盯着那所谓的“沙眼”,分明是老头指甲掐出的印子。但想到医馆外那些断腿残臂的将士,她一把拍在柜台上:“成交!”

银票刚揣进怀里,帘外忽有人影一闪。潘玉麟警觉回头,只见个青衫背影仓皇消失在街角。脑筋急转,正是那日被她当街扒衣的文士。她心头一紧,加快脚步往医馆赶去。

医馆前,潘玉麟支起铁锅,将新买的粟米倒入沸水中。米香混着药材苦涩飘散开来,几个饿极的伤兵拄着拐杖围拢过来。她正弯腰搅粥,忽听身后一阵嘈杂。

“就是她!萧荣的走狗!”那青衫文士领着二十多个百姓冲来,脸上还带着未愈的抓痕。他尖声嚷道:“这些米面都是咱们的血汗税银,反倒让她和潘玉麟落得个好名声!”

潘玉麟的刀鞘“铿”地撞上青石柱,“放屁!这五十石黍米是老娘自掏腰包买的!”她翻出当票甩在众人脸上,“睁大狗眼看清楚!”

人群顿时炸开锅。

几个猥琐老头子抓起砂土就要往锅里撒。

潘玉麟拔刀横在锅前:“谁敢动粥,我剁了谁的手!”

话音未落,萧荣的身影倏然挡在潘玉麟面前:“有什么事冲本官来,若毁了一粒军粮,便以谋害将士论处!”

百姓们被这气势所慑,一时噤声。

那文士却抓起块石头狠砸过来:“呸!不要脸的贱人!”

石头呼啸而至,萧荣不避不闪,以肉身挡住飞沙走石,辗转间将锅盖覆上。

忽然,一道黑影从斜里扑出,三下两下撂倒了那文士——是那个独眼的少年伤兵。

他边敲打那文士边吼道:“萧大人清正廉明,轮不到你们污蔑!”

医馆内外瞬间沸腾。

能走动的伤兵全都冲了上来,断臂的用头撞,瘸腿的抡拐杖。不能动的则在草席上捶地怒吼:“保护萧大人!”

征战过沙场的将士们总是身躯残破,意志仍然坚定,他们气势如虹,上百人的声浪震得屋檐积尘簌簌坠落。

青衫文士被一个满脸刀疤的老兵揪住衣领,吓得尿了裤子。

百姓被这阵势吓退了,纷纷扭头逃窜。

宫泽尘和夏郎中听到这动静时,没有匆匆冲出来,待手里的活儿都利落完成,才来到医馆门前。

二人听萧荣概述了事情的经过,忙查看她与潘玉麟有无受伤,两人都多少受了些皮外伤,但并无大碍。

“萧大人,这人就是那日带着百姓毁坏废庙的流氓,别看他穿得人模狗样的,心眼子坏的很,教唆百姓说了您不少坏话,您可不要轻易放过他!”潘玉麟指着文士道。

萧荣这几日在西遥城听说不少有关自己的污言秽语,大多是针对自己公堂撕衣衍生出来的谣言,什么暴露癖,什么借□□上位,甚至还有私养面首等等。

传谣者虽然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但萧荣以为只是公堂上百姓的闲言碎语传播开来,便没放在心上。

她思索着眼前这个人的行径,察觉那些谣言或许和他有关。但萧荣与他无冤无仇,甚至从未见过,定是背后有人指使。

“说!是谁指使你毁坏城北庙宇的!”萧荣瞬间恢复了女官的威凛。

那文士呵呵笑道:“你这泼妇,好大的官威!那庙宇是我们西遥城百姓的,就算荒废了,也轮不到你一个外人私自占用!我们只是扔了些东西,并未毁坏那庙宇的一砖一瓦啊!你这泼妇简直信口雌黄!”

夏郎中细细打量着这文士的模样,瞧着不像西遥城的百姓,但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本官竟不知,这西遥城还有你这般刁民,玉麟,把他关押到府衙,听候审讯!”

