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奇道一别,雅室叔父训诫,之后我便回到静室,静心,一边回忆这段时日,一边整理思绪。
一直以来,我的生活就是两点一线,云深不知处和夜猎。
一直以来,我的世界都很简单,看书和练功。
一直以来,我从未对谁动过感情,更从未在意过蓝氏之外的任何一个人。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这些正道,这些玄门百家,这些各大家主,都是明理的,都是有主见的,都是能判别是非的……
可是,自从遇到魏婴,这一切都变了。
我的黑白世界,一下子多了很多色彩,我的思维结构,不断地调整更新,甚至拆毁重建。
自从遇到他,我的心里便多了一个位置,很多从未出现过的情感,都出现在我的心里。
直到此刻,我才意识到我活着,有血有肉,有笑有泪。
如此充实,如此痛快!
魏婴,你颠覆了我的整个世界,从情感到三观,但是,你却走了,就这样一个人走了。
若是我从没遇到过你,无论你选择什么,无论此刻你在哪里,与我何干?
我依然可以继续当我的皎皎君子,雅正端方,依然是叔父心中的泽世明珠。
可是,我却偏偏遇到了你,那一声声“蓝湛”,每天都在敲击我心。
虽然我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我,但我很庆幸我不再是那个我。
坐在房顶潇洒地喝着天子笑;碧灵湖上向我撩水;藏书阁给我画像;放灯时特意为我画兔子;不惧凶险陪我寻找阴铁;温氏听训不顾惹祸上身一直照顾我;屠戮玄武洞一起夜猎,为我解忧……你的笑,你的泪,你的酒;你的随便,你的陈情,你的同袍和无衣……
此刻的我,即使浸入冷泉依然无法心静,看不下书,谁也不想见。
只想,看看你。
听说,那日江澄与你一战,带伤下乱葬岗,便宣称你已叛逃。
他受伤了,你是否也受了伤?
可有大碍?是否痊愈?
想来江澄也不会下狠手,毕竟你们情同手足。
可是饶是如此,我依然想见你。
我到处搜集夷陵附近的邪祟信报,无论大小,我都接。
即使没有信报,我隔上一段时间也会梦游一般到夷陵城中走一走。
虽然你们住在乱葬岗,但是总要下山买些必需品,如果凑巧,我也许会遇到你。
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你一眼,也好。
于是,那段时间,虽然我有意压制我的念想,但我依然经常出现在夷陵城,与周围人显得格格不入。我刻意忽略掉周围人看我的异样目光,慢慢踱步在街上,眼神飘忽而坚定。
那一袭黑衫,何时才能映入我的眼帘?
有一日,我在茶楼喝茶,说书之人正在说你夷陵老祖之事,很多人围在那里,好不热闹。我背对着他们,一边喝茶,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
可是,越听到最后便越气愤难耐,那说书之人说的话语极其过分,像他亲眼看到一样!“敲骨吸髓,助长妖术?白眼狼?人人得而诛之?”我气愤至极,现在这些市井小民也如此编排于他?!猛地放下茶杯,四周突然一片安静,我冷冷地看了一眼说书之人,放下一块银子,便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茶楼!这茶不喝也罢,气,都气饱了。
再一次走在街上,还是没有那一抹黑衣,还是没有那一声蓝湛和一脸笑意。
我正徐步慢走满心落寞之时,突然感觉到腿上被撞了一下,立刻驻足低头一看,竟是一个两三岁的孩子。只见他笑着仰起脸,一路向上看来,直到看到我的脸,笑容瞬间消失了,然后停了几秒,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我内心一阵惶恐。这是谁家的孩子?为什么随便抱别人的大腿?他哭,是因为我神色太过冷峻吗?我现在怎么办?要给他抱开吗?可是怎么抱?如何下手?……
他哭得厉害,周围人便有些围观了过来,我越发觉得窘迫,尤其是听到其中一些人的猜测之语:
“怎么回事,这孩子是怎么了?”
“一丁点一个小娃娃哭得这么厉害。被他爹骂了吧?”
“这当爹的……”
我看着他们如此胡乱猜测,身为尴尬,嗓子眼里挤出一句“我不是”,却没人听得见,瞬间淹没在又一波的议论之声中。
“大伙都听听,你看是他爹,肯定是他爹。你看这鼻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大伙说是不是啊?”
