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迈巴赫流畅地滑入贺家别墅的铁艺大门。
贺政柏熄了火,抬眸望向那灯火通明的巨大建筑。
原来自己已经快二十年没回来了。
“妈,外面有车熄火声,这么晚谁来了?”贺建宏的小女儿贺阑梦好奇地问。
话音未落,庄阿姨略带惊讶的声音传来:“是三少爷回来了!”
门厅的光线被一道颀长的身影切断。贺政柏步入客厅,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沙发上谈笑风生的众人齐齐噤声,目光像探照灯般聚焦在他身上。
他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风尘仆仆,眼神是惯有的疏离,眉宇间却难掩长途奔波的倦意。
短暂的寂静后,贺建宏大哥家的大女儿贺曼贞率先打破僵局,笑容得体:“政柏?真是好久不见了。”
“曼贞姐,”贺政柏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众人,“都在。”
“是啊,二伯伯叫我们来吃饭,顺便定了小裕的婚事。”贺曼贞语气平和,听不出情绪。
“老三别站着了,都是一家人,快坐快坐!”贺太太江瑶立刻起身,脸上堆砌着热情的笑容,扬声吩咐,“庄阿姨,再搬个椅子来!”
贺政柏循声望去,目光落在江瑶脸上。
那眼神没什么重量,平静无波,却像手术刀般精准地剥离了她笑容的伪装,让江瑶心底没来由地一寒。
站在她身边的贺裕自然也捕捉到了那丝不友善,立刻凑到母亲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浓重的鄙夷:“不就是在洛杉矶捞了点钱,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回来就摆谱。妈您理他干嘛?热脸贴冷屁股!”
江瑶不动声色地掐了他胳膊一把,眼神警告:“闭嘴!”她直觉这个突然归来的继子,绝非善类。
贺政柏仿佛没听见贺裕的低语,也没接江瑶的话茬,视线转向贺曼贞:“贺建宏呢?”
“在楼上书房,”贺曼贞指了下方向,“刚接了赵家的电话。”
“嗯。”贺政柏应了一声,径直踏上旋转楼梯,将一客厅心思各异的目光甩在身后。
江瑶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招呼众人:“来来,我们继续聊我们的。”待气氛重新活络起来,她才寻了个借口走进厨房。
“庄阿姨,今天辛苦你了。”江瑶倚着料理台,状似随意地问,“政柏这孩子得有二十年没回来了吧?你怎么一眼就认出来了?”
庄阿姨正擦着盘子,闻言动作一顿,脸上露出些微怀念:“太太,是前些年我去给林夫人扫墓,碰巧遇上了,那孩子,走的时候才那么点儿高,现在都长成大人了,眉眼间还是像他妈妈。”
她说着,忽然意识到失言,对上江瑶瞬间冷却的目光,慌忙低下头,“是我多嘴了。”
江瑶脸上没什么表情:“没事,再洗些水果端出去吧。”
“好的,太太。”庄阿姨连忙应声。
江瑶回到客厅,刚在贺裕身边坐下,贺裕就忍不住抱怨:“妈,您刚跟那老阿姨嘀咕什么呢?这人回来干嘛?家里谁待见他?难不成是听说我要结婚,赶着回来蹭喜酒?”他语气轻佻,眼神不时瞟向楼上。
江瑶用力拍了下他的腿,压低声音斥道:“管好你的嘴!祸从口出!什么时候能让我省点心?”
“我最近够安分了!”贺裕不服气地嘟囔。
“安分?”江瑶冷笑,“安分到让人揣着孕检单子堵到家门口?”
