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五章(上)

“是吗?我怎听说是连为一体,合二为一的意思?”幻象上的他开口道。

那是他头一次模仿凡人,为了契合氛围而装扮自己。现今旁眼看来,原是这般滑稽。

昭熠一脸疑惑:“凡人又不会法术,如何连为一体,合二为一?”

意识到这话题若是再深入,可能就没法聊了。他双颊发烫,故作无恙地拿起酒杯,打起了岔:“这酒是扶辰给的?”

昭熠摇摇头:“是我从一凡人婚宴上拿的,他们应是用不着了。”

“为何用不着?”

“那新郎意图谋害新娘霸占家产,在酒里下了毒,好在关键时刻被新娘家人发觉,押他去官府了。”她掐指一测:“那毒夫如今还在牢中,度了大半生了。”

他端着酒杯的手抖了抖:“这酒里有毒?”

“不过是pī shuāng,于我们无效。”她倒是心大,仰头就要饮下。

“合卺酒是要交杯的。”他拉过她的手,将他们的两臂环套相扣。

行完交杯礼后,她说:“现在我们是夫妻了。扶辰说,夫妻间要彼此信任,方能情比金坚。所以,你一定要相我。”

她说得极为郑重,可当时的他并未放在心上。

“这扶辰的话还真是多。”他不满道:“那他可有告诉你,喝完合卺酒后该干什么?”

她点点头,一本正经道:“他说之后便是入洞房。”

明明嘴里没东西,他却被呛得直咳嗽:“他该不会连如何入洞房都告诉你了吧?”

“没有,他说他不知道。”

还好,还好。这扶辰这般口无遮拦,下次碰着,定要他好看。

他刚松了口气,又听她接着道:“不过,你放心,我实地观察过凡人的洞房,已经学会了。”

“什、什么?!你……”

她镇定地拉过他的衣领,用一个吻轻而易举地打断了他的手舞足蹈……

黎墨逃避似的闭上眼睛,不敢再看下去。后面发生的一幕幕历历在目,是那般难堪,是那般刻骨,他的尊严不容许他再遭受一次了。

他听到了皮开肉绽的声音,听到了自己难以置信的吼叫。那是她趁他沉迷之际,将涂有血液的断魂钉刺入他的丹田,封印了他的魔力。

只是任她千算万算,仍是失误了,断魂钉扎浅了几寸,未能刺中元丹。也因如此,他才得以逃出古宁之境。

是侥幸吗?抑或是她心软了?

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同样可恨,他都要她为此付出代价!

深嵌在胸口的伤疤隐隐作痛。他攥紧双拳,直至鲜血淌出,才将痛楚勉强忍下。

他睁开眼睛,仿佛方才的软弱只是短暂的错觉,而他自始至终是那个暴戾恣睢的鬼煞魔罗黎墨。

·

“魔罗怎会真心待人?”马疾风对沈昭昭的话嗤之以鼻。

“师父他是嘴硬心软。”沈昭昭自信不疑。

马疾风冷嘁了一声:“魔物邪恶阴毒,你乃天神转世,他接近你定是另有图谋,莫要被假意虚情给蒙了。”

沈昭昭消灭完了烤鸭,接下来预备享用汤包。

“你还想拿我炼丹呢,又有何资格说他?” 她边倒着醋,边和颜悦色地说道。

马疾风顿时哑口无言,只好自己找台阶下:“我不同精魄残缺者一般见识。”

“马老前辈,此言差矣。”沈昭昭倒了三碟醋:“我是精魄残缺,又非智力残缺。这该计较的,还是要计较的,不用让着我。况且,”她贴心地将其中一碟递给了他,“若真计较起来,你未必能赢我。”

这话倒是说的不假,只是看着她现在这副缺心眼的样儿,马疾风深表怀疑。

此时,融魄壶有了动静,是黎墨从里面出来了。

“师父!”沈昭昭迎了上去,却见他拿起融魄壶,脸色沉闷复杂,那是她读不懂的表情。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沈思慕这次迅速做出了反应,她一边沈昭昭,一边问黎墨道:“昭昭的精魄呢?”

