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别苑

盛蕴安回到了京城。

这个消息在散朝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了整座城市,并逐渐向外蔓延。幼子冤屈待裁,帝王舐犊情深,普天之下再没更值得宣扬的内容了。仅仅两三日,朝堂上的感人一幕便成为了茶楼酒馆中最受欢迎的谈资。

“听说那位小皇孙上殿之后半句都没为自己辩解,只想着要给父兄报仇,要以死明志呢。”

“对对对,神仙不是也说他一直都想着为父兄报仇吗,当真是纯孝之人,怪不得能被神仙夸奖。”

“那这先太子究竟是真的谋反了,还是被陷害了?”

“当儿子的都做到这份上了,我看一定是陷害,话本子里不经常能看见那种害好人的贪官吗。”

“是是是,你说得有理。”

……

百姓们对帝王家事无比关注,每个细节都想打听个一清二楚,而后与身边人好好探讨两句。但身为话题中心的盛蕴安,此时却清闲的不得了。

那天散朝之后他就被带到了皇室别苑,这里是皇帝闲暇出宫时居住的地方,一应装潢设施、风景园林应有尽有。平日里有专人负责打理别苑,等待帝王临幸,没想到皇帝没等来,先等来了个不知该怎么安顿的盛蕴安。

承天帝开口将他放到别苑,可他偏偏是个庶民之身,没有任何品级。负责管理别苑的內监抓破了脑袋,最后颤颤巍巍的把他安顿进了一个小院子里。

盛蕴安打眼一瞧就看出这院子在别苑中应当是个不好不坏的档次,他里里外外瞧了瞧,对自己未来一段时间的住所还算满意。

说是先安顿在别苑中休息,但盛蕴安清楚他面临的必然是软禁,只是在地牢里和在别苑里的区别。在此之前齐清渊倒是担心过一阵,耐不过盛蕴安心态好,在别苑中有吃有喝的,无非是等着谁先来出招而已。

于是盛蕴安很是装了两天,先是沉默不语,再是求见圣颜,最后似是认命了,只自顾自的生活着。一连几天都是这番,渐渐的,被安排来伺候他的宫女太监不再兢兢战战,也能说上两句话了。

例如今天,本该在外间侍奉的小內监迟迟没有出现,盛蕴安看着当值的小宫女满脸焦急却不能离开,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小宫女被吓得一怔,立刻跪下请罪。

盛蕴安把她扶起来,轻声说:“我也不是什么贵人,不用动不动就有罪有罪的。”

“你似乎很着急?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小宫女慌乱摇头,焦急之色却半分未减。

盛蕴安没有逼她:“好吧,你有什么事可以去做,这里不要紧的。”

他说的随意,说完便不再关注,小宫女犹豫了会,朝着盛蕴安行了礼,快步跑了出去。她再回来已是一个时辰过后,身后还带着个小內监。两人在外间推搡一会,还是没有打扰盛蕴安,只默默站回了自己的位置。

盛蕴安没有过多关注这个小插曲,没想到第二天事态有了全新的发展:别说小內监,连小宫女也不见了。

别苑里宫女太监不少,但盛蕴安没名没分的,拨两个人来照顾他已经是破例了。现下两个人都不见踪影,盛蕴安有些摸不着头脑。想起昨天的情况,左右闲着也是闲着,他起身去寻找两人的踪迹。

别苑曲径通幽,景色甚好,盛蕴安漫无目的地晃了一段,莫名回忆起一些往事。

记忆中大哥的院子和这里很像,院外有一片竹林,院内还养了许多花草,一直都是嫂子在精心照顾。不过那个时候的他只喜欢在外面疯玩,从来也没有认真看过院内的景色。如今回想起来,早已物是人非。

杂乱的人声依稀传进耳朵里,盛蕴安收回思绪,朝着声音来源走去。

这里已经是别苑的边缘,下人们聚集的地方,如今整个别苑也没什么主子,他们倒也轻松得很,完成每日的洒扫工作,有不少时间聚在一起。人一多就容易出事,比如现在正在被一群內监按在地上打的,似乎就是一直伺候盛蕴安的那一个。

几个內监对他毫不客气,旁边的小宫女想帮忙同样被推倒在地。周围围观的人不少,但没有一个人出手帮忙,反而对这样的场景喜闻乐见。

盛蕴安瞬间明白了什么。

皇宫里是最混乱邪恶欺软怕硬的地方,没后台没手段的人会被磋磨,无论皇子后妃还是太监宫女都没法避免。显然,侍奉他的这两个就是这个别苑里被磋磨的对象。或者换句话说,正因为他们毫无根基,才会被选中来侍奉他。