贺裕顿时哑火,悻悻地别过脸。
江瑶转而拉起贺曼贞的手,对贺曼贞的母亲钱婉珍笑道:“还是大嫂有福气,把曼贞教得这么出色能干,不像我家这两个,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贺裕没吭声,贺阑梦却不乐意了:“妈!您说我哥就说他,扯上我干嘛!”小姑娘气得跺脚,一扭身跑上了楼。
江瑶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又堆起笑:“小孩子脾气,别理她。”
钱婉珍是个没什么城府的,闻言乐呵呵地摆手:“我哪有什么本事,都是曼贞自己争气,也多亏了……”话没说完,就被贺曼贞轻声打断:“妈。”
贺曼贞瞥了一眼楼上书房紧闭的门。贺政柏回国,对贺家而言无异于投入深水的巨石,暗流涌动,她无意卷入其中。她拉起母亲的手,对江瑶道:“二伯母,时候不早了,我和妈妈先回去了。”
江瑶见状也不好挽留,起身将母女二人送至门外:“路上小心,有空常来。”
楼上书房,贺建宏刚挂断赵明远的电话,书房门就被无声推开。
他正要发火是哪个不长眼的敢不敲门,抬头撞上贺政柏那张冰冷的脸,涌到嘴边的呵斥硬生生咽了回去。
“你回来干什么?”贺建宏语气生硬,带着防备。
贺政柏仿若未闻,步履从容地在偌大的书房里踱了一圈,指尖划过冰冷的红木书柜。昂贵的雪茄味和纸张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他最终在贺建宏对面的扶手椅坐下,姿态随意,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这不是我家么?”贺政柏反问,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在贺建宏耳膜上。
贺建宏没接话,只是阴沉地盯着他。
贺政柏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仿佛闲聊般开口:“听说贺裕要结婚了?”
“嗯。”贺建宏鼻腔里哼出一个音节。
“赵家那位大小姐?”贺政柏追问。
“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贺建宏有些不耐烦,心底的警惕更甚。
“父亲这是要赶我走?”贺政柏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鹰隼般锁定贺建宏,带着审视的意味,“还是说,父亲还在为洛杉矶那个项目耿耿于怀?”
被亲生儿子如此**地逼视,贺建宏竟感到一丝久违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让他恼怒。他板起脸,故作威严地清了清嗓子:“一个项目而已。”
“那就好。”贺政柏靠回椅背,姿态放松了些。
书房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古董座钟的滴答声格外清晰。贺建宏正想开口送客,贺政柏的声音再次响起,精准地堵住了他的话音。
“赵家欠了多少窟窿,值得这么急着卖女儿?”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还是说,是您想给您那个废物儿子,买个合心意的老婆?”
贺建宏脸色一沉,猛地拍桌:“放肆!贺家的事,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贺政柏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诮,仿佛看穿了他色厉内荏的本质:“我猜,您并不想接赵家那个烂摊子。”他身体微微前倾,抛出惊人之语,“不如这样,赵家要的钱,我出。婚,我来结。”
贺建宏瞳孔骤然收缩,被这突如其来的提议震得一时失语。他来联姻?为什么?
贺政柏并不催促,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耐心等待。书房里只剩下他指尖规律的轻叩声,敲得贺建宏心头烦乱。
“合同,都签好了。”贺建宏试探着说,目光紧锁贺政柏的脸,试图捕捉一丝破绽。
“合同?”贺政柏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低沉的笑声在书房里回荡,带着冰冷的讽刺,“签了也能改。毁约这不正是您最拿手的本事么?忘了?”
这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在贺建宏最不愿示人的旧伤疤上。他腾地站起来,脸色铁青,指着贺政柏怒吼:“贺政柏!你什么意思?!你就这样跟你老子说话?!”
“没什么意思,”贺政柏收敛了笑意,眼神重新变得毫无温度,仿佛刚才的嘲讽只是错觉,“只是想替父亲分忧罢了。”
他随手拿起贺建宏桌上的一支金笔,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姿态闲适得仿佛在讨论天气。
贺建宏剧烈起伏的胸口慢慢平复,看着贺政柏冷漠的神情,他迅速否定了自己刚才荒谬的猜测。
这小子怎么可能对赵家那个据说只会吃喝玩乐的女儿有意思?他必定另有所图。但无论图什么,煮熟的鸭子绝不能飞了。
“赵家要一个亿。”贺建宏坐回椅子,报出一个数字,贪婪地观察着贺政柏的反应。
贺政柏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八千万变一个亿?坐地起价。他心中冷笑,面上却毫无波澜。
“行。”他干脆利落地应下。
贺建宏没料到他答应得如此爽快,狐疑顿生:难道要少了?
“剩下的事……”贺政柏刚开口。
“剩下的事不用你操心!”贺建宏立刻抢过话头,生怕他反悔,“我会处理干净。领证时间定在二十六号。”
“知道了。”贺政柏点点头,对这个效率似乎很满意。今天二十三号,还有三天。他在心中默算。
赵家。
姜惠听完赵明远复述白天在办公室逼嫁的经过,忧心忡忡:“老赵,那丫头要是真能挣够八千万,离婚跑了怎么办?贺家会不会找我们麻烦?”
