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程澈智破坏心蛋阴谋

唐夫人正要发落灰毛,却见程大人朝自己使了个眼色。唐夫人深觉古怪,平日里的夫君从不干涉自己料理内宅的人员钱财,现下虽不知其意,但仍配合道:“谢谢夫君关心,我无事。茯苓饼倒新鲜,可给靖柔和大姑娘送去了吗?”

程大人跟着用了些点心,习以为常地附和道:“就知道夫人操心,早送了。我明日去临川的学堂去看宴川,也给他捎了一包。”

小厮机灵地又奉上几碟糕饼于桌上,唐夫人顺势道:“正好,春日薄些的换洗衣裳、笔墨纸砚我也都打点好了,你明日一齐给宴川带了去吧!这孩子一用功就忘了时辰,夫君也和他说说,叫他别总顾着读书,也松泛松泛。”

唠着家常的程大人一笑,半是骄傲半是无奈道:“孩子大了,有主意了!随他去吧。”

生子如此优秀,唐夫人也颇感欣慰,见程大人状似不经意地瞟了灰毛一眼,她心领神会道:“见你进来时面带喜色,是有何好事吗?”

程大人正等着这一问,将收集来的消息拼拼凑凑,半真半假道:“正要与夫人说呢!我从国子监出来路过宣诚街,碰着王荀兄和几个礼部的主事,和我说起王家的公子拜访咱们府,有个叫镜儿的丫头侍奉得宜、很是投缘,又像极了他幼时的玩伴。所以王兄想和咱们商议着,先接她出来给他家睿诚公子做通房,将来有孩子了再抬姨娘。夫人知道谁是镜儿吗?”

唐夫人大为震惊这幕后主使竟然是王家,愣了半晌后瞪大了眼睛,正要怒气冲冲细数灰毛的罪行,却听夫君轻咳一声,硬生生咽了下去。赵妈妈见夫人极不悦,又揣测程老爷不愿说破传递消息的事,便打着圆场道:“老爷说的正是地上这丫头,为避二姑娘名讳,现改名叫灰毛了。她私自挪用二小姐房里的花胶,夫人按家规打了二十大棍,即刻逐出府去。”

程大人心下了然,语气带了读书人特有的温和,随手叫给满身伤痕的灰毛松了绑提溜至近前回话。灰毛以为得了靠山便抓紧卖乖,展示伤痕抱怨夫人残忍,不想程澈只假作不见,随意敷衍道:“你挪用晚香楼的补品有错在先,夫人须按府里定的规矩办事,若不拿你做样子,她如何约束下人?你要多体谅她。王家的确有意接你出去,你可愿去睿诚公子处啊?”

问罢,程大人也不等灰毛点头答应便抱怨道:“话说回来,你与王公子相识,怎的不早告诉夫人?平添许多误会。”

灰毛可谓是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绝处逢生的感觉叫她如置天堂,未来能陪伴情郎的快乐冲昏了头,她打心底庆幸自己没有主动供出王睿诚作为主使。如今是素有忠君刚直、桃李满天下的程澈亲口说出王家公子要纳她为妾室,自然可信。说不定睿诚公子听闻自己宁死都没暴露他,加上灰毛本就出自王家,会直接允个姨娘之位,想到这的她忘记避讳与王家的关系,急忙抽噎道:

“婢子知错。回大人的话,婢子无福伺候您和夫人,深以为憾,现侥幸得王公子记挂,我必不忘主子们恩德,愿回去服侍。”

程大人不顾一身寒气的夫人赏了一记眼刀,抚掌一笑道:“好啊!既如此,我过几日把你的身契托人给王兄,也不要赎金。估摸着王公子忙完结业考有了功名,再风风光光地接你。夫人意下如何?”

唐夫人一时分不清这真真假假的信息,便板起脸教训灰毛道:“那便依夫君的。你既入王家,就与我们程府再无瓜葛,便改回叫镜儿吧!自然,你不敬大姑娘、私拿补品的前尘往事就一笔勾销了罢。日后你要管好自己的嘴,清楚了?”

