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汴梁一日(7)

“你们努力探寻副本存活条件吧,我一个人逃命。”耳机里传出李永山极力压低的声音,流露出满满的疲惫与迷茫,背景音里是一连串小孩子笑闹声。

他当时意气上头当众砍了几个乐伎,直接引爆整个酒楼。在场的鬼物纷纷暴起上前,只为抓住他、把他撕碎,还有几个机灵的伙计跑出去大喊,叫来了几个巡逻的衙役,加入追捕他的行列。

李永山只来得及留下一句“你们藏好!”便匆匆翻出酒楼,隐蔽在密挤的人海中。

宋淮见状,连忙跑回二楼,与沈乔、青屿在房内躲藏好,待众鬼物平复下来、回归人样后才走出酒楼。以防万一,他给自己和沈乔加附上一层又一层的防护符箓,青屿倒拒绝了他的好意。

沈乔一路上对宋淮的好运啧啧赞叹 ,明明他没少帮李永山救人,甚而周倩薇最后一击还是他打的,结果他反而一点事儿没有,全须全尾地走出了酒楼大门。

三人没走多久,李永山便请求通话,明确说明自己不会连累大伙。

沈乔欲言又止,最终决定保留自己的道德素质。

宋淮还是一如既往老好人:“李兄你多加保重,我们发现生机后一定不会藏私。”

他眼睛亮晶晶的,像只金毛大狗看着沈乔。

“嗯。”沈乔答应一声,就当是为了李永山舍己献身、证实汴梁鬼城的贡献。

“那人到底藏在哪儿了?”李永山那头传来粗哑的叫喊声,“小七你们去小巷那头探查,你们几个,跟我走。”

鞋底摩擦泥土、碾过碎石的“沙沙”声一步一步靠近。

“保重。”李永山的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这通短暂的电话结束了。沈乔几人面面相觑。

“那我们去逛逛瓦子、夜市?”沈乔提议,在她看来,这些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宋淮、青屿点头赞同。

沈乔转向灯火辉明的御街,可谓是“雕车竟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甚至比白日里还要繁华。

不远处的御桥上铺满了各种各样的小摊,穿着布衣麻裙的寻常百姓拖家带口闲逛夜市,提着精巧食盒、举止有度的仆人们疾步穿梭人群之间,叫卖声、嬉笑声不绝于耳。

实在难以想象他们全是鬼怪。

沈乔领着宋淮二人,好奇地加入逛夜市的行列中。

宽广的御桥两侧,各类饮食店铺和小摊贩卖的食物品种惊人,从肉干、杂碎、麻腐鸡皮到灌藕、糖蜜糕、时新果子,再至冰雪冷丸子、甘草冰雪凉水,可谓应有尽有,比起现代夜市也不差什么。

清甜凉爽的糖水香气刚过,浓郁厚重的肉香便迎面撞上来,锅炉里肉饼被煎得滋滋作响,微焦的边冒出黄澄澄的油。

有些小摊前坐着个小孩招揽顾客,嘴里不停叫卖:“饶骨头,饶骨头……”锅中稠浓的瓠羹里,软烂脱肉的骨头起起伏伏。

中间夹杂着不少卖茶汤、医药、手工艺品的店铺,沈乔还看见了家卖傩戏面具的,做得惟妙惟肖,一两家占卜的小摊前人满为患。

三人走马观花地逛完最繁闹的御桥,手上不约而同提了杯糖水,跟现代人逛街拿杯奶茶一模一样。

“小生真是好久没见过了。”宋淮对手里的水饭看了又看,长长的眼睫垂下,眼神里带着些失落。

“可惜不能吃。”沈乔可惜道,汴梁城这些冷饮品类繁多堪比奶茶店,可以的话她是真想尝尝。

青屿自从酒楼出来,便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提着一小筒荔枝饮乖巧跟在沈乔身后。

“走吧,还差瓦子百戏。”沈乔叹口气,捶捶小腿,向着朱家瓦子走去。

三人来到人来人往的瓦舍,门口贴着今日的名角、节目等等,几个伙计笑容满面地招揽客人。

沈乔交了几十文的入场费,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凑得更紧,随即才走进瓦子。

瓦子里并不是沈乔想象的类似现代剧场那样,而是与大型综合商场相似。内部不仅有表演的台子,还有酒坊、茶肆、各类小摊,饮食、服饰,乃至理发、写字、绘画,从基础低端到高雅精致,无所不包。

表演台上说书人声情并茂地讲史说剧,一看就知道比沈乔挣得多。另一头烛火稍暗、光影交错,正表演着皮影戏,沈乔新奇地走过去看,她之前从没亲眼见过皮影戏,只在书里看到过。

她望了又望,仅能从艺人的旁白以及抽象的人物表演中,看出这是在演一场激烈的战争。

沈乔呈顺时针观赏各个表演区,相声、小品不太符合她现代人的笑点,蹴鞠、相扑倒是别有意思,不是现代大胖子们的角斗,而是两个身形精干的女子互相肉搏争抵,肌肉偾张,一摔一扑间极富观赏价值。

