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早知正道如此,诡道又何妨?

与他穷奇道一别,我像被抽去了一层筋骨,走不知道怎么走的,回金陵台也不知道是怎么回的。

叔父居然来了,看到叔父的那一刹那,我像被敲了当头一棒!

我正在做的事情,是什么?

我刚刚想的内容,是什么?

我居然想和魏婴一起走!

如果我真的走了,恐怕叔父要气到吐血。

一直以来,我是他的骄傲,我是世家子弟的楷模,是一尘不染的谦谦君子。

当天夜里,整个修真界掀起了轩然大波。

子时,金陵台,大大小小近五十位家主依席而坐。首席是金光善,前列是聂明玦、江澄、蓝曦臣等家主、名士一级的人物,神色肃然。后列则是次一等的家主和修士,都如临大敌,不时低声私语一两句“我就知道”、“迟早会这样的”、“且看怎么收场”。

金光瑶神色恭谨、语气软和地款款道来:

“此次在穷奇道,魏无羡将温宁做成了傀儡,大开杀戒。遭杀害的督工有四名,脱逃的温氏余党约五十人。魏无羡带着他们进入乱葬岗后,占了当年薛重亥的伏魔殿,并在山下设下重重屏障,我们的人到现在一步都上不去。”

自从和他一别,直到现在,我的一颗心才慢慢放下了一些。得知你的落脚之处,得知你平安,便好。

听完之后,大家一片静默。

半晌,江澄起身,走到中间,才道:“这件事确实做得太不像话,我代他向兰陵金氏赔罪。若有什么补救之法,请尽管开口,我必然尽力补偿。”

金光善要的却并不是他的赔罪和补偿,道:“江宗主,本来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兰陵金氏本来是绝不会多说一句的。可这些督工和低阶修士,并不都是金家的人,还有几个别家的。这就……”

姚宗主直接将话接过来:“不错!金宗主大仁大义不予追究,可我们做不到!”

江澄眉头紧蹙,无声地吸了一口气,道:“……我向各位宗主道歉。诸位有所不知,魏无羡要救的那名温姓修士温宁,与他姐姐温宁,在射日之征中曾于我二人有恩。因此……”

聂明玦冷冷地道:“有恩又怎么了?岐山温氏不是云梦江氏灭族的制造者吗?”

兄长道:“温情温宁姐弟我倒也是略知一二。之前来过蓝氏听学,他们的性情倒是与温氏他人不太一样。之后虽未见过,但是射日之征,他们从未参与过一场凶案。”

聂明玦转向他,神色略微缓和,却依旧坚持着不赞同的立场:“没有参与,也没有阻拦。看起来却像温若寒身边的红人。”

兄长再言:“温情即是温若寒的亲信,想必想拦也拦不住吧。”

聂明玦丝毫不为所动:“既在温氏作恶时,只是沉默而不反对,那就等同于袖手旁观。总不能在温氏兴风作浪时享受优待,温氏覆灭了却又不肯承担苦果,付出代价吗?”

姚宗主又道:“聂宗主所言正是!温情即是温若寒亲信,说他们没有参与,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的!温氏哪个人没有沾几条人命,或许是我们没有发现罢了。”

“这些走狗啊,一个也不能放过。救助温氏,便是与我们为敌。”

“是啊”,“对啊”……

看着他们此起彼伏的声音,没有见过便断言他们也会沾染人命,这不是魏婴说的“连坐”,又是如何?

金光善见众人火焰已起,便对江澄说:“江澄总主,这原本是你的家事,我不该插手!但是,关于这个魏婴,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魏婴是你左右手,你很看重他,这个我们都知道。可反过来,他是不是尊敬你这个家主,这就难说了。反正我做家主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哪家的下属胆敢如此居功自傲、狂妄不堪的。知道外面怎么说的吗?在射日之证里,你们江家所有的战绩都是靠他魏无羡一个人撑的。这不是无稽之谈吗?”

我冷冷地看着金光善,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见魏婴不在,江澄维护之心不强,便如此把这些莫须有的话安在魏婴头上吗?魏婴怎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一个被你们追着喊打的人,赤诚坦荡;

而你们这些自称名门正士之人,竟然在信口雌黄!

