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溪镇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夜晚十分安闲静谧。除了偶有几声夜枭空灵的低鸣，只剩下微风拂过树叶的轻响。李云霄年纪大了本不嗜睡，但实在是身心俱疲，竟在不知不觉间一觉睡到清晨，被几声遥远的鸡啼唤醒。他起身之后，只觉周遭冷清的出奇，隔窗看到院里木门大敞。李云霄心道不妙，立刻搜查了全院，果然不见江北的身影。厨房里少了五张面饼，估计是昨天那个破布包裹里装的东西。但江北既然真的下定决心要走，又为什么要等到今天清晨？
这时，李云霄的余光瞥见自己的外套——原本挂着钱袋的地方如今空空如也。他习武数十年，对周遭的异动洞若观火，却不想竟在熟睡中被一个六岁的女童洗劫。
清晨时分，杨婶抱着一个竹篓出门。她正准备去集市采购，转身却看到邻居家的小女孩正望着自己。
“杨婶婶，你知道黄江北村怎么走吗？”
杨婶挠头道：“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江北脸上顿时挂满了失望，沉思了一会儿，又问道：“那你知道归雁塔吗？”
杨婶眼前一亮，笑道：“这我知道，是黄江附近的一处佛教遗迹。镇上偶尔还会有人去朝拜的。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就是得渡江。沿大路往东出了白溪镇，再走十几里就能找到摆渡船。怎么，你们要出游吗？”
江北支支吾吾地望向大路。忽然，竹篓抖了一下，发出一阵沙哑的“嘎嘎”声。她立刻追问道：“这是什么？”
杨婶蹲下身，把竹篓的盖子打开了一点点。江北顺着盖子的缝隙望进去，发现在斑驳的阴影里蹲着一只浑身漆黑的大鸟。那鸟的嘴比她的手指还粗壮，但下喙从中间折断，垂直指向地面。硕大的圆眼睛怒张着，警惕地瞪着她。“这是昨天在路上捡的乌鸦。嘴折断了没法吃东西，肯定活不了多久，我打算拿到集市上换几个鸡蛋。”
江北端详了一会儿，转而从自己的包裹里取出半张面饼，小心翼翼地撕成了小块。
杨婶赶忙劝道：“别浪费粮食了！这家伙凶得很！扔到地上的食物吃不到，人拿着喂给它，就要叨人！”
江北却像没听到一样，固执地把面块捏在手心里，将手伸进了竹篓。那只乌鸦果然剧烈地扑腾了几下，然后用粗大的上喙对着她的手一阵猛啄。但江北却咬紧牙关，坚决地摊着掌心，将面块推到它的面前。终于，那折断的下喙偶然间将一个面团铲到了嘴中。乌鸦迟疑了片刻，便再次凑上前去故技重施，又铲下了一个面团。这时，对食物的渴求战胜了对陌生事物的恐惧，乌鸦凑到江北的手掌前，如狼似虎地吃了起来。
江北那紧绷的小脸终于松懈下来。她长舒一口气，眼泪汪汪地看向杨婶，笑道：“看！它吃东西了！”
“真是个怪孩子！”杨婶笑道，把竹篓推到江北的面前，牵起她的左手盖在竹篓盖子上，“你既然喜欢它，就拿走吧。”
“送给我了？”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惊喜。
杨婶慈祥地点头说：“昨天那条鱼被你埋掉了，那这只鸟就给你当宠物养吧。”
话音刚落，江北就猛地掀起了竹篓的盖子。乌鸦一见蓝天，便如一道黑色的闪电飞了出去——这第二份礼物，转眼就飞得不见踪影。
“啊！”杨婶半天才缓过神来，懊恼地轻敲了一下江北的头，“你这孩子真不懂事！”忽然，她余光瞥见黑色的鸟影逼近，便抬起头来看。那只乌鸦绕着他们飞了几圈之后，居然又落在了江北的肩头，用上喙戳着她那装着面饼的背包，然后巴巴地望着她。
江北伸手摸了摸乌鸦的头，笑道：“不能吃啦！还要走很远的路呢！”乌鸦“嘎”地应了一声，又飞到她的头顶，乖顺地蹲了下去，仿佛找到了一个舒适的鸟窝。
杨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天底下还有这种事？”
江北吐了吐舌头，站起身说：“谢谢杨婶婶！我要回家啦！”说完，她便转头飞奔而去。乌鸦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跟在她的身后。
“等等——你自己去？”杨婶焦急地追问道。但她还没来得及追，一人一鸟就已经消失在赶集的人群中了。
她心里正着急，正好邻居家的木门在一阵刺耳的声音中打开。杨婶立刻跑到李云霄面前，着急地说：“你家孩子自己跑了！要去归雁塔！”
李云霄淡淡地说：“我知道。”
见他不温不火的样子，杨婶面露青紫，着急地问道：“怎么还不快去把她追回来？”
“不必了，让她去吧。此时我若是拦着，她就会一直活在自己的执念里。”李云霄悠悠地踏出青石小院，给木门上了锁，随口叹道，“这个孩子不太一样。”
“确实。又怪又野，一点儿都没有女孩子该有的规矩样子。”杨婶还在为两度示好遇冷感到忿忿不平。
“我说的不是这个。”李云霄望向白溪镇的东侧，沉声说，“她有一种固执得近乎愚蠢的勇气。”
杨婶摇摇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勇气是一切的基础。有朝一日，她会成为一个十分优秀的理线师。”李云霄微笑着说，顿了顿后补充道，“——如果她愿意的话。”
通往渡口的大路上，清晨的阳光迎面洒在江北的脸上。她昂首阔步地前进着，大口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
江北抬起头，对头顶盘旋的乌鸦说道：“你的嘴那么大，就叫大嘴了！”
乌鸦“嘎嘎”地叫了两声。
“我听不懂。就当你答应了！”她灿烂地笑道，“——我们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