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白卓月高二。她，陈若钰和谢见恩从小一起长大，又都成绩优异，一起考上了省重点高中——好巧不巧分到了同一个班。
那时陈若钰的才华开始锋芒在外，开始用笔名写网络小说，任谁看了都会赞一句灵气。白卓月又是第一个读者，也许是因为攀比心，陈若钰废寝忘食地写，她废寝忘食地读。
最后宿舍女生齐齐传阅她的手稿，为书里主人公的绝美爱情流泪时，白卓月只是轻蔑地一笑，在上面信手批注，这里成语用错了，这段描写多余。
陈若钰不生气自己写的东西被锐评，也不计较白卓月用红笔“朱批”，看到那修改意见后笑吟吟的，让白卓月心生恨意。
经过同意后，她把手稿拿给了一向只读圣贤书的优等生谢见恩，想要看看能否借她之口，嘲笑一番陈若钰笔下的故事。谢见恩这样理性的人，八成会觉得一对男女为了爱要死要活，是空泛无物、无病呻吟吧？
谁知谢见恩看了，只是叹赏。白卓月心想这不对吧，谢见恩阅读的口味和贾母有些相似，都讨厌话本里才子佳人逸事，平时倒是晦涩的经济政治书读得多些，手不释卷的耐心令白卓月折服。现在陈若钰也写这些情事，她就被折服了？她也被陈若钰的才华迷倒了？
白卓月不接受多一个好朋友成为陈若钰的迷妹，绝不接受。她凝神观察谢见恩的面色，发现她脸微微红了，手指抵在纸上一段文字处。男主送女主出校门时，女主偷偷亲了男主一下，俏脸飞红，眼泛霞光。
“这段写得真好呀。”
“这么喜欢陈若钰写的东西？欣赏水平下降了啊，见恩。”
白卓月啧啧道，从谢见恩手中拿走手稿，也没看出谢见恩异样的神色是为哪般，径直回了座位。
那天晚上，她才发现谢见恩对这言情小说欣赏有加的真正原因——令她有些震惊。
白卓月晚自习时收到陈若钰传来的纸条，约她晚上回寝前偷偷到小树林抓蜗牛，据说那里有特大号变异蜗牛，堪称蜗牛中的战斗机。白卓月虽然觉得无趣，但看陈若钰字迹飞扬，想必十分期待，便应下了。反正被抓到只是扣点分，无所谓了，她自己不太在乎，陈若钰更是——风纪委员谢见恩的本子上早就写满了陈若钰的名字，不容放肆也放肆多回了。
下课铃一响，陈若钰向白卓月递来一个鬼鬼祟祟的热切眼神，好像私会情郎。白卓月比一个“ok”，跟她从西边楼梯下去，直奔小树林。
学校夜里有路灯，但能见度还是颇低，陈若钰拿出包里的手电筒（别问她为什么随身带着），巡逻一般探照。
却发现了两个人影，挨得很近，他们抱在一起时被光晃到，其中一人惊叫一声，是个男的。
陈白二人皆是一惊，她们这是拿到了教导主任抓早恋的剧本吗？
那男生把身边的女生护在身后，示意她快跑，女生却不动，出声唤道：“若钰？月月？”
她的声音惊魂未定，而两人都太熟悉了——是谢见恩。
谢见恩在干什么？白卓月和陈若钰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这世界怎么了”的惊讶。
谢见恩，和这个她们不认识的小帅哥在小树林搂搂抱抱，和陈若钰小说中的情节如出一辙。
原来是在谈恋爱啊，那很正常了，陈白二人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后，是陈若钰先轻咳一声：“我们先走了。”
然后拽着白卓月飞速跑回寝室，背后如有教导主任在追。什么大蜗牛，已经被她抛诸脑后。
她们不知道谢见恩脸色如何，因为根本没敢看。
但白卓月的脸色，其实不太好。虽然说情窦开了谈个恋爱再正常不过，但那人居然是谢见恩，那个克己复礼如古代君子的，她们的发小。