灰毛跪在地上称是,边上的婆子们也神色如常,她直觉有异却被夙愿得偿的狂喜冲得一干二净,带伤谢恩后,忙一瘸一拐地跑走了。唐夫人一挥手赶走了下人们,没好气地说道:“要我说,就该给灰毛上荆条再打一顿送给王家,狠狠啐在他们家脸上!胆敢往我程府眼皮子底下塞眼线,不想活了?官人好性子,都查出是王家捣鬼,还这么轻易放过。”

程澈见夫人在发脾气,担忧其真的气坏身子,再不复编瞎话时的气定神闲,慌慌张张地放下茶盏,又掸去袍子上的糕点碎末后站起身,坐于夫人旁边后正色道:“夫人不必恼,我是在宣诚街见了王尚书,他家却从未提过镜儿,更别说纳姨娘了。我编出这许多话,不过是要她亲口承认,自己确是礼部尚书家派来监视咱们的罢了。”

唐夫人都险些被程澈的一通胡编乱造骗了过去,惊讶不过一瞬,如今得知灰毛不能全身而退才安心,多用了些茯苓饼后缓缓道:“这才像他家的做派,突然不干卸磨杀驴的事儿了,我倒不习惯。这样说来,这丫头能任我们处置?”

程大人点点头,随即借口要两碗费事的小馄饨挂面、配了火腿菌菇老母鸡汤现煮,将下人们全赶了出去,冷静地分析道:“既是王尚书弄来的细作,又非过了明路的准姨娘,自然由我们发落。我想,不能留这个丫头的活口。过几日让她感染伤寒,做成体弱没扛过去,再按府中旧例,给她家三十两银子办丧事吧。”

忽的晚风偷钻进窗子,唐夫人抬头便察觉那阵湿凉吹起了自己放在桌上的女学计划书,她本能地快速接住那几张薄薄的纸张后拢于袖中,起身关上窗后叹了口气。感知到夫人心情不佳又面露不忍,程澈放缓了声音耐心解释道:

“我知夫人心软,不愿白搭进一条人命。但夫人可知,那丫头探了不少府里和园子的事儿,结交了什么人,还有建园子花了多少银子、占了多少地、养了多少仆从,尚书府得了消息,正聚了好多幕僚,盘算好要找咱们府超出规制、或是诬告咱们利用建女学的钱款中饱私囊,再攀扯到藐视圣上。这桩桩件件,都是冲着圣上的忌讳、搞垮咱们去的,你说还能留这细作吗?”

唐夫人默默了良久后才坐回原处,终是狠下心来安排打点府医。王家先拉拢中立忠心的程澈不成、派了女儿王敏姿接近程宴川也未能成事,秉承得不到必须毁掉的原则,贵妃一党便谋划除去圣上的心腹程家和唐家。往严重了说,若程唐二府真的为贪污银钱倒台,朝中更无人敢揽女学的差事,势必会得罪昭阳公主和皇后。苏稚宜身为柳皇后的外甥女,她不进上京城就罢,只要离了临川城的苏府,就代表着皇后的脸面。想必 “礼仪世家”王家也深谙此道,教唆灰毛贬低苏大姑娘一是为了下皇后的面子,二也为离间程府和柳夫人。

其实夫妇二人也心如明镜,灰毛不过是心甘情愿被王家用姨娘的位置吊着,做了尽职尽责的马前卒,不过既选择出卖程府,这后果自是自己担着。眼下圣上虽因着安大将军的战功无法灭其势力,可警告他的依附者王家莫再轻举妄动还是易如反掌。正逢赵妈妈进来通报备好了夜宵,程澈起身同夫人携手往饭厅去了,便听夫人喊住他念叨着嗔怪道:

“夜里凉,到饭厅也要走好一会儿呢!还不加件衣裳?你公务应酬累了一天,明日还要早起上朝、出门,该按时用饭休息才是。我不过偶然理事晚了才没吃,以后你到时辰就传饭,别干等着我了。”

说罢便顺手接过小厮递来的披风,亲自为程澈系了,程澈顺势拉过唐夫人的手,二人相视一笑后便听程大人说道:“有夫人挂念,晚点用饭有什么要紧?夫人不必忧心,有你陪着一同用饭,还能进得香些。”

唐夫人低头莞尔一笑,便由得程澈去了。程家夫妇感情极好,几十年来府中没有一位姨娘侍妾,就连同僚上峰觥筹交错间赠的歌舞伎,都被程澈挡走打发了,不叫夫人伤一点心。上至王公贵族,下至民间百姓此乃上京城人尽皆知的一段佳话。一碗热腾腾的喷香馄饨面下肚,程澈很是舒心,便听夫人净着手问道:

“刚那事我想了,我也是偶然听苏大姑娘提起在公子丫头们之间游走、不知还干些什么肮脏勾当的货郎,才揪出这弄鬼儿的,夫君你怎就确定是王家来的?不过她既认下,处置她是肯定的,只是夫君要不想个法子叫安将军那边儿的闭嘴?咱们承蒙圣恩才能保着安稳日子,若叫圣上听着那些没影的诬陷,真有了咱们僭越不敬的印象,咱们可不都要大祸临头吗?”