黎墨未予以回应,黑着脸作势要走,沈思慕也顾不上害怕了,伸手要拦他,被他一掌挥开,好在沈昭昭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她。

“师父,有话好好说,不要打阿慕。”沈昭昭对此表示了不满,只是态度轻松,说得也随意,好像没走心一样。

“你没将另外四魄带出来,是不是?”沈思慕还没站稳就紧接着发出了质问。

见融魄壶瓶口的浊色并未消散,甚至还蔓延到了瓶颈处,看来是被她说中了。马疾风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得瑟道:“小丫头,我都同你说了,魔罗不值得信任。”

没想沈昭昭仍不以为意,反倒劝起他们来:“嗐,没带出来就没带出来呗,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要为了这种小事伤了和气。”

黎墨终于开了口:“不必多费唇舌,本尊做事何须与他们解释?”说完就带着融魄壶消失在了他们面前。

怎么要走也不先招呼一声,她汤包还没吃呢。“师父等等我!”沈昭昭边喊着,边往不知从哪儿变出来的兜里装着食物。

就在她忙着打包的时候,湛泽雨与朱邑出现在了厢房内。

马疾风以为湛泽雨还是未放过朱邑,心急道:“我都说了,此事与朱邑兄无关,为何你还要……”

“疾风。”朱邑出声打断了他。

马疾风一下惊愕得说不出话来,震住他的不是出乎意料的亲昵称呼,而是这一声呼唤竟是如此熟悉,如此久违。

湛泽雨缓缓道:“朱同‘赤’,赤邑,即为‘郝’。你朝思暮想的将军,其实一直近在眼前。”

“将军……为何……”无数疑问如鲠在喉,马疾风一时竟不知从何问起,日思夜想的重逢突如其来,未如预想中欣喜,更多的是茫然与无措。

他重新审视着眼前的鬼差,残破不堪的身子直挺着,没有眼睑的眸子凌厉傲然,这份屹然的气魄,正是将军!而他竟一直未认出他来!

马疾风愧怍不已,连连磕头:“是疾风眼拙,未能认出您来,还请将军降罪!”

朱邑扶起他:“吾如今面目全非,你认不出实属常情,何罪之有?”

他的声线弱如细沙,每发一个音都异常艰难。究竟是遭受了怎样的折磨,使得原本豪迈洪亮的嗓子变成这般?

马疾风悲从中来:“没能在您受难时陪伴左右,是疾风负了将军!”

“吾被俘时,你远在天边,如何相随?你的情谊,吾铭记于心,甚以欣慰。”朱邑说着拍了拍他的肩,就像从前一样。

此刻的他终于感受到了失而复得的欣喜,只是随之而来的,是错失这份喜悦多年的恼悔与沮丧。

马疾风戚然道::“既是如此,那时将军为何要骗我?”

朱邑轻描淡写道:“你口中的将军力拔山河,踌躇满志。而吾是个似人非人的残废,实情相告,岂不负了你的期许?”

“将军您怎可这么想?!”马疾风急切道:“不论变成什么样子,您都是举世无匹的英雄,疾风永远不会对您失望的!”

“有你这句话,吾在人世走的这一遭亦算是值得了。”朱邑甚是感动,可越感动,也就越扼腕:“可是疾风,为何你就是不听劝呢?”

面对将军的责问,马疾风有些抬不起头,却还是硬着头皮道:“让将军蒙羞是疾风的错,但疾风无怨无悔!”

“疾风!你何以执妄至此!”朱邑痛心疾首,又不忍苛责,只好叹息道:“罢了罢了,吾亦有过错,早在益寿参时就该制止的。战马丢魄一事,地府已知晓,吾本想劝你收手服罪,未想还是晚了一步。而今你又企图谋害渡劫的上神,断其修行,罪加一等。天地两界数罪并罚,吾同你一道受着便是了。”

马疾风不以为然:“将军何以要受地府管制?如今您有了疾风,我们大可像以前一样并肩作战,莫说天地,即便是三界,又奈我们何?”

见他执迷不悟,朱邑更是悲痛万分:“疾风!莫要一错再错了!”

听提及了自己,沈昭昭觉得是时候表态了,挺身而出道:“朱邑大哥,身为当事者,能否容我说两句?”

