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再愚钝的人都能听出来她的意思是有人给李嫣下了毒。
那太医虽说只诊出了体虚的脉象,再无其他,但也不敢全然断定李嫣绝对没有中毒,更何况陛下在此处,他若不能诊出个确切的病因,恐怕会被治个庸懦渎职的罪名。
他问:“公主进宫后可曾接触什么物件?”
白露想了想道:“除了太子殿下送的那柄玉如意,倒也没接触过其他的了。”
郭皇后心中凛然,看向李显。
太医也面露为难,只见李牧皱眉道:“呈上来让太医瞧瞧。”
外头的太监闻声而动,很快便捧着那装着玉如意的锦盒来到李牧跟前。方才那玉如意同锦盒一道被摔到地上,此刻已断成两截。太医上前仔细查看后,又小心翼翼抬起来闻了闻。
众人视线皆落在他身上。
李牧问道:“如何?”
太医眉头一锁,犹豫道:“此玉如意看起来并无异常之处,亦没有下毒的痕迹。”
李显心道,他怎么可能对皇姐下毒!
可李牧仍旧疑心,目光在李显身上打了个转,从太医手里将那截玉如意接了过来。
殿内顿时噤若寒蝉。
郭皇后得知玉如意上无异常,稍稍松了一口气,可一颗心却是时刻警惕着,疑惑李嫣到底在耍什么手段。
难不成,真的只是体虚?
李显倒是坦然,主动说道:“父皇,此前儿臣听闻皇姐要回宫,便有意为她备下贺礼,恰好偶然得此玉如意,见成色上乘,想着正适合用来送礼,但儿臣绝对没有坑害皇姐之心,还望父皇明鉴。”
“偶然得的?”李牧视线定在那柄玉如意上,冷哼一声,“那你说说,从哪得的?”
郭皇后一下便感受到了皇帝的怒意,却不知缘由。
李显怔了怔,老实答道:“是砚修表兄赠予儿臣……”
刚听到砚修二字时,郭皇后心下一惊,眼睛倏地看向李显。
她早就嘱咐过,陛下不喜他与郭家来往过多,就连当初选太子伴读时都不太中意郭家的人进宫,砚修作为郭家嫡孙,与之来往定要懂得避嫌,万不能惹圣心猜忌,可此刻他一句表兄,无疑暴露了他们平日里关系有多密切。
果然,话还未说完,李牧大怒,将手上那截玉如意狠狠摔在地上,“咚”的一大声,吓得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心颤不已。
“好一个郭砚修!”李牧脸色难看至极,登时看向郭皇后,沉声问道,“你们郭家是不是早就盼着朕归西,好扶持新君上位啊?”
此言一出,几个胆小的宫女已经慌得身体发抖了。
李显不解道:“父皇这是何意?”
郭皇后离得近,一把拾起那截玉如意,定眼一看,后背竟是一凉。
柄首下细小却清晰地写着:天下英豪,尽入彀中。
天下英豪无数,文臣武将,谋臣干吏,这些都应是效忠于帝王的人才,能将其尽数笼络麾下的人只能是帝王。此言刻在玉如意上赠予太子,无疑于给太子冠上谋逆之嫌。
郭皇后脸色一白,立马解释道:“陛下,这其中定有误会。”
李显也发觉是玉如意出了问题,取过来一看,立马疑惑道:“这玉上何时有了字?”
“何时有了字?”李牧气笑了,“这不该问你吗?”
李显慌忙道:“父皇明鉴,此玉之前一直放置在库房,儿臣也未仔细瞧过,真的不知道上头有字,否则怎会拿来赠予皇姐呢?”
李牧眼眸微眯,将信将疑道:“你的意思是,对此事全然不知?”
李显以首叩掌:“儿臣不敢撒谎。”
殿内陡地静了一瞬。
郭皇后彻底明白,此事冲着郭家来的。无论太子知不知情,最差的情况也是落个失察的名头,他是大玄唯一的皇子,陛下不会轻易动他,但郭家不一样,树大招风,根基再深也经不起龙颜震怒。只是她真没想到,今日千防万防,一门心思都放在李嫣身上,却没想到在太子身上出了差错。
她道:“陛下,太子的品性您是知晓的,这分明是有人刻意蒙蔽太子,以此栽赃郭家,为的便是让陛下与郭家君臣离心,背后之人其心可诛啊!”
李牧看向了她:“皇后这是要包庇郭家?”
郭皇后急道:“臣妾不敢。”
眼下众人的焦点都在玉如意上,倒忘了还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李嫣。李显跪在一旁,面露忧色,犹豫着是否该开口先医治李嫣,其他的再慢慢计较,但又恐父皇怀疑他转移话题,做贼心虚,心里正天人交战之际,只听李嫣猛地闷咳了一声,双眼紧闭,嘴角却冒了一道鲜血出来。
白露惊呼:“殿下!”
众人的目光都跟了过去。
李牧对着太医斥道:“愣着作甚?”
太医急匆匆上前又搭了会脉,惊道:“陛下,公主殿下应是中了毒,方才毒性尚未扩散,故而脉象只是虚弱了些,此刻竟有深入肺腑之象!”
李牧脸色一肃,问:“可有解法?”
太医额角冷汗直流,答道:“臣……臣尽力一试。”
说罢翻开了药箱,开始适合寻找解毒的药丸。
一时间殿内气氛极其凝重,众人无不疑惑既然玉如意上没有毒,那李嫣身上的毒究竟从何处来的?