谢见恩其人，从小做惯了纪律委员，对校规倒背如流，对长辈尊师重道有礼貌，从小连男生朋友都没有，宛如在讲男女大防，现在居然也不能免俗，和小男人在树林幽会。
这男的长相她匆匆瞥了一眼，确实不错，还知道护着女生，可能见恩是真的坠入爱河了吧……白卓月想。希望她幸福。毕竟，她这小小的出格举动，对陈若钰来说家常便饭，但对于她这个好学生来说，无疑做了很大的思想准备。
第二天，三人没有一起吃午饭——无他，太尴尬了，最后陈若钰说了声不好意思她今天不饿，留白卓月独自面对谢见恩。
谢见恩耳尖红红的，避开白卓月的目光不和她对视，说话难得结巴：“那个，呃，月月，我上周刚谈了个男朋友，瞒着你们，嗯，不好意思啊。”
“没事啊，我们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哈哈哈，你们好好的，你也是开窍了！”白卓月有些尴尬，但也为她高兴，看她羞涩的样子，应该是很喜欢这男的，“去食堂吧，一会没饭了。”
谢见恩知道她在转移话题，也接受了，平复心情笑着和她并肩下楼往食堂去了。
后来，那个男朋友在毕业后，彻底消失在了谢见恩生活中，白卓月没再见过她面上烧红地谈论某人，谈论自己。
毕业分手嘛，没什么稀奇的。只是，当时十几岁的见恩眼中温柔余热，她依稀记得，而在前些天的婚礼上，她对她的新郎，眼光中只剩疏离。
还有一点，精明狡黠的光芒？
也许她看错了。
但白卓月还是有些可惜，她是不是在和不爱的人委曲求全？虽然她知道谢见恩做决定自有其理由，仍然想以朋友身份开口一问。
“大忙人，在不在？是不是度蜜月呢？”
对方过了五分钟才回，她看了一眼，刚刚到她下班时间，心想谢见恩真是勤奋，当公务员上班都不摸鱼。
“哪有什么蜜月，笑话我呢？刚下班，怎么了”
白卓月打字：“你还记不记得你高中那个前男友”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对他比对现任热情。”
白卓月也是出息了，这种话就不带铺垫地说了出来。谢见恩此时会是什么表情呢？
“哈哈哈，我和我先生是各取所需，很合适，热情和喜欢什么的不重要。”
谢见恩也不当谜语人，就直截了当说了出来。白卓月知道，她信赖她，愿意说出口。
“你就不想找个真心喜欢的吗”
话一出口感觉不对，她也管太宽了，又找补一句，“只是感叹一下，没有别的意思，见恩”
“你真是单纯可爱，月月。真心喜欢，结婚也未必是好结局。而且，我的重心不在此处，在婚姻上牺牲一些真心换别的，我没什么不满意的。”
这话有些直白，几乎不太符合谢见恩的风格，白卓月觉得该言尽于此，草草回了几句“我能明白，祝你幸福”之类好像前任会说的话，结束了与她的聊天。
她狭隘了，对吧？谢见恩这样的人，失去一个男人，或者得到一个男人，都无所谓的，她不会为了这个要死要活，也不会因为这个，就过得不好。
白卓月，你该反躬自省，你抱残守缺，还惦记着一些诸如“真心相爱”的梦幻意象，还坚守着理想主义，不想染尘埃。想等一个什么真爱，因此你至今没牵过男人女人的手。
可是你时时勤拂拭，最终也庸碌无为，不能免俗。
不可避免地，无可挽回地，她又想起陈若钰。她也许是真正不惹尘埃的人。高中时她写的那篇言情小说，百转千回，爱情克服一切，最终两个主人公并肩，一同继续他们的事业。谢见恩说这结局完美到虚假，陈若钰只是摇摇头说，人总得为了一个完美的梦活着。
白卓月听着她们的谈话，想问陈若钰却终究没问出口，如果那梦过于虚假，你会相信它吗？或者你其实本就不信有这样好的梦，但还是为了它飞蛾扑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