“这不是嘛!这个男人啊,也太狠心了”
“你看哭的这么凶,是不是被他爹给骂了?”
“也不知道把孩子抱起来哄哄,就坐在地上哭,怎么当爹的?”
“这么年轻,是第一次当爹吧?我当年啊,也是这样,什么都不懂,老婆多生几个就全懂了。”
“是啊,这教小孩,得慢慢学。”
“孩子,你娘呢?别哭了。”
“他娘呢?这娘哪儿去了?你这爹不管事……”
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极其窘迫,脸颊微热,正在这心慌意乱之时,突然我想念了许久的那一声“蓝湛”响在耳边。
我浑身一颤,心跳停摆,寻着声音望去,那一抹黑衣,那个明媚的笑容,正是我心心念念之人。
那一刻,我竟有一种想让时间停下来的奢望。
那个人,笑意盎然,脚步轻快,慢慢地向我走来。
这不是梦啊,我盼了许久,如此真的见到了,竟无语凝噎,不知如何是好了。
我的眼神片刻不离他,他站在我面前,如此真实。
我凝望着他,瘦了,脸色有些苍白。
可是乱葬岗饮食不好?或是江澄给的伤所致?
他让周围人散了,然后再次看向我,微微一笑,道:“这么巧。蓝湛,你怎么在这儿?”
我说出了那个在心中演练过无数次的话:“夜猎。路过。”
顿了顿,我问:“……这孩子?”
没想到他却信口回了一句:“我生的。”
这人,看来乱葬岗也没让他低沉多少,还是一向嘴不拴牢,信口胡诌。
我眉尖抽了抽,不置可否。
心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那么快了,单纯让自己平静下来,就要耗费我很多心神,能不回的话,便不回了。
他见状,哈哈大笑道:“当然是玩笑。别人家的,我带出来玩儿的。你刚才做什么了?怎么把他弄哭了?”
我有些尴尬地回道:“我什么也没做。”
他突然啊了一声,笃定地说道:“蓝湛你啊,虽然脸好看,但是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这孩子还小,不懂得分辨美丑,所以被你这个不和蔼的叔叔一瞪,可不是要哭鼻子了吗!”
听他这么一说,我这才把目光从魏婴脸上离开,低头看了看这个孩子。
他抱着魏婴的腿,不再哭了。
果然,还是笑脸更亲人。
魏婴逗了他一阵,哄了几句,忽然见路旁一个货郎担还龇牙朝这边看得乐,便指着他担子里花花绿绿的那些玩意儿,问道:“阿苑,看这边,好不好看?”
原来他叫阿苑。
阿苑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吸了吸鼻子,道:“……好看。”
“这个呢,喜不喜欢?”
“喜欢。”
魏婴听后,竟把玩具还给了老板,拉着阿苑就要走。
我在旁边实在看不下去,问道:“魏婴,你为何不给他买?”
他却一脸奇怪道:“我为什么要给他买?”
我继续问:“你问他想不想要,难道不是要给他买?”
他却说:“问是问,买是买,为什么问了就一定会买?”
一句话说的我无言以对。
我低下头,看着阿苑,试着把语气放温和地对他说:“你……想要哪个?”
阿苑显然还没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我,我指了指那名货郎担框里的东西,尝试着更加温和地问:“这里面的,你想要哪个?”
这时,他才腼腆了指了几个,我掏出钱袋,付了钱,把这些就都给到了阿苑手里。
结果,魏婴却像个孩子一样,和阿苑坐在那里玩起了木剑。看着他们笑得开心,我心里也一片阳光。
此刻的魏婴,眼神依然清澈,笑声依然爽朗。强大如他,即便是如此之境地,竟也没有多大的变化。若换做旁人,怕是笑不出来的。
我不由向前又靠近了一步,静静地看着他,心里如此满足。
突然,阿苑默默地蹭过来,又抱住了我的腿。
与刚刚不同的是,现在阿苑是笑着的。
魏婴见状,大笑道:“哈哈哈哈哈!蓝湛,恭喜你,他喜欢你了!他喜欢谁就抱谁的腿,这下他绝对不会撒手的。”
魏婴又道:“我看你也先别去夜猎了,这样,咱们先去吃个饭吧?”