姚宗主:“是啊!金宗主让魏婴交出阴虎符,原本是好意,只怕他驾驭不了,以免酿成大祸。可他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别人都觊觎他的法宝吗?可笑!说起法宝,谁家没有几件镇家之宝啊!况且,他那阴虎符还来路不明。”

“当年阴铁有四块碎片,说起来,确实有一块碎片至今没有下落。”

听到最后一句,江澄脸色已十分难看:“栎阳常氏的阴铁被薛洋盗走,当时我们都在场。”

“从栎阳到清河,谁知道那个魏婴有没有和薛洋私下串通呢?”

呵,阴铁,薛洋?你们在这里写剧本吗?他只不过救了温氏一支旁支,还尽是老弱妇幼,你们连看都没看到那个场面,现在这些话却说得如此言之凿凿!

金光善意有所指地说:“此时不提。魏无羡对我金某有怀疑倒也无妨。只是,他是江氏中人,深受江氏之恩,却屡屡不听江宗主的教诲,那天在百家花宴那么大的场合,他当着面,说翻脸就翻脸,说走就走。可背着你呢,他在百凤山跟人说‘我从来没有把江宗主放在眼里’,这大家都听见了吧?”

在场很多人居然都在连连点头!

那一天,我就和他在一起,发生了什么我最清楚。

他翻脸,是因为金子勋挑衅在前。

他有没有说过这些话,我也最清楚。

他和江澄一直情同手足,怎可能说出如此之语?

你们这些点头的人,点的如此痛快,是你们也看到了吗?

什么玄门百家,攀附之姿竟让人如此恶心!

江澄脸色已超级难看,金光善这一招挑拨离间看来已有了效果。一向心高自傲的江澄,本就情绪容易激动,又有极强的虚荣心,怎能受得了在百家面前听到这些话?!

可惜十几年的兄弟情,竟如此简单的被外人挑拨离间了。

随着满场的“是啊”“是啊”,我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愤怒,不顾叔父在场,冷冷地说出了两个字:“没有。”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循着声音向我望来。

金光善显然没有预料到会有不同的声音出现:“你说什么?”

我看着他,腰背挺直,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说:“我没有听过魏婴说这句话。也没听他表示过半分对江宗主的不敬之意。”

话说毕,我便不语。

我很少在众人面前说出这么长的一段话,而且还是反驳那个此刻高高在上的金宗主。

很多人都愣了,有好长一段时间,竟然鸦雀无声。

金光善此刻的惊讶之情想必大于不快。

但毕竟是他篡改原话、添油加醋,被我如此当众拆台,尴尬是肯定的。

可是,这些话我必须说,一个拥有赤子之心之人,不该被他们这么编排!有些真话,是值得说出来的。

既然他走了,那么,我来!

金光瑶讶然道:“是吗?那日百凤山围猎,魏公子气势汹汹,说了太多话,一句比一句石破天惊,可能是说了意思差不多的话,我也记不得了。”

我扭头看了他一眼,好一个巧言令色的金光瑶,世人皆知你记忆甚好,此刻却用如此含糊之语转圜,竟然减缓了我那两句的大半分量。

与这帮人,我居然寄予希望?

以为我说出真话,就能让他们稍微公正一些?

现在看来,我是奢望了。

真话是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想听什么话。

如此,多说无益。若不是想知道他们将对魏婴做如何计划,我定然拂袖而去。

“众人皆知,蓝二公子和魏婴一向私交甚好,听闻那天在穷奇道,若不是蓝二公子故意承让,那魏婴根本跑不了!”

姚宗主,当日你也在场,你想抓魏婴,你为何不前去捉拿,给我承让的机会?此刻又来说风凉话,你这家主之位,难道都是用来嚼舌根的吗?