朱邑恭敬道:“上神,请讲。”

沈昭昭逐一分析起两条指控来:“战马一事,他们是自愿的,马老前辈将他们从绝望中解救了出来,是帮了他们,未藏祸心,何罪之有?至于我嘛……”她潇洒地大手一挥:“那四魄不要也罢,我也不计较了。”

沈思慕闻言,嗔责道:“昭昭,不可胡闹!”声音是鲜有的严厉。

“我没有胡闹。”沈昭昭正色道:“现在的我比之前快乐百倍,想要过得轻松快活些,有何不对?”

沈思慕难受极了,不忍与她置气,语重心长道:“哀愁与喜乐相辅相生,恶让善更加弥足可贵,倘若毫无敬畏之心,又如何懂得珍惜?”

“这位姑娘说得不错。”朱邑表示赞同:“还望上神莫要贪图一时,懊悔一世。”

马疾风也附和道:“是啊,小丫头,你是因为现在只有三魄才会这般想,日后定会后悔的。”

沈昭昭不懂了:“如今我已无怨无恨,又怎会后悔?”

说起歪理来,沈思慕依旧拗不过她。她试图向湛泽雨求救,却见他神色静默,毫无干涉的打算。

“为师等你半天了,为何还不跟上?”黎墨半路折回,见厢房一下变得如此热闹,有些意外。

像是找到了同伴,沈昭昭瞬间笑逐颜开:“师父,你来得正好。”

“怎么了?可是他们扣着你,不让你走?”黎墨问。

“不是不是。我只是在跟他们说我不要四魄了,他们在劝我罢了。”沈昭昭歪头看着他:“师父,你也觉得我现在这样更好,对不对?”

黎墨一怔,没有立马答复。

马疾风轻蔑道:“魔罗向来幸灾乐祸,你竟会去征询他的意见,我看你呀真是失了智了。”

沈思慕也难以置信:“昭昭,他未如约取回四魄,你为何还信他?”

朱邑劝道:“上神,魔罗乃戾邪之首,万不可听他谗言。”

他们轮番着一句一句攻击着他,脸上的嫌恶毫无遮掩,顺理成章,义正辞严。

这些本是黎墨习以为常的,可此刻却令他烦躁不已,只想让他们统统闭嘴。心中怒焰熊熊燃烧着,眼看着即将迸发,一个声音适时响起,盖过了所有的噪音。

“不要再说师父坏话了,是你们对他心存偏见,他没你们说的那么坏。”

她又一次坚定地站在了他这一边。此刻,他好像终于能将她与那冷漠自私的神仙划分开了。

身前弱小的背影让他有了片刻的安谧,与此同时,心中的愧疚也在加剧。

“你没说错,我确实更喜欢你如今的样子。”他幽长道。

“太好了,我就知道师父你能理解我的。”她拉起他的手,欢喜地左右摇晃着。

这副样子幼稚极了,他颇为嫌弃,但也不得不承认,内心的苦闷因此得到了舒缓,直到手掌传来了奇怪的触感。

“这是什么?”他抬起手,皱起了眉头。

她举着油滋滋的手,大方展示道:“我刚吃了烤鸭。”

这下苦闷真一扫而空了。

“你为何不擦手?” 他切齿道。

“突然间状况百出的,没时间擦。”她理由充足。

“你现在是连脏也不怕了吗?”

“对,不怕。况且这也不脏啊。”

“这么油,还不脏?”

“吃进肚子里的东西,怎会脏呢?”她认真想了一会儿,顿悟了:“师父的意思是这家客栈的饭菜不干净吗?”

又气又拿她没办法,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七窍生烟了,用法术弄干净了手,掐起她的脸蛋正欲好好惩罚一番。

“二位,请容许湛某打断一下。”说话的是一直闷不吭声的湛泽雨,他似已思考良久,下定了决心,上前一步道:“沈姑娘,四魄一事,你是否心意已决?”

“没错。”沈昭昭毫不犹豫。

“湛某明白了,只是还有一点望姑娘了解,待这融魄壶上的浊气蔓至壶底,你的四魄即已被执怨所蚀,届时再取回,加剧了煞气反噬,或有入魔的风险。”

马疾风讶异极了,他为何忽然对融魄壶如此熟悉,甚至比他了解得还要深入?