蹴鞠那儿更是看得沈乔眼花缭乱,艺人们不用天天吃海参也练就一身好本事,几人在台上表演白打,球不离身,反复在头、肩、胸、膝等地滚弄,看得观众一众叫好。

再转至后头,台上正表演“七圣刀”,七人披发文身,着锦绣衣裳,作破面剖心之势,流了一地的黑血。

宋淮皱着眉看他们的表演,窃窃低语道:“这未免有些残暴了,幸好是戏法。”他无奈地摇摇头。

沈乔道:“说不定不是戏法。”她用装糖水的竹筒挡着,偷摸呷了口精力药剂。

“你是说?”宋淮目光转冷。

“人都死了,还废那功夫准备戏法?当然是直接砍,砍完自己长好最有性价比。”沈乔深谙节省成本之道。

两人还想聊,但穿行于人流间叫卖的小贩挤了过来,看看两人手中已有水饮,又偏向旁处。

沈乔拉上青屿:“先去别的地方,这儿血腥味太重。”

她没走多远,刚至两个表演区中间略微人少的地方,一团软绵绵热乎乎的东西撞上她的腿。

沈乔当即谨慎收腿,向下一看,是个三四岁大的小孩。

肉嘟嘟白生生的小脸上一团稚气,葡萄般的眼睛连续眨巴了好几下,眼泪要落不落的。她扎着髽髻,脖子上斜挂一只傩戏面具,上面绘着面目凶狠的小鬼。

“姐姐……”小女孩奶声奶气地喊着沈乔,“我出不去了。”

沈乔蹲下身,平视她:“你家人呢?”

小女孩扁扁嘴:“娘说在门口等我,可我找不到……”

她伸手向前一倒,扑在沈乔身上。

沈乔迟疑了一下,搂住她小小的身体。

肩膀上逐渐湿润,沈乔一下下轻拍小女孩的背安抚她。她的背也是软热的,带着点粘腻的汗意。想必小女孩一个人在瓦子里转过很多圈了,累得衣裳都浸湿了。

沈乔身体突然一僵,接着脸上浮现笑意。

初进副本时,她便试探过街上的人,确定皮肤温热软弹,像是活人。可这么大的太阳,如此炽热的夏日,街上的人却一点汗都不出。

经过周倩薇、李永山之事后,她大半确定整座城都是鬼物,可它们如此鲜活,夜市、瓦子所闻所见一再动摇她的猜测。

不是,这一整座城的鬼cos生前图什么呢?

而现在,她遇见了极其稀少的活人,捉住了那一线生机。

沈乔轻松抱起小女孩:“姐姐带你找娘!”她乐得声音都在飘。

小女孩双手环抱贴上沈乔,甜甜笑道:“谢谢姐姐,我就知道姐姐最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活人之间的相互吸引,她就认住沈乔,丝毫不怕拍花子。

她突然摸摸脸,惊慌地戴上面具:“我娘说面具不能摘下来。”她心有余悸地摸摸胸口。

沈乔一边走一边观察小孩脸上的面具,精美异常,简直像将一只小鬼的面皮撕下贴就而成的。

小女孩在她怀里很是安分,只眼睛不断看向沈乔手里的竹筒。

“你想喝?”沈乔摇摇手里的水饮。

“嗯……”小女孩咽了口口水,却很犹豫的样子。

“喝吧。”沈乔很大方,这筒饮料她也没碰过。

“谢谢。”小女孩一手捧着竹筒,另一手将面具从下揭开个小缝,将竹筒伸进缝隙里喝。

宋淮、青屿宛如哼哈二将护在她两侧,替她阻挡人群。

几人回到瓦舍门口,一个面色焦急慌乱的娘子正不停走动,拉着伙计、面善的顾客询问。

一见到抱着小女孩的沈乔,立即冲上来。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那年纪有些大的娘子不轻不重地打了下小女孩,脸上挂着几道泪痕。

她从沈乔怀中接过小女孩,表情极感激:“真是太感谢娘子了。”

小女孩贴上那娘子的脸,软乎乎道:“阿娘对不起,是我不好。”

“还好你知道戴着面具!”娘子捏了下她的胳膊,喜极而泣,小女孩倒是不好意思地缩缩脑袋。

“妾也没什么可报答的,只有这些。”娘子掏出零碎银子,递给沈乔,生怕她不收。

“银子先不必了。”沈乔推开她的手,“只是我很喜欢这幅面具,不知在哪里可以买?”

那娘子紧紧搂住小女孩,警惕地看着她们三人,半晌才肯开口:“御街夜市上那一家,一看就明白了。”

“你们……”她吞吞吐吐,最终也没说出什么,一扭身抱着孩子疾步走远。

“看来这傩戏面具就是生机!”宋淮抚掌,他也不笨,自然能听懂。

“走吧。”沈乔呼出口长气,这大半天太过漫长。

*

“一个面具卖十贯钱?!”沈乔不敢置信。

面前带着狐狸面具的商贩点点头,狭长的眼缝里尽是奸诈的光。

沈乔好想回到刚才,拦住那位娘子,一文钱也是钱呐。

难怪她溜那么快,沈乔沉痛闭眼。

“雕车竟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与“七人披发文身……作破面剖心之势”引用于《东京梦华录》

夜市、瓦舍描写也参考《东京梦华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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