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五章(下)

“师父,快看,这个好漂亮!”

“师父,你闻,这个好香!”

“师父,这个真的很好吃,你确定不要尝尝吗?”

“师父,这个好好玩,你会解吗?”

这家伙一路吃喝玩乐,在白白浪费了两日后,黎墨的耐心终于耗尽,一把夺过快贴到他脸的孔明锁,捏了个粉碎。

店主见状本想上前理论,结果被他杀气腾腾的样子吓住了,不敢吱声。

看着一地的碎屑,沈昭昭可惜道:“不会就不会,何必拿它撒气呢?”

黎墨胸口郁结:“我们是来找缚谎索的,不是来玩的!”

“我们是在去的路上啊。”沈昭昭一脸无辜:“对吧,阿金?”

金乌翮欲点头,被脖子上戴着白玉飞鸟戒卡住了动弹不得,只能“啾啾”两声表示赞同。

见金乌翮都跟着产生了物欲,黎墨气不打一处来,拎起沈昭昭,直接移动到了城外的荒山上。荒郊野岭的,看她还怎么贪玩。

“隔壁的点心铺还没去呢!”沈昭昭发出了抗议。

“玩了这么多天,还不够吗?”黎墨只觉自己像是在哄孩子。

“师父……”沈昭昭拽着他的袖子,露出了可怜兮兮的表情。

这几天她就是靠这招为所欲为的,只是用的次数过多了,他已产生了免疫。

见对方无动于衷,沈昭昭便换了个路数,她眉毛嘴角同时耷拉了下来,满脸写着忧伤:“以前被关在忠雍城里,一步都没踏出去过,本盼着二十岁后就能自由,却没想……”她的声音微微发起颤来,“之后经历了这么多事,死里逃生,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以为终于能好好看看外面的世界了,但你却……”她捂住脸,呜咽了起来。

“别装了,”黎墨不为所动,“你没有‘哀’魄,怎会难过?”

呜咽声即刻止住,沈昭昭抬起头来,脸上莫说眼泪了,一点难过的迹象都没有。

既然软的不行,那只能硬来了。她索性双手抱腿,蹲在地上不起来了。

没了羞耻心后这家伙的脸皮愈发厚了。黎墨无计可施,只得陪着蹲下,耐着性子问:“你走不走?”

她别过头,不睬他。

不理他没关系,只要知道地方,直接拎着她过去便是。

“缚谎索在哪儿?”他问向金乌翮。

谁想那鸟毛也有样学样,别过头毫不配合,当真是忠心耿耿。

忽地他心生一计,正色道:“你想玩儿好玩的,没有问题。”

闻言她眼睛一亮,回过头:“你同意回去了?”

“不回去,”他摇摇头,“方才那破地方寻常极了,根本谈不上‘好玩儿’。”

“可我觉得很好玩儿啊。”

“是你去过的地方多,还是我去过的地方多?”

她被问住了:“那你觉得哪里更好玩儿?”

“依我的经验,缚谎索的所在地定比那里好玩儿千百倍。”

她沉默了,他扬起了自信的笑容。

“师父。”过了一会儿,她叫叫他,极为诚恳地说道:“我是缺了精魄,不是失了智,你怎同马老前辈一样误解了呢?”

明知她是实话实说,他还是深觉自己受到了嘲讽,胸口的郁结又加重了几分。

“为师好声好气哄你你不听,偏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不是?”他也开始破罐破摔起来,揪起她的脸颊,威胁道:“赶紧起来去找缚谎索!”

“不去不去就不去!你就捏吧,别客气,用力捏,使劲儿捏,往死里捏,反正我现在不怕疼。”沈昭昭无所畏惧。

这下他抓狂了,就在几近被气得吐血时,一位骨瘦嶙峋的妇人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二位,请问你们是要去哲衍城吗?”那妇人布衣褴褛、灰头土脸的,唯有怀里抱着的小包袱还算崭洁。

见来了外人,沈昭昭起身礼貌道:“是的,我们要是去哲衍城。”

黎墨一愣,原来她一早就知道目的地,为了享乐才故意瞒着他。她确实不傻,只是将小聪明都用在吃喝玩乐上了。

妇人喜出望外:“太好了!妾身的晨儿就住在哲衍城的李府,明日是他的生辰,妾身答应要煮糖水给他喝,可惜迷了路,走不出去了。”她捧起包袱,欲递给沈昭昭:“这是熬糖水的材料和方子,能否麻烦姑娘帮个忙,带给他?”

沈昭昭未伸手去接:“大婶,这糖水你的晨儿喝不了。”

妇人困惑:“为何?”

“因为你已经死了。”

妇人怔了怔,没有动怒,只是笑着否认道:“姑娘莫要开玩笑,若不愿帮忙,那可否劳烦这位公子?”她转头看向黎墨,后脑勺露了出来,那里有一个硕大的血窟窿。

“大婶,你真的已经死了。”沈昭昭认真道,变出一面铜镜对着她:“不信你看。”

妇人将信将疑地探向镜中,骇然发现无论如何调换角度都无法照出自己:“怎、怎么会这样?!”

