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传朔月之外,有山青丘,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食人,食者不蛊。
太平出之与朔月定约,朔月视之为瑞,而妖不犯朔月哉。
树木郁郁葱葱一片,远山延绵不绝,一只商队驱赶着骡子缓慢行在山路上。
山路蜿蜒而窄小,时不时有碎石滚落山涧,久久没有回音。
领头的人蓄着点到胸膛的胡子,眼神凶戾,掌控着前行的方向。
“前面有东西?”
骡子在原地踏着步子,不肯再向前。
他定睛一看,只见原本空无一物的道路上突然横了一具狐狸尸体,腹中内脏撒了一地。
他心下一惊,眨眼再看,道路哪里有什么狐狸尸体,只是一块有些挡路的石头。
他抬手就要招呼个人跟他下去把石头移开,回头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领头人惊骇再一次看向前方,那狐狸破开的腹部近在眼前,血腥气充满他的鼻腔。
伴随一声惨叫,妖风骤起,眨眼之间,道路上无论是什么狐狸尸体还是什么商队,都不见了踪影。
没有惊起任何波澜,数日之后,群山之间又迎来新的过路人。
这对过路人十分奇怪,前者一袭浅蓝云纹锦,腰间一柄雪色长剑,眉目俊朗,气质沉然,坐在车前驱赶着甩着尾巴的老黄牛。
车架之后铺了些稻草,另外一个人斜斜靠在车架上,墨色长发梳了马尾,翠色发带缠在雪白脖颈间,交领长袍,袖口襟边勾绿,镶有竹纹。面若桃花色若春,白皙面皮时时透出霞色,双眸却似一汪寒潭,沁而凉。
一个像超然物外的仙长,不理红尘世事,一个似富贵闲散公子,看懒看倦俗世间。
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坐在一辆老黄牛拉的牛车上,慢慢悠悠的,吱吱呀呀的。
李闻璋赶着牛车的间隙随意回头一瞥,就看见方常曜百无聊赖的躺在后面。
“你脸怎么这么红?”
方常曜扯了根稻草丢到李闻璋头上,泄愤似的:“晒的,你要是买辆马车,我就不会这样了。”
那根稻草摇摇晃晃的,倒是和李闻璋的头发缠在一起,不会轻易掉下来。
方常曜心情颇好的笑笑,又抽了一根稻草,准备找个机会继续往他头上丢。
“马车坐着晕,你到时候更难受。”
方常曜不屑:“我都没坐你就知道我会难受?”
想他上天入地,翻天蹈海,什么时候晕过?
李闻璋叹了口气:“到朔月给你换马车。”
方常曜将手里的稻草丢到一边,暂时放过此人的头发了。
要说二人缘何会冰释前嫌的同行,还是得从那天的城主府说起。
*
方常曜写完自己的名字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蠢得可以。
他根本没有特别想知道,而且他自己也会想明白的。
而且也没有立誓,方常曜居然就这么,被空手套白狼了。
分明他以往同他人交易都要和对方立下心魔誓言的。
更何况,在此之前,方常曜不仅是给李闻璋下了噬灵毒,还把人家耍的团团转。
“方常曜?”
方常曜在懊悔,听到有人叫他,下意识用鼻音应了一声。
一声轻笑入耳:“看来没骗人。”
方常曜受不了:“你可以别那么得意吗?”
李闻璋想说自己没有很得意,但是一想说话就意识到嘴角从刚才起一直没放下来过。
突然他看见方常曜的手下积成一洼血滩,血珠不断从袖口下渗出,顺着指尖往下滴落。
方常曜动作不知轻重,根本没有自己受伤的自觉。
一来二去伤口早就裂开了。
“你真是……”
他还没说完,方常曜就问:“我真是什么?”
李闻璋这次没说话,而是重复了之前的动作,用剑将方常曜的袖口割开,然后上药。
方常曜看见自己狰狞的伤口,轻轻嘶了一声,像是被吓到了。
小珠更是被吓到呜哇乱叫:“主人?主人啊啊啊啊!这么严重会不会死啊!主人我不要你死啊!”
这话方常曜能听懂,在李闻璋耳朵里就是唔咦呜呜哇啊。
他一边给方常曜处理伤口,一边瞥了眼小珠:“乱叫什么?”
小珠噤声了。
方常曜有点想笑,这处原本草木茂盛,楼阁精巧的地方被李闻璋一剑破坏得彻底,把主人家杀到只剩一口气,还有闲心悠哉悠哉的给叛徒处理伤口。
“被吓到了。”
方常曜空着的那只手点了点小珠,紫粉色的蚌壳又呜咦两声。
然后就没有其他人声了,沉浸在莫名的缄默中,方常曜的呼吸也越来越轻。
李闻璋用撕下来的布条给他把伤口包扎好,最后系上一个丑丑的蝴蝶结。
方常曜心中松了一口气,心说这莫名其妙的上药总算结束……!
李闻璋就在他放松警惕要抽回手的瞬间,扣住了他的命门。
“等等你!翻脸这么快?”
方常曜还想说什么,迎着李闻璋的目光,莫名把话咽下去了。
“你没中毒?”