“这魏无羡,虽然在射日之征中有些功劳,但比他有功劳的客卿多了去了,没见过哪个像他这样自以为了不起的。”

“我早就觉得他有问题,不修仙术,却学什么诡道,搞那些乱七八糟的符咒,迟早会出问题。看吧,杀性已经暴露出来了!滥杀了那么多人,就为了几只走狗。”

“不是滥杀。”一声轻柔而坚定的女声,让众人又愣了片刻。我心中一惊,抬眼望去,说话的人是一名金氏女子。

她这小心翼翼的一句一出,立刻遭到了附近修士们的群起而攻之“姑娘这句话,是何意啊?”

那女子显然有些惶恐,更小心地道:“不……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滥杀’这个词不太妥当。”

金子勋唾沫横飞道:“有什么不妥当的?魏无羡从射日之征起就滥杀成性,你能否认吗?”

那女子不再小心翼翼,而是努力辩解道:“射日之争是战场,战场之上,岂非人人都算滥杀?如果就事论事,如果当时真的是那两名督工虐待俘虏,害了温宁,这就不叫滥杀。”

一段话说的虽然有理有据,可是毫无疑问,因为没有顺着众意走,她再次被群起而攻之。

“此言差矣!难道说他杀了咱们的人,还有理了?难道我们还要赞扬这是义举吗?”

“再说,那几名督公有没有做这些事,还不知道呢!况且,又没人亲眼看见。”

“是啊,那些活下来的督工,都说自己没有虐待俘虏。温宁是自己不小心,从山崖上摔下来的。他们还好心帮温宁治伤,却未曾想反而遭到这样的报复。真令人心寒啊!”

这么多话下来,我竟为那女子担忧起来。

和这样一帮乌合之众,有什么可理论的?

他们根本不听所谓的分析与道理,他们只愿得出他们想得出的结论。

可是,我没想到,这个女子竟然依然坚守自己的立场,在众多家主的质疑声中,依然铿锵有力地说:“那些督工害怕,为了避免虐到俘虏和杀人的责任,他们当然一口咬定了他是自己摔下来的。”

“罗姑娘,我看你是心虚,才站出来狡辩一番的吧!”

心虚?为何心虚?

那位姑娘闻言,干脆站了起来:“姚宗主,请你说清楚,何谓心虚?”

姚宗主也站起身,嗤笑道:“这还用说?你自己心里清楚。”

旁边有人小声说着一些话,当我听到玄武洞的时候,才猛然意识到,原来这竟是魏婴救下的那名女子!好像叫绵绵。

当时我对他这一举动气愤不已,平白无故胸口多了一个一辈子都去不掉的疤,又让另一个女子惦记于心一辈子。到处撩人而不自知。

现如今,听到绵绵这一席话,我心中又多了些许欣慰。

这女子,有勇气,有担当。

下一刻,一旁和她一个家族的数人喝道:“别跟她废话了,这种人还是兰陵金氏的人,跟她站在一起我都觉得羞愧。”

闻言,绵绵走到中间,言语中不乏气愤与失望:“好!你们一个个都声音大,你们一个个都有理!既如此,我退出家族便是。”

说罢,她竟把身上的家纹袍猛地脱了下来,往地上一扔。我被她这行为震了一下。这个行为,代表的是“退出家族”。绵绵一语不发,转身走了出去。

这样一个贞烈女子,不该被这样忽视与否定。

我再也不想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士的群魔乱舞,也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走出大厅,我不由长出一口气。

在里面呆久了,内心极堵。

稍息片刻,我转头望去,绵绵站在那里,无声的抹着眼泪。

我向她走去,非常庄重的施以一礼:“忘机多谢姑娘刚才的仗义执言。”

她依然眼中带泪,见状一边回礼,一边拘谨地说道:“含光君,小女子实不敢当。我只不过实话实说。我不知他现在所为是否正确,但是不能因为一件事不被他们接受,就要将所有罪名都扣在他身上。我不想让他被人如此构陷。再说,我那些话,好像并没有帮上什么。所以,含光君,不必如此。”

我道:“不知姑娘以后作何打算?”