谈及那货郎,夫妇二人都明了那些货郎名为倒腾小玩意儿的,实则养了不少暗娼清倌,借着安排下人丫头上门送货的由头行苟且事,早就是贵族圈子彼此心照不宣的寻常事了。程澈却神态自若,接过布巾擦了唇边才轻松说道:

“我虽不常同各部尚书和大臣们来往,可朝中总归有我们自己人在,三公主和安将军这两边儿的风吹草动未必瞒得过我。娘子放心,我都准备好了,手下的人行事也有分寸,就怕他们不生事呢!”

二人用了饭便回去就寝,临睡前的唐夫人伸手叫来了花容问道:“我今儿见灰毛在柴房腿脚麻利,膝盖利索的不像是昨日刚跪了碎瓷片儿,怎么回事?”

小丫头的脸上已有倦意,打算伺候了老爷夫人安寝便回小房间休息,听得这一问立即惊醒后恭敬道:“回夫人,是二姑娘身边的春桃妹妹,不忍见灰毛皮肉伤得厉害,才请了大夫、又把自己存的金创药给了她些。”

赵妈妈得了吩咐,照例进屋燃了苏大姑娘新制的茉莉安神香,知夫人恨极了灰毛,恐这位记仇的主子迁怒春桃,便斟酌地劝道:“是啊夫人,春桃是个厚道的,小丫头们也都服她。春桃她并不知灰毛的脏事,以后我多说她,您别往心里去。”

春桃是掌晚香楼大小事务的大丫头,并春杏同为赵妈妈悉心调教出来的,人品能耐自经得起考验。一个性子好的统管穿戴饮食、一个精明伶俐的春杏统管财务用人。唐夫人不是无理取闹之人,并没昏聩到拿无辜丫头撒气,便疲倦抚额道:

“行了,我能不知春桃是个妥帖人吗?别以为我不清楚,丫头小子们但凡有不是、或出了小纰漏,她都能帮则帮。不过施些小恩也无伤大雅,靖柔身边又离不得春桃,由她吧!”

在国子监批了无数公文的程澈早早歇下,花容便更小心地收拾着床铺另一侧的被子,恐惊扰老爷好睡。赵妈妈跟着唐夫人于镜前,卸去其发髻和珠花,唐夫人正摘掉耳上的青竹叶珍珠金耳环,复又想到不该叫自己房里人提点女儿的丫头,实则担忧府里人只敬自己,而轻视二小姐这位年轻主子,便不放心地小声嘱咐道:

“叫靖柔自己同春桃讲明利害吧!她也长大了,该练着管家、调度下人、判断时事。我只能提点,不能再事事代劳了。”

从小陪在身边的赵妈妈早就混成了人精,自是听出唐夫人的弦外之音:谁也不能仗着是她房里,资历老和身份高,便乱了尊卑次序乱摆主人家的款儿,欺负教训年轻姑娘们。赵妈妈很快应答如流道:“知道了,夫人。我平日只瞧您最疼爱二姑娘,恨不能诸事亲力亲为,不舍得她吃苦受累,连咱们大公子都比不上,却不知您思虑周详、深谋远虑。”

许是安神香开始起效,唐夫人疲倦地说道:“生于忧患,终于安乐。我何尝不想一直护着她,可若我狠不下心来逐渐放手,她将来怎么独当一面呢?”

说罢唐夫人便挥手吩咐赵妈妈和花容下去歇着,自己则去睡了。转天一大早上朝,圣上循例问了户部今春百姓的收入生计,听户部侍郎报南方和国库的钱粮仓储都颇丰,又见工部的奏报言明低等的工匠们都能得柴油米粮的补助,国子监和各处学堂都人才辈出,帝大喜。更闻得捷报:安大将军带领手下将士,连破作乱的西凉数城,只待平定西凉中心的基戎部落便可由圣上做主,立曾为大云质子的新西凉主上继位,称号也会从西凉王改为西凉君以示臣服。想到此处的大云天子圣心大悦,西凉未曾归顺乃先帝毕生之憾,若真能由他这一朝平定,那该是何等丰功伟绩?思及此处的中年帝王大手一挥道:

“安大将军不愧为朕的左膀右臂,大云的大功臣。来日大将军凯旋,朕不仅要进封贵妃安氏为皇贵妃,更会额外嘉奖他太傅衔和骠骑将军!王尚书,到时候朕要亲临大将军的接风宴,你带礼部安排下去。”