“她挣八千万?”赵明远嗤笑一声,满脸不屑,“就凭她?吃喝玩乐还行!就算她撞大运真挣到了,合同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贺家也怪不到我们头上!再说了,贺裕那小子什么德行你不知道?新鲜劲过了,谁还在乎她死活?”
他拍拍姜惠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姜惠松了口气,又听赵明远嘀咕道:“不过贺建宏也是怪,合同里非要加上南边那块偏得鸟不拉屎的地。”
“什么地?”姜惠不解。
“不值钱,荒得很,就几座破败的老宅子,拆了重建都嫌费钱,他倒当个宝似的要去了。”
赵明远摆摆手,“管他呢,反正我们眼不见心不烦,钱到手才是正经。过几天款子一到,咱们就能睡安稳觉了。”
翌日,咖啡馆赵家和贺家的人准时落座。
赵明远和贺建宏红光满面,谈笑风生。
只有赵粤莓,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神情恹恹。昨晚和季茵夏聊到深夜,困倦压过了失眠的烦躁,但面对眼前这群算计她的人,她连一丝敷衍的笑容都挤不出来。
贺裕自动代入准女婿角色,殷勤地为赵明远拉开椅子:“伯父,您坐这儿。”
赵粤莓心里冷笑,不知情的看了,怕真要以为这是一桩两情相悦、门当户对的美满姻缘。
当贺裕试图靠近她,想故技重施时,她迅速拉开自己面前的椅子坐下,动作利落得带起一阵风。
贺裕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脸上笑容僵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作为贺家小少爷,他何曾在外受过这种冷遇?但想到赵粤莓那张漂亮脸蛋和清冷气质,他舔了舔后槽牙,硬生生把火气压了下去。
为了得手,这点委屈,他忍了。
调整好表情,贺裕又堆起笑招呼服务员,给两位父亲点好饮品,然后转向赵粤莓,声音刻意放得温柔:“莓莓,你想喝点什么?”
赵粤莓:“?”
莓莓?这令人作呕的称呼倒是叫得顺口。
她本想随口说“随便”,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怕被贺裕那黏腻的眼神盯着,连水都喝不下去,急需点苦味压一压翻腾的胃。
“美式。”她声音冷淡。
整个签约过程,几乎成了赵明远和贺建宏的二人转。赵粤莓像个被操控的木偶,沉默地坐在一旁。
即便知道这是卖身契,她也逐字逐句看得仔细,生怕再被暗算一道。确认条款无异,她面无表情地签下自己的名字。赵明远紧随其后,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带着贪婪的急切。
一结束,贺裕立刻提出:“莓莓,我送你?”
“不用。”赵粤莓拒绝得斩钉截铁,用了零秒思考,“我朋友来接。”话音未落,季茵夏清脆的声音穿透咖啡馆略显嘈杂的背景音:“莓莓!这儿!”
赵粤莓如蒙大赦,抓起包,几乎是逃离般快步走向门口,一眼都没看身后的人。贺裕还想追出去套近乎,刚迈出两步,就被法拉利嚣张的引擎轰鸣和喷薄而出的尾气糊了一脸。
“呼——得救了!”赵粤莓瘫在副驾,心有余悸,“夏夏,有糖吗?快给我一颗,急需净化!”
“有!在我包里,自己拿!”季茵夏把包扔给她,一边利落地打方向盘汇入车流。
赵粤莓翻出糖盒,剥开一颗薄荷糖塞进嘴里,清凉感瞬间在口腔炸开,稍微驱散了那股萦绕不散的恶心感。
季茵夏抽了抽鼻子:“你喝美式了?”
“就两口,这你都闻出来了?”赵粤莓惊讶。
“那当然!我是谁啊!”季茵夏得意地挑眉,“不过奇了怪了,你不是向来嗜甜如命吗?去咖啡馆只点焦糖玛奇朵的主儿,今天居然喝美式?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跟他们坐一起再喝甜的?”赵粤莓翻了个白眼,一脸嫌恶,“我怕我忍不住当场yue出来!你是没看见那副嘴脸,还有那个贺裕…”她搓了搓胳膊,仿佛要搓掉一层看不见的油腻,“眼珠子都快粘我身上了!还好我坐得远,没让他碰到一根手指头!”