我想,若她愿意,我可将她纳入蓝氏外门女修当中,如此有风骨之人,不该被埋没。况且,在这种阵势下,她能顶住如此大的压力为魏婴申辩,只为这一项,我便有责任助她一臂之力。

可是她却道:“我一直希望自己能成为一名修士,作为这玄门百家的一员,行侠仗义。可是今日看到这些人的嘴脸,我再不愿踏入这玄门百家当中。或许,我会成为一个普通女子,不再依附哪个家族,行走于江湖,做问心无愧之事即可。”

闻言,我心中对她又多了一丝敬佩:“那,愿姑娘如愿。”

绵绵俯首向我一礼:“多谢含光君,绵绵就此别过。”便离去了。

我站在那里,眺望远方,茫然失措。

我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的是魏婴那一句“孰强孰弱,孰黑孰白”。

是他错了,还是这世界错了?

我平生第一次,竟生出这样的疑问。

回到云深不知处,跪在叔父面前。

叔父对我所为勃然大怒:“忘机,你可知错?你偷进藏书阁禁室,我不罚你,是盼你自己能醒悟改过,你居然追去穷奇道,并私自放走了魏无羡等人!你真的要一错再错吗?”

叔父一边说,一边用力地拍着桌木。

我知道他一向嫉恶如仇,最看不得邪门歪道。我这行为,于叔父来说,确实难以接受。

“之前叫你背的家训,都背到哪里去了?我问你,蓝氏家训第五十二条是什么?”

我面露羞愧,轻声答道:“严禁结交奸邪。”

“难道你忘了你父亲的教训吗?”

我父亲,我父亲的什么教训?

因为娶了我母亲吗?我母亲就是奸邪吗?

不,她不是!

她一直在我心中,如此温婉和善,虽然被父亲拘禁,却从未有半分怨言,每次见面她的笑容都让我如沐春风,扫清了我心中所有阴霾,像和风一般温暖。

为何这样一个女子,在叔父眼中竟与奸邪相称?

我忍不住说道:“我母亲……”

可是叔父一声厉喝:“住口!”

我堪堪忍住了接下来的话,却对叔父的教诲生出一些质疑。我知道我不该如此,可是,那一抹质疑,一旦升起,竟挥之不去了。

叔父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他的身体还未恢复,被我气到浑身颤抖,想来确实是我做的过分了。

也许,我不该成为他心中的骄傲,我不该一直那么雅正端方,不该让叔父对我寄予厚望。

如果,我之前也放荡不羁一些,叔父现在也不会如此失望吧。

叔父站到我身边,对我放缓了语气:“忘机,你自幼长于我膝下,我一直视你如同己出。叔父对你一向严苛,是希望你始终恪守正道,不想你重蹈你父亲的覆辙。叔父言尽于此,希望你好自为之。去吧。”

我知道叔父很伤心,可是我却无法说出违心之语。

拜别叔父,缓缓走回静室。

恪守正道?

我今天眼睁睁地看到这些正道人士,一个个义愤填膺、信口雌黄,将一个救人之人,说成一个背信弃义、滥杀成性的大魔头!

如此的正道,我真的要恪守吗?

魏婴是如此成为了人人喊打的歪门邪道,那么我母亲呢,又是如何成为叔父眼中的“奸邪之人”?

我一直恪守的,是否都是正确的?

我一直抗拒的,是否一定是错误的?

魏婴,乱葬岗能住人吗?

你为何去了那里?

你失踪的那三个月,真的被扔进了乱葬岗吧?

你是如何度过的那三个月的?是不是修了诡道,才能九死一生逃出的生天?

我很后悔。

我不该在你回来以后,把时间都用在让你改习正道上,不该每次见你都一副痛心之态让你研习《洗华》;不该一心想改造你,让你越来越烦我怕我疏离我……

早知正道如此,诡道又何妨?

魏婴,魏婴。

魏婴……你在乱葬岗还好吗?

这是皓月君基于《陈情令》和《魔道祖师》写的独白,不敢声明原创,因为本就是衍生作品,版权不敢属于皓月君,更应属于墨香及编剧。因为太爱蓝湛,想写出他的内心独白,与大家共赏。仅此而已。谢谢。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早知正道如此,诡道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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