白露跪在榻边,手足无措哭着用帕子给李嫣擦血,忽的动作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倒吸了一口凉气,转身跪着挪步到李牧面前道:“奴婢想起来了,是何女史!方才殿下入宫后接触的第一个人便是何女史,一定是她下的毒!请陛下为殿下做主啊!”
李牧下令道:“把人带上来。”
底下的太监领命立刻小跑出去寻人,太医也迅速找到了一颗解毒的药丸,让白露将李嫣扶起来,亲眼看她将药丸喂了下去,又让众人稍等片刻,待药效起了作用后方能再诊脉。
在此期间,殿内无人再说话,李牧立在榻前,端详着眼前这个八年未见的女儿。
身形纤弱,本就偏白的脸因中毒几乎没了血色,柔若无骨的身子靠在婢女身上,奄奄一息。
终是为人父者,李牧心里很不是滋味。想起当初李嫣殴打贵妃,终归是孩子脾性大了些,就这样被赶出宫去,着实是苦了她。
等了一会,太医又上前诊脉,凝神片刻后,终是舒了一口气道:“陛下,臣用的药名为百转丹,可解百毒且药效快,此刻公主殿□□内的毒已有退散的迹象,很快便能醒来。”
李牧点了点头,朝太医一摆手,示意他退到一旁,自己上前一步,撩袍坐下,正坐在李嫣面前的榻沿,头也不回道:“都起来吧。”
此话是对着殿内跪着的人说的。
李显扶着郭皇后站了起来,眼神依旧担忧地看向李嫣。
很快,李嫣眼睫轻颤,终于睁开了眼。
“……父皇?”
随着气若游丝的一声呼唤,李嫣的眼泪如雨似的说下就下。
李牧心底又是一紧,轻声安慰道:“醒了就好,此事父皇定会为你做主。”
李嫣哽咽道:“儿臣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父皇了。”
语气尽是少女劫后余生的委屈和害怕,加上弱不禁风的模样,任何人见了难免心生怜惜,除了郭皇后。
李牧脸色缓和,又轻声安慰了几句,抬手为李嫣擦去脸上的泪水,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时间生出了几分父女重逢的温情。
郭皇后的目光却是沉沉打量起李嫣。自李嫣十岁离宫,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她,外表看起来确实和从前何女史所说的一样柔弱,但这表面的柔弱到底几分真几分假,没人看得出来,唯一能确定的是,李嫣的心计绝不简单。
很快,何女史被带到殿内,二话不说,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大喊冤枉。
这种场面在宫里已是见怪不怪,所有人冷冷看着她。
李牧也是干脆,直接下令道:“搜。”
左右太监立刻上前把人一按,由一名管事的宫女仔仔细细从上到下摸查了一遍,终于在发髻上发现了少量的蓝色粉末,用帕子沾了些,呈至李牧面前。
太医眼疾手快,接过那帕子一闻,立刻道:“是鸢尾苷混以断肠草制成的毒粉,解除人体不会中毒,但若是不甚吸入体内,便会侵蚀心脉,吐血而亡。”
何女史一听,大惊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这定是有人要陷害奴婢!”
李牧沉声道:“人赃并获,还敢狡辩?来人,拖下去,杖毙。”
何女史吓得差点晕死在那,凭着求生的本能,扑倒在郭皇后脚边,哭喊道:“求娘娘为奴婢做主啊……奴婢真的是冤枉的……”
郭皇后脸色越发难看。
何女史是她的人,没有她的指令绝不会下毒去害李嫣,所以此事很有可能是李嫣自导自演。可即便知道何女史是被陷害的,她又能如何?太子因玉如意的事刚惹怒皇帝,郭家尚在风口浪尖上,她断不能再冒险为一个小小宫婢说话,惹火上身。
犹豫一瞬,她冷脸扇了何女史一巴掌!
“啪!”的一声,何女史被打得一个趔趄,摔在一旁。
郭皇后指着她的鼻子怒道:“枉费本宫平日那么信任你,将照顾嫣儿的重任交予你去办,可你倒好,中饱私囊,欺上瞒下不说,竟还干出下毒这种阴险至极的腌臜事,你对得起本宫吗?”
何女史愕然看她,浑身上下像被凉水浇透似的,半个字也说不出。
郭皇后又转身对李牧表态:“何女史罪大恶极,臣妾不敢徇私,嫣儿难得回宫却平白遭了难,臣妾这个当皇后的,也有失察之责,还请陛下治罪。”
李嫣心底暗自嗤笑一声,看向她的眼神藏着几分讥讽。
跟了她十几年的忠仆说弃就弃,还真是个狠人。
李牧到底是宫廷斗争上位的,焉能不怀疑何女史甘冒奇险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背后没有郭皇后的指示?但怀疑终归只是怀疑,他看了皇后片刻,沉声道:“皇后是该好好管管身边的人了。”
至此,下毒一事已落锤定音。
全程跟在李牧身旁一言不发的袁述,冲底下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面如死灰的何女史立刻被拖了出去。
郭皇后心有不甘,看向李嫣的眼神暗藏锋锐。
李嫣不动声色地回以她一个极为挑衅的眼神,随即颇为无辜地看向地上无人理会的玉如意,叹息道:“可惜了太子送的贺礼。”
一句话瞬间又将众人的焦点引回玉如意上。
李牧脸色微变,瞥了一眼地上的玉如意,显然压着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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