“干得漂亮!”季茵夏用力一拍方向盘,“解气!我的新战车怎么样?刚才那口尾气,喷得够不够艺术?想想他那张吃瘪的脸我就爽!”
“帅炸了!!!”赵粤莓真心实意地竖起大拇指。
短暂的兴奋过后,车内陷入一阵沉默。赵粤莓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心头那股沉重的不安感再次弥漫开来。
季茵夏偷偷瞄了她好几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忧虑:“莓莓,要不,我们还是跑吧,真结了婚,你能躲他一辈子吗?”
赵粤莓的目光依旧落在窗外,声音有些飘忽:“字已经签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她深吸一口气,强行转移话题,语气故作轻松,“倒是你,小季总,今天不用日理万机?怎么有空来捞我?”
季茵夏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配合地扬起笑脸,元气满满:“那当然是因为我宇宙无敌第一好的闺蜜回广州啦!必须带你好好放松,重燃斗志!走,姐妹带你嗨皮去!”她侧过头,对着赵粤莓俏皮地眨了下右眼。
赵粤莓被她逗乐了,阴霾暂时散去:“哇哦!你这单眼wink功力见长啊!杀伤力十足!”
季茵夏得意地晃晃脑袋:“名师出高徒嘛!”
从二十三号下午开始,季茵夏拉着赵粤莓几乎玩遍了广州的大街小巷,用美食、美景和喧闹的人间烟火气,努力冲刷着她心头的阴郁。
二十五号晚上,疯玩了一天的两人瘫在公寓沙发上。季茵夏突然凑近赵粤莓,一本正经地说:“莓莓,大师云:有好心情,才能心想事成!我相信你!”
赵粤莓噗嗤一笑,疲惫的眼底漾开暖意:“替我谢谢大师。”
这几天的放松并非毫无意义。赵粤莓想了很多。逃避无济于事,眼下的路再难,她也只能向前。她在心底刻下两个清晰的目标:第一,挣钱,挣够八千万!第二,送赵明远进监狱!
她看了眼时间,快十二点了。“夏夏,早点睡,晚安。”
“晚安!”
翌日上午九点,赵粤莓九点到达民政局门口,故意迟到了半小时。
环顾四周,不见贺裕的身影。她扯了扯嘴角,无声地骂了一句:呵,还是我道德底线太高了。
她决定再等半小时。如果那混蛋还不出现,她立刻走人。等人是世界上最煎熬的酷刑。短短两分钟,她感觉自己把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的事都想了个遍。
百无聊赖间,她的目光被街对面停车场一辆迈巴赫系列的车吸引。刚在心里默默点赞车主的品味,那辆车的车门无声开启,一个男人走了出来。
赵粤莓心头一跳,下意识想移开视线——不会被发现她盯着人家车看了半天吧?然而下一秒,她的目光就被那个男人牢牢锁住。
好看!太好看了!
骨相是近乎完美的建模脸,三七侧背发型打理得一丝不苟,更衬得轮廓深邃。
最吸引人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目光沉静却极具穿透力。
他穿着熨帖的白色衬衫,袖口随意地卷到小臂,露出紧实的小麦色肌肤和微微凸起的青色静脉,带着一种成熟而充满力量感的性感。
赵粤莓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再帅也是路人甲。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低头假装看手机,试图找点乐子打发这难熬的时间。然而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受控制地瞟向那个方向。
真的太戳她了,完全长在她审美点上!
等等?!
赵粤莓的呼吸微微一滞。她看到那个男人径直穿过马路,目标明确地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没等她从惊愕中回神,那张极具冲击力的帅脸已经近在眼前。
距离拉近,冲击力倍增。
阳光勾勒着他挺拔的鼻梁和下颌线,每一处细节都精准地踩在她的审美点上。
她下意识地想开口询问对方是否需要帮助,一个低沉、极具磁性的嗓音却先一步响起,清晰地叫出了她的名字:“赵粤莓?”
赵粤莓:“?”
她彻底懵了。
看着她眼中毫不作伪的困惑,男人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但语气却笃定无疑:“你不是赵粤莓?”
“我是。”赵粤莓下意识地回答,心脏因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而加速跳动。她快速在脑中搜寻自己什么时候惹上这么一号人物了?结婚当天被人堵民政局门口?
男人薄唇微启,吐出两个石破天惊的字:“结婚。”
赵粤莓:“???”大脑彻底宕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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