宫里的人都长了无数个心眼,听说陛下已经为天幕之事发落了好些人,没人再想来趟他这摊浑水。

被按住的卓岩奋力挣扎着,还是摆脱不掉四面八方的黑手。他咬紧牙关死死盯着面前带头的人,没有放狠话,因为知道只能换来更严重的欺辱,他只能祈祷时间过的快一点,再快一点,让这群人感到无趣,然后放了他。

他对这样的情况已经太熟悉了,只要再忍一忍,只要再忍一忍——

“住手。”

卓岩看过去,映入眼底的是那个单薄却坚定的背影。

內监宫女们没想到盛蕴安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慌乱中跪了一地。这次盛蕴安没有说什么贵人与否的言论,而是朝卓岩招招手。后者明显有些不知所措,然后在小宫女琼鸢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来到盛蕴安面前等待命令。

“这两日不用来上值了,养好伤再说。”

“奴才没有大碍。”两人急忙开口。

盛蕴安只是摆摆手,目光扫视那些施暴者,语气冷漠:“同僚相残,祸乱宫纪,理当受罚。”

众人皆是瑟缩,唯有领头的那人颇有底气:“奴才等出身宫廷,赏罚自有主子做主。”

这话的言外之意很好理解:你一介庶民,算不得我们的主子。

盛蕴安也不恼,他正欲说什么,突然被打断了。

“那就我来做主,一干人等全都发落了吧。”

盛蕴安转身,看见别苑总管站在一个男子身后恭敬应是,随即就有人将这些施暴者拖了下去。盛蕴安盯着那人看了几息,随即豁然一笑,下拜道:

“参见殿下。”

“安儿……”来人拖住他的胳膊,没让这个礼行完:“你若是将我当兄长行个平礼我自然接受,这个大礼就算了吧。”

他声音里中气不足,是久病缠身之态,正是天幕所预言的大盛第四位皇帝,也是盛蕴安的堂兄——盛蕴德。

兄弟二人难得坐在一起闲谈,盛蕴安漫不经心地摆弄着茶盏:“堂兄怎么到这来了。”

“听说你回京了,来看看你。”

“我还以为陛下不想我同其他人见面呢。”茶盏碰撞间发出清脆声响,盛蕴德瞥了眼他的小动作,并没有对这番直白的话有什么特殊反应。

“天下人都在看着,他总不能一直关着你。”盛蕴德神色温和:“并且,你不是算好了吗。”

盛蕴安一顿,随即否认:“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堂兄可别冤枉我。”

二人对视一眼,双方皆是了然,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再过几天就是万寿节,陛下意欲大办,四方使臣皆有出席,你想参加吗?”

“要是在宴席看到我,恐怕陛下就没那个心情过万寿了。”

“宴席在万寿当日,而再往前两天会有一场小型的狩猎。狩猎有排名,头名有恩赐,如果你想参加,我会帮你。”盛蕴德神色郑重。

盛蕴安小时候不爱读书,偏爱舞刀弄枪,以往大大小小的狩猎巡游总是冲在第一个。他们这一脉的兄弟几个不是身体不好就是文质彬彬,唯有盛蕴安颇有些英姿飒爽的风采。若是他参与,头名恩赏是一回事,又何尝不是一种宣言,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回到了这里。

他回到了这里就是踏上了夺嫡之路,而夺嫡,牵扯到方方面面,每一个机会都不该错过。

不过,这个机会未必需要盛蕴德来给。

盛蕴安断然拒绝:“多谢堂兄好意了,万寿也好狩猎也好,都随缘吧。”

闻言盛蕴德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而后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不远处的随侍立刻上前,又被他打发回去。

“也好,你心里有数就行。”

他又道:“长宁姑母和清渊一直在求旨见你,不过他们恐怕暂时进不来,有什么需要我带给他们的吗?”

盛蕴安不置可否,盛蕴德苦笑一声,站起了身:“既如此我就先走了。”

他的状况似乎比来时要差上不少,步伐都有些虚无。走到远处时回过身来,望着盛蕴安专注于景色的侧脸,轻声道:“安儿,要多保重。”随后径直离开了别苑。

盛蕴安听着他离去的声音沉默片刻,又似什么都没发生般起身离开了这里。

别苑外,大皇子府的马车静静的等待着,盛蕴德上了车方才看见自己的妻子章华妍正在里面读书。他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章华妍搀扶住他:“公爹想知道你和堂弟谈的如何,本来想自己来的,被我劝了回去。”

“唉……”盛蕴德叹息一声:“辛苦你了。”

章华妍摇头:“回去休息吧。”

“不,去见父亲。”盛蕴德闭上双眼:“他怕是一刻也等不及想知道蕴安的现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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