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世界一

——“若是宝玉呢,也不想吗?”

脑海里浮现出贾母临走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林姑娘垂眸,撞上紫鹃期待的眼神,温柔地摇摇头。

紫鹃脸上的失望之色尚未完全展露,就听到门后雪雁突然说道:“宝二爷,你怎么来了?”

闻声,二人的目光都朝门口看去,只见归一不知何时来了。

看到逆光而来的归一,林姑娘有一瞬失了神。

紫鹃正欲说话,注意到林姑娘的不同,顿时心领神会地先和雪雁退了出去。

林姑娘这会早已回神,看着归一,笑问道:“宝玉,你怎么来了?”

“老太太叫鸳鸯来找我,我想着先来看看妹妹的身子如何?”归一答道。

闻言,林姑娘低头内敛地笑着:“宝玉,你不必日日来看我,我这有紫鹃就够了。”

“紫鹃每日也忙,我陪你说说话,也好解解闷。”归一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即便已经知道想借自己如今的身份,完成木石前缘无望。

但凭着之前绛珠仙子的相助,也希望仙子遗留凡间的这一魄能好好地。

林姑娘见归一诚心不似客套,便道:“宝玉,我想求你一件事。”

“妹妹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归一见林姑娘神色认真,也跟着严肃起来。

林姑娘看了一眼屋外紫鹃和雪雁印在窗户上的剪影,悠悠道:“雪雁是从小跟着我来的,她往后如何总能回扬州去。可紫鹃不同,她原是外祖母房里的,可自从跟了我来,便一心在我身上,我只怕将来有什么万一……”

“妹妹休说这些浑话,将来能有什么万一?妹妹只管宽心,好好养着,待来年春日,我们再与园子里姐妹赏花,结诗社……”见林姑娘话里话外都是托孤之意,归一连忙打断了林姑娘,耐心安慰道。

林姑娘却抓住归一的手,固执地要将剩下的话说完:“宝玉,我只要你一句话,将来……可否给紫鹃一个好去处?”

“姑娘!紫鹃哪也不去,紫鹃这辈子就认准了姑娘一个人,姑娘去哪我就去哪!”

归一尚未给林姑娘一个回答,紫鹃却突然冲了进来,跪在林姑娘面前,哭喊着,身后还跟着一个雪雁偷偷地抹眼泪。

或许是紫鹃的反应,林姑娘也跟着着急了几分,身体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咳咳!”

紫鹃见状,连忙上前扶住林姑娘,为其拍背顺气:“姑娘!”

林姑娘偏过头,伸手要抓住紫鹃的手腕推开对方。

谁料紫鹃却突然惨叫一声,惹众人侧目。

紫鹃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连忙将手藏在身后。

见此情形,林姑娘皱着眉强硬地将紫鹃背过去的手拉到眼前。

掀开紫鹃的衣袖,却见手腕上缠着纱布,此时已经沁出鲜红的血迹。

看到眼前这触目惊心的一幕,归一和雪雁都惊呆了。

“这是怎么回事?”林姑娘问道,语气里也难得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强硬。

紫鹃见林姑娘生气,顿时心虚起来:“是,是宝二爷……”

被贸然点名,归一一脸不解。

紫鹃继续道:“上次宝二爷割了手腕放血给神木,说是有助于神木生长。我想着,想着……”

“胡闹!”林姑娘听到这,心中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一时气血攻心,竟然生生呕出一口血来,那血还正好溅在花盆里的神木上。

“姑娘!”紫鹃见状,吓得连忙去查看林姑娘的状态。

林姑娘这拿着绢帕将嘴角的血渍擦了干净,余光落在紫鹃缠着纱布的手腕上,怜爱地看着对方:“这种事,你怎么能做呢?”

“二爷能做,我怎么不能做……”紫鹃嘀咕几声,见林姑娘面露不虞,连忙改口道,“姑娘,我错了,我再也不做了。”

见姑娘气息终于平稳了些许,紫鹃仍有些担心:“姑娘,我去找个大夫吧。”

林姑娘却摇摇头:“我好多了,没必要请大夫。到时候再惊动外祖母她们,就不好了。”

听到林姑娘这么说,紫鹃只好暂时歇了找大夫的心思。

经过这么一个插曲,林姑娘也不好再提之前的事,便提醒归一去见贾母的事,可别太迟了。

归一见状,也只好先离开了。

至于紫鹃那句“宝二爷割了手腕放血”,说得估计是甄宝玉。

可甄宝玉的身体里如今是神瑛侍者,他现在本就为神木暂时提供养分,想来才会这么做。

谁知道落在紫鹃心上,竟然惹出这么一个误会。

“宝玉!宝玉!”

鸳鸯见自己不过多问了一句,这痴儿又发起呆来,心中估计又是在担心林妹妹的身体了。

听到鸳鸯的声音,归一这才从刚刚的回忆中回神。

忙同鸳鸯告了不是,这才同鸳鸯一起去了贾母房中。

一见到宝归一,贾母就热情地将归一揽过来。

“吃饭没有?”贾母问道。

归一点点头。

贾母闻言,满意地点点头。下一刻,却又露出几分忧伤的神色:“你两个姐姐的事,想来你也听说了。”

在来的路上,归一就从鸳鸯口中知道了这个消息。

贾母叹口气,抓着归一的手,道:“你两位姐姐命薄……如今云丫头也去了南边嫁人,家里剩下的姊妹不多。我只问你,你对你林妹妹,如何想的?”

