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姑母

林长济正要反唇相讥,却见长世终于从褡裢里翻出了一粒碎银子,昏暗的光线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他说:“写悔过书的孩子倒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出手就是一钱银子!”

“嚯!”众人惊叹:“谁家的孩子,出手这般阔绰?”

“看着眼熟,似乎是刘员外家的。”林长世将铜钱和碎银子分文不留的全部交给长济。

林长济将零钱全部给了他:“留点钱在身上花用,万一遇到市井无赖收取‘规费’,便打发去。”

林长世接过钱,但没吱声,显然是看不惯那些横行街市的无赖,却不明说,这倒让林长济更加不放心起来。

林砚却干咳一声,意思不言自明。林长济愿赌服输,进屋给他拿钱去了。

“开饭吧,边吃边说。”林长安费了一整天的脑子,饿的极快,早就闻见生煎包的香味了。

今天没有鸡汤,但有一碗豆腐蛋花羹,一盘生煎包,元祥念叨着:“买了鸡蛋,买了生煎包,又买了两只鸡养在院儿里下蛋,这个月的家用花的差不多了,谁给钱?”

林砚和林长济相互对视。

“为什么要买两只鸡?”林长济问。

“一只打鸣,一只下蛋。”林砚理所当然的说。

林长济一脸肉痛,两人继续对视。

“好吧。”林砚败下阵来,掏出一枚还没焐热的小银锭递给元祥,还不忘强调:“剪下一块儿就还我。”

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存有几锭银两,足已算小康之家了,市面上流通的散碎银子也是从整个银锭上剪下来的,几两或几钱不等,比钱更小的称为“角”,一角银子可以换十文钱,是银的最小单位,换到上辈子,林庭鹤瞧都不会瞧上一眼,如今却也要分金掰两的算计清楚。

此时才懂了,说钱乃身外之物的人,怕是没穷过。

次日一早,林长世还没出摊,老元祥刚把烙饼端上桌,林长安满巷子抓鸡,林砚在搭鸡笼,双手因不听使唤而显得生疏,步骤却极为熟悉。

“别人家的鸡都是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咱家的鸡怎么到处乱飞?”林长济万分不解的问。

“别人是从小鸡养起来的,生下来就在鸡圈里。”林砚道:“新买的成鸡要剪羽或绑羽。”

林长济看着那双稚嫩的小手耍着一柄锋利的篾刀,连声道:“小心!留神!还是我来吧!”

林砚嫌他聒噪,默默将篾刀递了过去。

林秀才对着手里的竹竿比划了几下,无从下手,还扎了满手刺,复又将刀递还回去,好奇的问:“您怎么会扎鸡笼呢?”

“年少时我也是斗鸡走马的公子哥来着,会玩的东西可多了,后来娶了你们曾祖母,才开始收心读书的。”林砚一边说着,一边用篾刀刮掉竹节,在较薄的一头剖开一个口子。他力气小,只能用小榔头敲击刀背方能将竹子劈成两半、再两半,一条条削成宽度相等的竹片。

林长济犹在焦急的提醒着:“慢点,小心扎到手。”

林家人的手是握笔研磨的,哪里做得来这些粗活?

林砚手上顿了顿,微微喘歇了片刻,语重心长道:“人到了什么样的境地,就要适应什么样的生活,万不能因为放不下身段,怕苦怕累,就眼高手低。平民百姓家的孩子七八岁已算半个劳力,为什么你儿子不行?”

林长济站在原地沉默片刻,主动上手去帮忙。

这时一妇人探头探脑的进来,原来是隔壁的李家阿嫂,只见她拎着两条肥大的鲫鱼,态度热情:“林相公啊,这是给你们的!”

林长济忙起身道:“这怎么使得啊,无功不受禄!”

“怎么使不得!这可是感谢林小相公的,今早我家那口子赶着驴车刚出门,车就坏了,车上两筐着急给人家送去,被小相公看见,拿个小榔头叮叮当当,几下就给修好了!真是神了,小相公小小的年纪,还能修驴车哩!”李嫂道。

李嫂走后,林长济将两条鱼递给元祥,满脸惊讶:“工部侍郎……还会修驴车?”