“镜子只能照出实体,而你是虚无的魂魄,所以照不出来。”沈昭昭解释道。

“我真的已经死了?我怎会死呢……” 妇人神情恍惚:“我死了,那……那晨儿怎么办?他还等着我煮糖水给他喝呢……”她自言自语着茫然向前飘去,不一会儿便不见了。

无关者自觉消失,黎墨觉得是时候干正事了。现在他已知晓目的地,也不必再费唇舌同她斗智斗勇了。正要拎起他那不听话的徒儿赶路,却见那碍事的亡魂又折了回来,再度挡在他们面前。

“二位,请问你们是要去哲衍城吗?”妇人神色如初,像是失忆了般。

“师父,她为何会这样?”沈昭昭问。

“她是横死,再加上有夙愿未了,所以被困在了这里。”

“鬼差不管她吗?”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已死,鬼差带不走她。”黎墨解释道:“怨气冲天的厉鬼和阳魄未尽的游魂,这两种鬼魂是鬼差管不了的。”

她是挂虑着自己的儿子,才会滞留在这里的,若放任不管,岂不是要永远在这里循环往复?

“师父,我们帮帮她吧。”沈昭昭跃跃欲试。

如此提议,也并非全然出于善意,只是觉得这算是功德一件,于他们有益。在胜负欲的驱使下,向帛棠放言要净化黎墨一事已然有了胜负之分,而她想要赢。

“这是他们地府的事,本尊可不管。”黎墨两手抱于胸前,显然是不打算插手。

沈昭昭权衡了下利弊道:“若师父愿意帮她,我就保证听话,再也不贪玩了。”

原来她心里门儿清,这装傻充愣的本事无师自通,真是了不得了。黎墨心有不甘,但念在“听话”这一条件颇合他的心意,也便将就答应了下来。

他伸出两指,指向妇人的眉心,一间简陋的茅屋展现在了他们眼前,那是妇人生前的记忆。

屋内除了一床一桌,再无其他陈列,是真正的家徒四壁。

妇人出现在了画面中,看上去与现在并无太大不同,还是一样的蜡黄干瘦,唯一的区别就是那身布衣,依旧单薄百结,但收拾得干练整洁。她正拖着一四五岁的男童朝屋外走,而对方哭喊着不愿离开。

“娘,你真的要把我送给别人吗?”男童虽瘦小,气色却不错,力气也比她大上一些。

妇人气喘吁吁道:“家里的情况你也清楚,光照顾你那残废的爹就够我忙的了,实在是没精力再伺候你这个小祖宗了。”

角落里盖着破絮的男人咳了起来,两条凳子简易架起的床随之晃动着,嘎吱作响,摇摇欲坠。

男童快妇人一步端起桌上盛水的碗,用小勺喂给了男人。

“娘,你看,我不用伺候,而且还能帮忙照顾爹。”他熟练地配合着男人吞咽的速度,游刃有余。

他的懂事未能让妇人心软,她夺过碗,愈发怒不可遏了:“别开玩笑了!连自个儿都照顾不了,还想照顾你爹?能不添乱就不错了!再说,明年就要上学堂了,家里可没钱替你出学费!”

男童慌张道:“我可以不上学的,我跟着娘学就好了,就跟之前一样就好了!不但如此,我还可以赚钱!我可以挣钱养家的,娘!”

“胡说八道些什么!赶紧跟李家走,莫要让人家等急了!”妇人再度拖拽起男童来。

男童半蹲在地上,拼尽全力抗拒着,泣不成声地求饶道:“我不想走……我会乖乖听话的……我想跟娘和爹在一起……”

妇人累了,停下了手里动作:“你这孩子,是非要我把话说死了才甘心是吗?好,听好了!你就是个累赘,当初我就不该生下你!现今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扔掉包袱,还是我好不容易求来的,你说什么都没用!”

回忆结束,黎墨挖苦道:“看来你也并未多在乎你的孩子。”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妇人摆着手,拼命摇头,眼里泛起了泪光。

真相如何他可没兴趣知道,见对方双眸不再混沌,知道她已寻回了记忆,便打发道:“你的故事留着跟察查司讲就好,我们还有事,没工夫听……”

“大婶,你可是有苦衷?”沈昭昭一如既往地同他唱起了反调,有故事可以听她岂能错过?