“好的,我明白了,多谢泽雨上仙。”沈昭昭应付道,也不知有没有真的听进去。她心满意足地抱着打包好的食物:“师父,我准备好了。”

黎墨心照不宣地点点头,他们就这样再一次不辞而别了。

又一次错失了挽留沈昭昭的机会,沈思慕懊恼不已,将满腔怒气发泄在了在场唯一有能力制止他们的人身上,确切地说,是神仙身上:“湛夫子,你怎可放由昭昭跟着鬼煞魔罗离开?”

湛泽雨从容道:“天君有令,湛某只可协助,不得干涉。”

沈思慕失望至极:“好,你不管,我管!”

湛泽雨轻松拦下了她:“沈昭昭是昭熠上神下凡历的劫,这一世于她而言,不过是一瞬而已。而小姐你还有数十载的年岁,莫要为了一瞬枉费这一生。”

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会是一个劫,她同她享有一样的年岁,又怎会是一瞬?即便是,她也不在乎:“我不认得什么昭熠上神,我只认得沈昭昭。为了她,怎样都不算浪费。”

几经轮回,她还是如此倔强,心甘情愿地为旁人付出。湛泽雨思绪翻涌,却未有表露:“昨夜沈姑娘尽述了你我的渊源,只是有一点她说错了,准确地说,是我们都错了。”

“错了?”沈思慕心颤了一下:“哪里错了?”

“我并没有成功。”湛泽雨挪开目光,幽幽道:“我自以为是在与天命抗衡,殊不知,就连这‘抗衡’亦是命中注定。”

沈思慕垂下眸子:“接下来你是否要说,身为神仙都无法逆天而行,我不过是个凡人,又何以与天斗?”

“小姐颇具慧根,一点就通。”湛泽雨浅笑道,透着涩意:“昭熠上神在凡间所经历的一切皆是上苍所赐,一切自有定数,即便是在劫难逃,那也是她作茧自缚。况且,若是其中奥义连她都无法参透,你一介凡夫俗子还能比上神更有悟性不成?你确实聪慧过人,但也仅仅是过人而已。”

他再次看向她,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弱小的蚍蜉竟妄图撼动大树,当真是不自量力!”

他向来是自负的,她明白那是渊博者对无知者的轻视,虽不喜欢他的傲慢,却也不得不折服于他的所学所识,即便在见识过他的残忍后,这份敬佩仍旧未变。再到后来,知晓了他为她的付出,畏惧与埋怨被感激撼动,这份敬佩更是就此多出了一点窃喜,一点怦然。她敢在他面前恣意宣泄着恶劣的情绪,只因她自以为有了依仗,可以任性了。

然而就在方才,他一巴掌将她打回了原形。

沈思慕为曾经产生过的妄想感到难堪,耻辱感击溃了她的底气。她跌坐到桌边,害怕丑相被看见,尽可能地将脖子压到最低。

马疾风看不下去了:“你这小神仙说话怎如此难听?沈姑娘她也是……”

“你有何资格教训我?”湛泽雨厉声将其打断:“你声称为了郝将军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现在郝将军就在眼前,你却仍一意孤行,不仅对他的劝告置若罔闻,还试图将你的罪孽强加于他,简直是忘恩负义!你尽心竭力守候的究竟是郝将军,还是你愚蠢的执念?!”他言辞格外激烈,似是字字句句皆发自肺腑。

这样的罪名马疾风自是无法接受,他面红耳赤道:“我不过是希望将军能与我一道,永不分离,如何忘恩负义了?!”

“你一心念着自己所欲,可有试着去了解对方所望?当初他为何会选择当鬼差,又为何不与你相认?”

“将军不都解释过了,骗我是不想让我失望,至于为何要当鬼差……”这点他之前确实没有想过。马疾风看向朱邑,本欲求助,却见对方面露苦楚,欲言又止。这让他不禁反思,将军是否确有未吐露的苦衷,而自己是否又一次忽视了近在咫尺的真相?

面对马疾风深究的目光,朱邑知道是瞒不住了,坦白道:“当年被盗寇俘获,吾本可获救,只是都监不愿交付赎金,弃吾而去。都监代表着圣上,他的决策即是圣意啊……”重揭伤疤的钝痛让他停了下来,挺直的脊梁似是失去了支撑,颓了下去。

“昏聩无道,忠佞不分!”马疾风怒不可遏,咒骂道:“怪不得最终死无全尸,无一子嗣留下,真是咎由自取!将军放心,疾风定会想办法找到那昏君的转世……”

心底的忧虑得到了印证,朱邑急切道:“万万不可!”