方常曜甩开他的手,他当然没中毒。
这具身体,唯一一个能道的优点就是百毒不侵了。
“等等,你说好要给我说的。”
方常曜观他神色不对,后退想跑,这家伙在这个时候反应倒是快。
而且还染上了不得了的恶习。
——掐方常曜的脸。
他含糊不清的说:“你要是生气的话可以直接捅我一刀啊,没必要唔唔唔……!”
结果这家伙捏的更用力了。
真是讨龙厌的人。
半晌,等到方常曜双颊通红的时候,李闻璋才放过他的脸。
这还是因为方常曜如果再挣扎下去,他的伤口又要裂开。
“给我下噬灵毒,你也知道心虚啊?”
方常曜摸摸自己的脸,小声的切了一声。
“听你刚才说的话,方常曜,你还真是坏啊。”
方常曜横他一眼:“你又知道什么是坏了。”
“我途经台阴的时候遇见一个算命老头。”
【云帝城城主府中有一恶仆,此人上不敬主,下还欺幼。
使他人行利己之事,贪人钱财,害人性命,名阿九。】
瞎子老头摇头晃脑,长吁短叹,又捋捋胡子:“此人为破局关键。”
李闻璋怀疑自己被骗了钱:“听起来是个很普通的恶仆。”
瞎子老头点点头:“听着不像好人,小友得闲就为民除害吧。”
李闻璋一剑劈了瞎子老头的算卦的摊子:“我记得我问的是求丹之法?”
瞎子老头看着邋里邋遢,行动不便,实则躲得快极了,像一尾滑不留手的鱼。
“诶呦年轻人!你都来问卦肯定也知道希望渺茫啊!”
“速速离去速速离去吧!”
老头说着,乘着李闻璋不注意猛的炸开一个烟雾弹,遁逃了。
“现在看来还是有几分道理。”
方常曜冷笑一声,不接他的话。
“你这样的放在宗门里可是要关水牢的。”
李闻璋顿了顿,不知为何,他从方常曜的表情里看出这样也能算刑罚的意思。
“你疑惑你的计谋明明让阿十得偿所愿,但是他最后却选择自尽。”
方常曜:“是。”
李闻璋摸了摸他的脑袋,声音很轻:“也没什么,他有病而已。”
方常曜:……
他此生不会再信此人嘴里的任何一句话。
“走吧。”
方常曜疑惑:“走去哪?我说了要跟你走吗?”
李闻璋抓住他的命门,在他眼前晃了晃手背:“你要是想不明不白的横尸荒野,可以不跟我走。”
方常曜冷笑两声,朝李闻璋的反方向走出两步。
三步。
四步。
五……
“哇哇哇,算你厉害。”
方常曜恶狠狠的走回李闻璋身边。
“不过他也算是因你而死。”
方常曜应了一声:“想让我心生愧疚?”
李闻璋这个时候又了解他了:“你这辈子都不会有这种东西吧?”
“万一呢?”
李闻璋没管他的万一。
“不会觉得愧疚是好事。”
方常曜果然没有万一,他嘲笑道:“我记得你说,你是来给你中妖毒的师妹求丹药,照你这速度,等你取回丹药给你师妹,她都要重新投胎了。”
李闻璋:……
他说:“何至于此,师妹命硬。”
“保住性命的方法多的是。”
方常曜闻言说:“你这辈子也不会有愧疚之心。”
他虽然被打断,但是还记得自己要说什么。
“她中的是妖毒,所以我们接下来去朔月。”
方常曜表面上波澜不惊,实际上有些烦躁。
他本来也是要去朔月的,也就是说,就算他现在在城主府和李闻璋分道扬镳,也必定会再次遇到李闻璋。
这就是司命殿中,纷纷杂杂的,纠缠不清的,命中因果。
*
“还有多久到?”
方常曜打了个哈欠,他有些困了,想眯一会儿。
索性闭上眼睛,打算听见回答之后就睡过去。
结果半天没有听见前面的人回话,赶车太专注了?
赶个牛车要什么专注?
他扯了一把稻草就要往李闻璋身上砸,反正这玩意儿轻的慌,风一带,碰不碰得到李闻璋还不一定呢。
方常曜懒懒掀开眼皮,就看见止步不前的老黄牛,和空空如也的车檐。
“哈。”
他把小珠敲醒,告诉小珠这个好消息:“这家伙整日里阴魂不散的,天道终于看不下去了,叫鬼差给勾回生死道了。”
小珠一直在睡觉,被方常曜叫醒,也迷迷糊糊的。
“呃,可是主人,小珠没有感受到天道法则,小珠只感受到了妖气。”
完全没有任何天赋的人族身体当然看不见此地的冲天妖气。
方常曜在牛车上躺了几日,浑身骨头都懒了。
停顿了好久,才移到原来李闻璋的位置,准备亲自赶车。
“好牛好牛,快走快走。”
“等我归位,在上天庭给你谋一份差事。”
这活太过不正经,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降下一道惊雷。
炸得老黄牛都往前狂奔。
方常曜点点头:“小珠,我赶车果然快得多吧。”
小珠:……
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牛车碾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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