妇人啜泣道:“晨儿听话懂事,打小就聪慧过人,可惜命不好,生在了我们这种贫苦人家。我希望他能像其他孩子一样不愁吃不愁穿,有学可以上,有书可以念,才将他送去李家的……他舍不得我,我又何尝舍得他……若不将话说得这么难听,他又怎会听话……”

她说着说着悲从中来,泣不成声。沈昭昭抚上她的背,为她顺了顺气,才得以继续:“晨儿快过六岁生辰时,李家来信说他高烧不退,一直念叨着想喝我做的糖水。我连夜备了料材了想给他送去,却没想……”

“没想途中发生了意外,所以未能赴约?”沈昭昭替她接了下去。

妇人点了点头。

“师父,”沈昭昭凑到黎墨耳边,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你觉不觉得那个晨儿长得有点像扶辰真君?”

“不是像,”黎墨断言,“就是他。”

看来晨儿早已不在人世,妇人在这里游荡了上千年了。

“大婶,我们认得晨儿。”沈昭昭直截了当道。

妇人消化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真的?他现在在哪儿?过得可好?”她紧紧抓住沈昭昭的手,欣喜若狂。

“他现在在天上做神仙,过得很好。”

“我就知道我们家晨儿聪明伶俐,是人中龙凤,长大后定大有出息。”妇人边哭边笑道,用手背草草抹着眼睛。

“晨儿没有长大。”

笑容和眼泪同时僵在了妇人脸上:“这是什么意思?”

“他现在仍是六七岁的孩童模样,可能是没能熬过你说的那场大病,也可能是之后又横生意外夭折了。”

“夭折了?怎会夭折呢?”妇人捶胸嚎啕起来:“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晨儿,是娘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啊……”

“大婶,你不必太伤心。”沈昭昭扶住她道:“他为人时确实命苦,但现在当上了真君,还收了一上仙做徒弟,说不定正是凡间遭遇的磨难使得他修道成仙的。时过境迁,你也该释怀了。”

本以为这话能给予些许安慰,没想对方哭得更凄厉了:“磨难……他的磨难就是我啊……成为自己亲身骨肉的苦难,我真是枉为人母!”

沈昭昭懵了,情感缺失后她设身处地的能力大不如前,这下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得再次向黎墨求助:“为何她更难受了?可是我说错话了?”

“实话实话,何错之有?”黎墨冷眼旁观道:“要怪就怪世人虚伪,他们想听的,往往不是真话。”

妇人跪了下来,一个劲儿地磕头:“妾身想再见一次晨儿,求两位高人行行好,再帮帮妾身吧……”

这样下去,岂不没完没了?黎墨没好气道:“仙鬼有别,若你执意见他,会有损他的修为。”

当初就是不想拖累他才狠心将其送养,如今怎能因一己私欲再度害了他?妇人急忙摆手道:“那我不见了,不见了……”

原以为只要他过得好,便能抵住思念之苦,结果是她高估了自己,血脉相连,怎是说割舍便能割舍的?若早些知道那一别就是天人永诀,她定不会如此待他。想到自己留给他的最后一面是如此不堪,妇人追悔莫及。

沈昭昭知道她心中有憾,细声安慰道:“大婶你无需太过伤心,等到了奈何桥,饮下孟婆汤,便什么都能放下了。”

忘了是能放下,可放下了悔恨依然存在。遗忘确实简捷有效,但也是最软弱的办法。黎墨并不认同,可见她目光深切似是有感而发,也就不吭声了。

不知是沈昭昭的安慰起了作用,还是明白木已成舟,再做什么都是枉然了,妇人的情绪逐渐平稳了下来。

“妾身最后还有一事相求。”她用衣服擦了擦手,打开包袱,取出了一封信件:“这是糖水的方子,若二位见着晨儿,能否用这个方子再熬一次糖水给他喝,替妾身跟他道声对不起。”

事到如今,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了。不敢奢求能被原谅,只望他能知道,无论身在何处,始终有人惦念着他,深爱着他,这样便足够了。

“大婶你放心,包在我身上。”沈昭昭收下了信件。

“二位的恩情妾身没齿难忘,来世定当牛做马以报二位的大恩大德。”妇人朝他们深深一拜,消散在了荒野之中。

“仙鬼相见真的会有损修为吗?那为何湛泽雨见了朱邑大哥就没事?”沈昭昭问。

“那是骗她的。”

“为何要骗她?”

“不让她死心的话,定会纠缠不休的,又怎能甘心去投胎?”

“原来如此。”沈昭昭明媚道:“师父你果然还是善良的。”

“善良?”黎墨又跟不上她的脑回路了。

“你骗她是为了她好,是出于善意的,虽说手段不磊落,但初衷是好的。”

黎墨反问:“只要初衷是好的,便可不择手段吗?”

“也能不这么说……”她愣愣想了会儿才意识到不对,“我指的是个例,你曲解了我的意思,又开始以偏概全,悲观厌世了。”

“我既悲观厌世,又怎会善良?你凭个例得出的结论又何尝不是片面之见?”

她想要反驳却被噤在了喉咙里,原是黎墨抬手一握,封了她的嘴。

“我不是那些能说会道的神仙,对嘴皮子上的功夫没兴趣。”

他拎起她一晃身,几经周折,总算是抵达了哲衍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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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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