狗腿子王尚书即刻激动地应下,贵妃和将军一派的大皇子和臣子们是发自肺腑地雀跃意外,二皇子和昭阳三公主并其余官员们的面儿上都不那么好看,但却都违心地恭贺圣上,生怕贺喜声音不够真挚而扫了帝王的兴,徒惹杀身之祸。安大将军确是征战沙场的猛将,骁勇善战可抵御外敌侵扰大云疆土,生活和为人却一言难尽:安将军及其亲族党羽的男子依仗军功无恶不作,肆意掳走无数清俊小厮和貌美姑娘已是家常便饭,若不从便下药并拿家人性命威逼,视法度为无物。

这帮人向来圆滑,虽也凌辱小官家的儿女,却从不碰有实权的人家,免得落人口实遭人报复。从前也有被强抢民女的人家去大理寺和衙门告状、或给圣上递折子,可审案的大人们一听被告是将军的人,原告只不过是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或实力家底都不厚实的芝麻小官,都不愿以卵击石惹祸上身,便不了了之。

安大将军跋扈至此却无人敢管的原因还有一层:先帝为拉拢安家,早将如今圣上的大姐姐 –当朝的荣瑛长公主,下嫁给了安将军。可安将军及祖上因战功赫赫,皇家离不开他去开疆拓土,是而安家并不善待这位生母早逝的公主,连有头脸的下人都挤兑她。安家各系各支的子弟连成一条藤,姨娘姬妾、歌舞伎不要钱似的往府里带,丝毫不把荣瑛放在眼里,还逼她陪客喝酒,是荣瑛以死相抗才未能成事。当初先帝斟酌赐婚安家的人选,公主们都不愿去这军权凌驾于皇权律法的安家:金枝玉叶的姑娘未出嫁时自然是万般尊贵,可一旦入了权势滔天的安将军府,纵然再得帝心,皇家也不肯为无足轻重的女儿得罪重臣。

最后嫁入安家的,只能是生母身份不高又资质平平的荣瑛长公主。荣瑛所求不过是互不干涉的安稳日子,可安将军的凌辱冷待和府里势利眼的下人逼得荣瑛绝望,回宫诉苦也被先帝一句要贤德忍让、体恤夫家、安抚重臣寒了心,若非还未登基的当今圣上授意柳皇后常去接济荣瑛,她怕是真的要香消玉殒了。

长公主见柳氏来看望自己,都是说一会儿话就急着走,眼里不舍,便明白是皇家顾及将军府身为男子的面子,不许皇室众人常去,恐公主心生怨怼,更不安心与安将军过日子。先皇对臣子卑躬屈膝、对内逼迫亲女的行径深深刺痛了荣瑛,她更恨安将军的无耻。公主数年前生下儿子完成任务后便闭门不出,万全丢开了安抚安家不造反的包袱,只将儿子交给安将军,随他们安家教养去。亲子尚且放得下,心如死灰的长公主对着满府的庶出子女自然一个不认,便关上院门随他们闹,只不许进自己的地盘。

好不容易熬到先帝驾崩,当今圣上登基接手政务和后宫事务后,便马不停蹄地下旨将受尽苦楚的长公主接出来,好生安排到幽静秀美的皇家别院住着。定国公府曾仗着是先皇的老臣,又是安将军的左膀右臂,当众顶撞圣上说长公主未与安将军和离,如此分居两地不合规矩,被圣上以荣瑛要为将士祈福的借口,才顺利帮她搬出了安家。后来,圣上便以定国公府贪污军饷、草菅人命、以权谋私的大罪将其抄家流放,倒是震慑了许多王宫贵族。

上京城的百姓见安将军即便在天子脚下都如此不恭不敬、胆大包天,都不见有惩罚,倒霉的只是他的党羽,便知其威势。是以安将军的狐朋狗友所到之处,爱护孩子们的人家都不敢放孩子们独自出门。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若姑娘们实要出门,不但要家人形影不离地跟着保护,还必戴面纱,连妇人都会以灰覆脸遮盖容貌,唯恐惹祸上身。

见帝王龙心大悦,王尚书心内更觉稳操胜券,一个眼神便递向了御史监的倒霉炮灰。这个被拉出来做出头鸟的五品小言官因贪婪,便收了将军府的银钱,赶在孙公公高呼退朝前,开口便攻击程澈道:

“启奏陛下,微臣监察院御史郭堂,参国子监祭酒程澈贪墨,利用女学的银两填补他去翻新府邸的亏空,又因要建造花园,赶走了周边的居民,致使他们失业、流离失所。像程澈这般自私自利、罔顾百姓之徒,实在不宜统领大云学子。臣恳请陛下重则程澈,并废其国子监祭酒一职,并搁置女学一事,为大云拔除奸佞,还朝廷一个公平干净的科举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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