“哈哈哈,看看,这就是京城来的提督,对百姓不满就提审,审不出来就屈打……”他还没说完就被潘玉麟找了一片纱布硬塞进嘴里。

“我们继续忙……”

夏郎中忽然伸手挡住萧荣的去路:“萧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萧荣见他神色凝重,便没有推辞,正好也有些话想问他。

夏郎中领着萧荣来到一处僻静的街角,四下无人,只有寒风卷着落叶在青石板上打着旋儿。他压低声音道:“萧大人,老朽有一言相告,无论您与那位月老爷是何关系,都需谨慎提防。”

萧荣眉头一皱,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夏神医此言何意?月老爷是我敬重的长辈,何来提防一说?”

夏郎中叹了口气,目光凝重:“老身并非挑拨离间,只是……月老爷出现在医馆那日,并非他初到西遥城。前一日,我便在城南见过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唯唯诺诺的书生。方才那文士被押走时,我才猛然想起,那书生正是他!”

萧荣心头一震,仿佛被一盆冰水浇下。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冷声道:“夏神医,此事非同小可,您可看真切了?”

夏郎中郑重点头:“老朽虽年迈,但眼力未衰。那书生身形瘦削,举止畏缩,与今日这文士如出一辙。月老爷与他交谈甚密,绝非偶然。”

萧荣的指尖不自觉地掐入掌心,脑海中闪过月无弦慈祥的面容和文士狰狞的嘴脸。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两者联系在一起。月公公是太上皇的心腹,更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长辈,怎会与这污蔑自己的小人有所勾结?

“夏郎中,此事我会留心,只是你我并无交情,何故对我讲这些?”。

夏郎中轻捻胡须,语重心长道:“孩子啊,你可还记得那日我问你祖上有无岭西夏氏族人?”

这话也正是萧荣想问的,她点点头。

“萧大人可觉得奇怪?老身初诊时便发现您脉象异于常人。”夏郎中从药柜底层取出一卷泛黄的古籍,“《夏氏脉经》有载,岭西白泽湖水至阳至暖,我夏氏族人自古守护白泽湖,饮湖水维生,血脉温厚如春泉……”

他说着,翻开手中卷册,指给萧荣看。

“你腕脉虽沉涩,却隐有暖流盘桓。这正是我族嫡脉特有的脉象,可你肤色红润暖黄,又不像我夏氏族人这般肤白如雪,因此老身推测你父母当中只有一位是我夏氏族人。”

萧荣垂眸看去,古籍上的内容还有夏郎中精准的推测让她心虚得汗毛直立。

眼下她的身世还不能公之于众,只好暗暗琢磨如何搪塞过去,不敢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夏氏百年不通外婚,唯有二十三年前……”夏郎中忽然收声,浑浊眼珠闪过痛色,“罢了,大人既不愿言明身世,老朽也不强求。只是血脉相连,见大人有难,老身绝不会坐视不理。”

萧荣双眸微颤,若非身不由己,她也不愿这般隐瞒。见老郎中语重心长,并无恶意,萧荣为之动容。

“感谢郎中体谅,其实前辈所言非虚,恕晚辈目前无法悉数告知,将来定有机会向您吐露!”她深深鞠了一躬,“在这里见到您,晚辈欣喜万分,得知您不远千里来到这不毛之地,为北地战士义诊,更是钦佩不已。”

夏氏一族原是居住在西南白泽湖和琼玲一带的部族,通医术,善药理,近些年有不少名医迁居于西北二十四城,为战区输送军医。

“白泽湖一带水土富饶,药草茂盛,夏氏族人可以说是丰衣足食,更不用遭受战乱之苦,远比这西北百姓幸运的多,但我们同为黎国百姓,一方有难当八方来援,老身同夏氏族人来到此地义诊,并非是谋得一个高尚的虚名,而是我们作为黎国子民的责任。”

“责任”二字磅礴有力,萧荣作为京城提督,兼任钦差御史,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些。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母亲当年的奋不顾身,难道也是因为责任?

“见义勇为,乐善好施……”余音又在耳畔徘徊。

“晚辈受教了!”萧荣作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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