“我生来就是工部侍郎吗?”林砚驳的他哑口无言,又一脸淡然道: “我会的多了,触类旁通,区区驴车算得了什么。”

林长济倒是听说过,曾祖父殿试时发挥失常,落入三甲,仕途不像京城里的翰林老爷那样清贵顺遂,他曾以文官掌兵,造过军械、平过匪患、打过倭寇,又任河道御史,治水修堤,若非如此,怎么可能以同进士的出身做到正三品的位置。

“在说什么呢?什么修驴车?”清冽如甘泉般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人未到声先到,一听便知是心情特别好。

“大姐回来了?”兄弟三人同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便见个身穿湖蓝色袄裙的年轻妇人出现在门口,面容姣好,眉目含笑,若非眼底透着一丝难以掩藏的憔悴疲惫,倒让人以为是十七八岁的少女,林砚愣住了。

“咳。”林长济干咳一声提醒他。

“姑~母~~~”林砚扮作从前的样子凑上去,声音发嗲,还带着个长长的尾音。

三兄弟骤起一身鸡皮疙瘩。

“砚儿,我的儿呀!”林毓秀一把将林砚紧紧抱住,忍不住落泪道:“老天保佑,没事就好!”

“姑……姑母,”林砚被抱的喘不动气,吃力的说,“本来是没事的,再勒下去就不,一,定,了……”

林毓秀慌忙将他松开,破涕为笑道:“你个死孩子,吓死姑母了!”

林砚仍在愣神。

“大姐,你还真是险些见不到你侄儿了。”林长安心存报复,火上浇油般对林毓秀比划道:“那么大的砚台,冲着头顶砸下来,后脑勺直接撞在桌角,不信你摸摸他的头皮,两块伤口很恐怖的!方先生说能活下来都算奇迹。”

林毓秀慌了,前番林砚卧床时,她只敢喂水煎药,不敢轻易搬动他的头,并不清楚伤情,如今听了这话,抬手就打散了林砚的头发。

林砚抗拒的挣扎一下,又被林毓秀拉了回来,不容分说的拨开他的头发。林砚心中恼怒,成何体统成何体统……活像个母猴在给小猴捉虱子。

林毓秀却只当他是小娃子,见头顶和后脑处两块明显的伤口,头发被剃的只剩青茬,伤口已经结痂,但仍能看伤势极重。

“还敢不敢淘气!”她心里又疼又气,抬手弹了林砚一记爆栗,林砚捂着额头,生疼。

复又将他抱在怀里,口中不停的念:“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三兄弟心中暗哂:姑奶奶,不用那么大声,祖宗听得见,祖宗在你怀里抱着呢……

“砚儿,他们怎么能让你动刀子呢?看看,都起血泡了。”林毓秀忽然想起进门看到的场景,心疼的抓起林砚的手,数落弟弟们:“三个大男人有手有脚,让孩子干活!”

三兄弟一同看向林砚,似乎在等着他把刚刚驳斥林长济的话再说一遍,可林砚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终于,林毓秀哭够了也笑够了,从包裹里翻出一个漆面盒子交给林长济,林长济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颗辽东参。

“砚儿这次大伤元气,我问过郎中,吃过十副药后就可以进补了。”林毓秀一边说,一边往灶房走:“我还要了个熬参汤的方子,保证不苦。”

“姐,这是你的陪嫁。”林长世有印象,当年林家嫁女到周家,显然是高嫁,母亲怕大姐在婆家受气,与父亲争的面红耳赤,姐姐的陪嫁正是母亲一样样极力争取来的,这颗百年老参就是其中之一。

“砚儿眼下活蹦乱跳的,这么难得东西还是留着傍身吧。”林长济也说。

林毓秀愣了愣,挤出一丝笑:“不妨事。”

说完便牵着林砚的小手去灶房。

“姑母,我刚吃过早饭。”林砚道。

“一碗汤总归喝得下的,砚儿现在长身体,多吃点不碍事。”林毓秀仍坚持。

“那就煮几根参须子吧。”林砚拗不过她,他对三兄弟尚能疾言厉色,对林毓秀却是半点脾气都没有。

“你还知道参须子呢!”林毓秀掩口笑道。她婚后十年未能生育,早把这打小没了娘的娘家侄儿看做自己的儿子。

“我知道的还多着呢。”林砚话里有话。

但林毓秀对一个八岁孩子毫不设防:“砚儿真是聪明!”

“姑母,我很久都没见过姑爹了。”林砚故作天真的试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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