我心跳又漏了一拍。
他不烦我,也没有想像之前那般疏离我,而是如此真诚的邀请我,去和他吃饭?
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他还是那么热情主动。
我一阵恍惚,有些不确定:“吃饭?”
他笑着说道:“是啊吃饭,别这么冷淡嘛,好不容易你来夷陵还这么巧给我碰上了,我们叙叙旧,走走走,我请客。”
说着,他又拉起我的手腕,将我拉进了一间酒楼。我恍恍惚惚地和他一起走进去,坐下来。
他道:“点菜啊。”
我被他按到凳子上,扫了一眼菜牌,少顷,道:“你点。”
他却说:“我请你吃饭,当然是你点。来来来,爱吃什么点什么,不要客气。我跟你说,我有钱,不要担心。”
我不是惯于推辞来推辞去的人,思忖片刻便点了。
我知晓他喜欢吃辣,点的菜基本都是辣的。
我无心吃饭,我来夷陵本也不是为了吃饭的。
他听完却笑道:“你可以啊蓝湛,我以为你们姑苏人都是不吃辣的。你口味还挺重。喝不喝酒?”
我摇头,他便道:“出门在外还这么守规矩,不愧是含光君。那我就不要你的份了。”
点完菜,相对却无言。
如此正襟危坐的面对面,原本藏在心中满肚子的话,竟然无法开口。
不但如此,感受到他望向我的目光,连直视他都很艰难。
这时,阿苑在我身边跑来跑去,给我展示他的竹蜻蜓,打破了那一丝丝尴尬。
我正刚刚感觉放松之时,魏婴却说:“阿苑,过来。”阿苑听了,非但没有过去,而且还一边说“不要,不要”,一边竟坐到了我的腿上。
他继续说道:“过来。你坐那里碍着他了。”
我低头看了看了他一眼,他正满脸笑意地望着我,我心里竟然很温暖。
我从不喜欢别人靠近我,可是他如此坐在我的怀里,我竟没有任何不适之感,反而觉得很亲近。
也许,可能因为这他喜欢的孩子吧。
我对魏婴道:“无事。让他坐。”
魏婴显然愣了一会儿。
也是,之前他总是主动靠近我,而我总是下意识地拒绝他。如果时间再重来一次……
他笑着打趣道:“好啊阿苑,世风日下,有奶便是娘,有钱便是爹啊。”
听到这句话,我心里竟然荡漾出一丝甜意。嘴角不禁微微上扬,然后赶紧低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很快菜和酒都上来了,红红火火的一桌,只有一碗白色的,是我单独给阿苑点的甜羹。阿苑吃得欢快,不过,正吃着,他却停下,而是舀了一勺一边叫着“羡哥哥”,一边喂给了魏婴。魏婴一脸受用地道:“嗯,不错,还知道孝敬我。”
我虽看着这一幕无限温馨,可是多年来形成的习惯,依然淡淡地道:“食不言。”
见他看着我不明所以,我又用直白的语言说了一遍:“吃饭不要说话。”
阿苑听后连忙点头,埋头吃羹,果真不讲话了。我心道这孩子真招人喜欢,比对面的那个哥哥好调教。
魏婴见状,很是不满:“真是岂有此理!我说话很多遍他都不听,你说话一遍他就听了,岂有此理。”
很少见你吃醋,这醋你也吃得起来?
我对他说:“食不言,你也是。”
果然,他笑了一声,继续说道:“你还真是……这么多年都不变。哎,蓝湛,这次你来夷陵猎什么啊?这地方我熟,要不要我带你?”
我不由心里一阵慌乱。
我自然希望你能带我,可是我本没有夜猎在身,如何回答?