“为何?莫不是将军已饶恕了那昏君?”

“满腔热忱被如此辜负,身心上的折磨缠绕吾直至今日,这等恶行,自是不可饶恕!”恨意难忍,常人尚能攥拳宣泄,可这一简单的动作,十指尽失的朱邑做不到。他是一个残废,平常的一举一动都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所以他无法不恨。

“那将军为何阻止我去找那昏君报仇?”

“被仇恨吞噬犹如身处无间地狱,暗无天日。吾明白其中滋味,这份沉痛,吾一人背负足矣,怎忍心拖旁人一道下去?更何况是你啊!”朱邑扶上马疾风的肩,深情道:“被朝廷背弃后,吾本已不信世上还有真诚可言,所以不愿转世投胎,当了鬼差。是你的赤诚将吾从无间地狱中拉了出来,吾才得以重生。本望你能秉持这片赤诚,重新开始,却未料……”

痛惜哽住了喉咙,他缓了缓才得以继续:“是吾一己私心导致了如今的局面,追根究底,是吾之过啊!”

此时此刻马疾风终于明白,为何湛泽雨骂他忘恩负义。是他一叶障目,只想着要与将军回到从前,却忽视了将军的宽恕之恩,辜负了他的寄望之义。

马疾风自觉无颜再面对朱邑,跪伏在地:“是疾风有负将军!”跳出了执念,他终于理解了朱邑所望,这也是现今他唯一能为他做的了:“疾风愿随您回地府领罚。”

“好。疾风你放心,罚恶司向来公正,你既有赎罪之心,他们定会网开一面的。”朱邑虽做不得表情,但从眼中的释然推测,他应是笑了。

“我随你们一道。此事我亦有参与,届时可作旁证。”湛泽雨提议道,情绪已平复下来。他看向魂不守舍的沈思慕,深深一拜:“湛某就此别过,还望小姐善自珍重。”

刹那间,原本略显拥挤的厢房徒留下了沈思慕一人,怅然若失。

***

踏进地府前,马疾风问湛泽雨:“就这么留她一人没问题吗?”

“她会想通的。”他的小姐闻一便能知二,即便一时难以接受,最终也会了然释怀的。

“你之前的那番话虽是没错,但言辞还是过激了些,不怕她承受不住?”

“不会的。”他的小姐外柔内刚,不会被轻易被击垮的,他有信心。

“为何下了趟地府,你就好像什么都想开了似的?”

这回湛泽雨并未作答。

马疾风欲取沈昭昭精魄那晚,他之所以能及时赶到,是因与融魄壶产生了感应。他当时不解其中缘由,便在下地府时擅查了赏罚轮回簿。

原来,融魄壶的某一任宿主是小姐的父亲,其父为增进修为迫害了数十条性命,最终自食恶果,被吞入了壶内,成了痴痴傻傻的行尸走肉。按他所作的恶,死后会下至无间地狱,饱受无穷无尽之苦。小姐知晓后于心不忍,便到寺中,试图求得解脱之法。

她释放了融魄壶中的精魄,将他们倒入了山脚下的溪流中,而他正是因此修得了灵魄。

后面的事情,正如他看到的那样,她一次又一次地祈求着,最终她的诚心得到了回应,而代价便是代父受过,每生每世都活不过十九岁,直到善恶两清。

原以为这一世是自己救了她,殊不知一切冥冥中早已注定,这一世本就是最后一世,若不是在前几世他为救她犯下过错,加重了她的罪孽,或许她早就能脱离这轮回之苦了。他不仅没有帮到她,反是害了她。

几经轮回,她仍是如此倔强,心甘情愿地为了旁人付出牺牲,这是他敬慕她的原因,却不忍她继续被此捆绑了。他们的缘份不能让她幸福,是时候有个了结了。

湛泽雨含笑眺望着远方,目中却满是萧瑟。

他曾自诩看破了万事万物,可到头来,亦不过是芸芸众生中一愚痴的泉眼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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