贾母前面铺垫了那么多,差点把归一绕晕了。

听到最后,归一却突然愣住了,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贾母见状,继续道:“我也不瞒你,前儿甄家太太来找我,说她家宝玉想娶你林妹妹,不在意她如今在病中。”

听到贾母说起甄宝玉,念及甄宝玉真正的身份,归一更加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那妹妹她……自己怎么想?”

贾母闻言,长叹一口气:“你妹妹说她什么都不想。”

见归一沉默,贾母继续道:“从前,我看着你们两个一块长大,从来比起旁人总要多要好几分。可如今,反倒心思一个比一个难捉摸了。”

“总得依妹妹的想法才是。”归一面对贾母的话,不知如何作答,只能避重就轻。

“若你林妹妹真嫁了旁人,你也依?”贾母想起那时因听林妹妹要回家就疯了大半日的宝玉,如今却对林妹妹嫁人一事如今平淡,也多了几分不可思议。

归一愣着,正要答应,却突然感觉心脏莫名地传来一阵刺痛。

这不是她自己的感受,反倒像是这具身体的。

这么多天,归一原本以为自己与这具身体已经融合得很好的了。如今乍然受到影响,反而愣住了。

看到归一发愣,贾母这才觉得面前之人的反应正常了几分,却骤然笑道:“好了,我也只是与你说说罢了。时候不早了,你也回去早些歇息吧。”

归一在贾母的声音中回神。

告别贾母后,归一回到怡红院。袭人见归一神情恍惚,关心道:“你这是怎么了?去了一趟老太太屋里,回来就这样?”

归一摇摇头没有说话,心中却琢磨起木石前缘的事。

如今甄宝玉神瑛侍者,反倒比自己这个假冒的宝玉合适。且对方主动提及与林姑娘的婚事,想来也是想快点渡仙子的这一魄早日了结因缘。

或许……我应该支持?

此念头一出,归一只觉得自己心中似有什么东西涌出来。

下一刻,一口鲜血便从嘴中喷涌而出,溅在窗棂上。

“宝玉!”

袭人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连忙伸手给归一擦掉嘴角血迹。

“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袭人脸上担忧害怕的神色不似作假,转身就要去喊人,“我去告诉老太太!”

归一却一把抓住了袭人,制止了对方的行为,摇摇头。

归一明白,这不是她自己的感受,而是这具身体的。

哪怕只是一具空壳,当得知林姑娘可能要嫁与他人的消息时,依旧会产生这么大的反应。

归一站在原地缓了缓神,待身体里的那股心悸渐渐平复后,才道:“我没事,不必惊扰别人。”

袭人见归一面色苍白,仍有些不放心:“二爷……真的没事吗?”

归一不再回答,转身回了房。

看着归一的背影,袭人几度欲言又止。

甄家原本说是要过了年再走,如今却突然要离开了。

当初甄家提亲的事,除了老太太和归一,便也就林姑娘知道。如今说要走,多半是不成了。

甄家走时,归一还特意去送。

甄宝玉看到归一,只说了一句:“宝玉,保重!”

归一很想追出去问,林姑娘的事到底该如何?可大庭广众之下,也不管太过逾矩。

许是瞧出了归一的为难,甄宝玉笑了笑,便道:“我们都想岔了,顺其自然吧,宝玉。”

这句,便更加无头无脑了。

看着甄家浩浩荡荡一群人已然出了众人的视线,归一才转身回去。

不知不觉间,回的竟不是怡红院,而是潇湘馆。

其实自上次后,归一便不太敢来,因为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林姑娘。

这会林姑娘才饮了药,精神正是不济的时候。

归一便坐在林姑娘床头,和林姑娘聊天:“其实,甄家说的事,我听说了。”

刚提起话头时,归一就感觉到自己的心中处一阵阵刺痛。

听到归一的话,林姑娘先是沉默,随即点点头:“外祖母和我说过了。”

“为什么不愿意呢?明明……”明明他才是最好的选择,他才是神瑛侍者。归一话说到一半便噎住了。

闻言,林姑娘却微微一笑,突然说道:“还记得当时还玉时我说的什么吗?”

——“你很好,玉也很好,可总归不是我的玉。”

原来……

归一苦笑一声,原来自己并没有猜错,从一开始,林姑娘就什么都明白。

“可他……”

归一的话还未说完却被林姑娘打断了:“他也不是他。”

语气决绝,叫人生不出半点质疑。

“其实很久以前我就明白了,我也不是我。”林姑娘躺在床上,看向归一的眼神充满哀伤,“可即便如此,我还是眷念着眼前的这一切。”

归一默默听着,她能听出,林姑娘语气中藏着的幸福与向往。

“宝玉。”林姑娘突然抬眸看向归一,在归一疑惑不解的眼神中,突然问道,“他还能回来吗?”

归一沉默地低下了头,这个问题她回答不了。

曾经那个至诚至善,心中只有她的宝玉,还能不能回来。

或许是不能吧,即便是神瑛侍者,也不再是林姑娘心中的宝玉了。

“送我回扬州吧。”

这是林姑娘最后的一句话。

林姑娘看向她的眼神恳切,叫人如何不能动容。

她是怎么回答的?

她想,或许她这辈子都忘不了林姑娘在得到她的回答后眼神。

如冰雪消逝后的第一抹春光,又如莹莹月光下第一朵绽开的绚丽昙花。

即便脸上已经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了,却也因这一点笑容,染上了浅浅的红晕。

那一刻,深深地恍了归一的眼

强忍着身体心脏处的疼痛,归一仍旧微笑着回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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