于是,再次低下头,喝茶,不语。
魏婴何等聪明:“蓝湛,你还真是一点谎都不会撒呢,你该不是为了我来的吧?”心意被窥探到,而且还被他如此直白地说出来,我不由手指握紧茶杯,莫名一阵紧张,心跳更加快了。
阿苑妥妥的吃瓜表情
还好,他并没有因此取笑我,而是继续道:“蓝湛,我本来还想请你去我家坐坐。”闻言,我即便依然在尴尬,也仍旧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着他。
你,并没有烦我;你还想让我去你家坐坐?你,是否也会时常想起我?……
可是,接下来他却道:“可是,你要是又说什么琴啊静心啊什么的,那就免了吧。我自己可以控制我自己的,不需要谁拯救我。”
我心中转而一痛,我并非想拯救你,可是心疼你,想帮你。我知道你可以控制你自己,但是我依然忍不住想要帮你。
我:“魏婴……”
他却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也许他担心我说出的话依然是之前那套说辞,干脆截断:“我好不容易碰到个以前的熟人,还不带躲我的,这几个月真是憋死我了。不如你和我聊一聊外面都发生了什么大事情?”
他这一问,我愣了。我最近甚少关注外界,唯一在意的就是与你有关的消息。那些玄门百家之事,在别人眼中如何我不知,但在我心中,没有大事。于是,我问道:“何为大事。”
他说:“比如哪地出了个新家族,哪家扩建了仙府,哪几家结了个盟什么的。闲扯嘛,随便聊聊。”
如此,我倒真想起一件事,这件事也是与他相关。但是,他对金子轩的成见一直颇深,听了以后不一定会开心。而且,即使他知道,也无法前去,未免会伤感或难过。
可是,她毕竟是她师姐,那个为了维护他,在金子勋面前毫不畏惧、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申辩的师姐,这件事,他应该知道。
于是,我蓝忘机轻轻启唇,吐出两个字:“联姻。”
果然,他玩儿着酒盏的手凝滞了,愕然道:“联姻?谁家和谁家?”
话已出口,自然要全盘托出:“兰陵金氏,云梦江氏。”
魏婴心痛之色渐显:“你是说,我师……江姑娘和金子轩?”
我浅浅颔首:“半个月后。”
他的手微微发抖把酒杯送到嘴边,却没意识到它已经空了。脸上的表情也不知是气愤、震惊、不快还是无奈。从牙缝里勉强挤出一句话:“这么大的事,江澄这个臭小子也不告诉我一声。”
告诉你,又如何?
明面上,江澄已告知天下,众家现在都听信了他的说辞:魏无羡叛逃家族,这个人从此和云梦江氏无关。即便是知道了,他也不能去喝这一杯喜酒。
显然他也想到了这一点,落寞的说:“也是啊,告诉我又有什么用呢……”
又过了半晌,他才喃喃地道:“便宜金子轩这厮了。”随即问我:“蓝湛,你觉得这门亲事怎么样?”
我?我对自己的事情还懵懵懂懂,一团乱麻,如何能看清别人的亲事?默默低头,无法给他一个让他释怀一些的回答。
他道:“也是,我问你干什么,反正你也不会关心这种事情。我知道现在外面有很多人在说我师姐配不上金子轩,但是在我眼里,明明是那只花孔雀配不上我师姐!”
不但我感受到魏婴的情绪波动,连阿苑都有所察觉,用他的小手去握魏婴的手。这孩子,心思竟如此细腻,如此贴心。
魏婴声音放缓了一些:“蓝湛,你知道吗?我师姐她配得上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我和江澄都说过,我会让我师姐的大礼在一百年内人人提起来都叹为观止,赞不绝口,没有人能比得上。我要看着我师姐风风光光地礼成。”
我认真地听完了他这些话,心知确实是他真心,他对师姐的情谊很深,他师姐也值得他如此。于是,我不由“嗯”了一声。
他又道:“你嗯什么,反正我又看不到了。”
我本想说如果你想参加你师姐的婚礼,也许我会想办法,混进一个人,应该不难。可是正要说,他从身上掏出一个符咒,瞬间烧尽,他神情严肃道:“糟了,乱葬岗有变!蓝湛,我们先走了。”说着,抱起阿苑就匆匆离开了。
既然有变,既然我知,我怎可能放任你一人去面对?
既来之则安之,让我陪你一起,哪怕一件事,哪怕一天也好。
这是皓月君基于《陈情令》和《魔道祖师》写的独白,不敢声明原创,因为本就是衍生作品,版权不敢属于皓月君,更应属于墨香及编剧。因为太爱蓝湛,想写出他的内心独白,与大家共赏。仅此而已。谢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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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无数次行走夷陵街头,终得一次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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