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带着雾汽进来,动作轻巧,但岑五火还是第一时间察觉到了,睡眠对她来说是奢侈的东西,就好像深海里的空气一样罕见。她睡不着,更别提后颈新换的人造腺体让人时时刻刻都感到很不舒服,可祁盏白想要她休息,好歹在别人的地盘上,老老实实装个病号也不是多为难的事。
房间里多出来气息很陌生,嗅不出来是Alpha或Omega,但深夜来访,总不会是什么好心人。
她安静躺在床上按兵不动,在对方摸到自己身边时,也乖巧得像是睡美人在等着勇士的吻。
不得不说,岑五火的脸还是有些杀伤力的,当年授勋时在直播里初露面便轰动整个联盟,底下评论满是追着喊着问信息说要嫁的天真群众,一张俊美凌厉的脸端着认真严肃的态度骗得人心甘情愿。所以哪怕后来真面目被揭穿,口无遮拦、嚣张跋扈、寡情薄幸,有了婚约还和谢渚柳纠纠缠缠,从政治新闻转成娱乐新闻的常客,也还残存一批数量不小忠于颜值的真爱粉,日日夜夜蹲在网上为岑五火的安危焦灼,捐钱捐物把军部大门都堵了好几回。
沈葑当年也围观了这场热闹,笑着说岑五火是只能远观的食人花,那些人真靠近了看一眼只怕跑都来不及。
来者似乎也被迷惑,来到床边站定,眼神落在安宁的面庞上久久不动。就在岑五火扮尸体以为对方要盯着她到地老天荒时,一阵冰凉柔软的触感轻轻压上来。
带着潮意的手指在睫毛下挑拨,距离把握得刚刚好,不至于碰到底下的皮肤,又存在感十足让人难以忽略。
大晚上的,有个陌生人悄悄过来摸你睫毛,怪吓人的。
但凡慌一点都要忍不住颤眼皮喊非礼了,岑五火不慌,也不打算动,她倒要看看这人究竟要做什么,总不可能费心思闯进来,就为了摸摸她的眼睫毛。
她有耐心,对面人更有。
岑五火在心里数着秒,对方在第两分十三秒换了阵地,往上挪到眉毛上同先前一样小心翼翼地拂,让岑五火生出一种古怪的念头来,总觉得自己是刚出土的文物,对方是挖土的人,现在正拿把小刷子碰又不敢碰地刷着,力道轻得好半天一点灰也没扫下来。
难道是什么变态,对“毛”有什么癖好吗?睫毛之后是眉毛,除了眉毛她还有头毛,额,不对,是头发。
她的头发已经长得很长了,这么摸一宿时间也不够,话说如此仔细,是在看哪根毛好拔然后带回去做基因检测或是做什么实验吗?那怕是要失望了。
岑五火胡思乱想的时间里,凉意出乎意料落在脖颈,和先前不同,这次是切切实实地贴住皮肤,指尖摩挲有目的的寻找着什么,很快停在颈侧一处,那里是血管搏动的位置。
指腹压了压,再次确定位置——岑五火毫无预兆睁开眼,深黑的瞳孔冷冷盯过来,半点初醒的朦胧也没有。
入侵者着被压在身下,被捉住的一只手拿着小指粗细的试剂管,里面荧蓝色的液体还在处在振荡的余韵中,黑暗里也在微微散发光芒,是那种带有弹出式针头的玻璃管,不过里面装的是什么就不晓得了。
对于如此简单就把人制住,岑五火很失望……不过,是谁的人?来者脸上没做任何遮挡,两只眼睛一张嘴,十足的陌生,脑袋却着实熟悉。看起来毛茸茸的短寸,让她很有上手的**。
军队里男性也好,女性也罢,大部分是这样的发型,更不分什么Alpha和无天赋者了,长发打理起来实在费时费力,而且没有谁是奔着找对象才上战场的。
岑五火自己就是短寸的忠实拥护者,但对她来说,保持利落的短发才叫费劲。她的新陈代谢比一般Alpha来得快,头发一天就能长2厘米,吃好点还能长得更快,于是时不时就得剃一道,麻烦。
比起不死神话,外界的人更多把她看做怪物,就算是Alpha,也已经特别到脱离了“人”的范畴,应该被关在实验室里好好研究才对。
这也是她为什么会被盯上的缘故。
望着底下圆乎乎的脑袋,岑五火眯着眼想从回忆的边角抽出点有用的信息来,正当她眸光闪动捕捉到些许画面时,对面的家伙忽然开始挣扎,一条腿强硬踹过来踢开岑五火的双腿,手腕以一个诡异的姿势逃开,同时攥着针管不忘初心地继续朝脖颈刺过来。
动作利索不说,力气还十足得大,和她那小身板完全不相符。这么小的体格来做杀手,优势在于逃跑更方便吗?
岑五火当然也不是吃素的,她想再看看对方的身手,如今看出点名头也就不再放水,电光火石间再次把人压住,耳听清脆几声响,针管随到地上,里面的液体星河一样流淌开,还怪好看的。
可惜房间里的两人都无暇欣赏。
岑五火把人摁在床上,拎起对方的腰转了一圈让面朝床,圈住两只手反剪握住抵在腰后,如此一来愈发觉得身下的人小巧。
“小兵,你为谁工作?”岑五火沉声问道,冷白的一张脸上没有表情,只是半垂着眼眸。
入侵者侧头看过来,眼神毫无畏惧直直定向岑五火的瞳孔,只一秒后又变得怯然。
“岑五火?”她开口,略带犹豫地喊了一声。
“连自己的目标都不认得吗?”岑五火反问道,说着随手扯开身上没断完全的接口,探身拉过几条线来把身下人手脚捆了个严实。
在把人捆得像只要入锅的虾后,她从床上爬起来,赤脚踩下地。床上人的眼神跟着她的动作转,在岑五火渐渐远离视线,而脖颈的扭动角度到达人类极限后,她尝试好几下,一而再,再而三,才晓得换个方向,控制着整个身体翻了身,脸对过来。
岑五火就站在不远处,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不合时宜地有些想笑。
对方的眼神起初盯着岑五火的脸,甚至由于站起来的岑五火太高而不得不努仰头,慢慢的,那眼神就往下落,落在一个位置,之后便动也不动了。
岑五火瞧她盯得失神,无意低头往下看,好嘛——来的不是杀手,是条色狼啊。
很显然,祁盏白准备的衣服除了穿着舒服没什么用处,刚才那几下竟然扯烂了,短袖下摆偌大一条口子划拉开,向上停在一个些许尴尬的位置上。
大片莹润的白露出来,房间里关着灯,一切若隐若现,叫人更想往里探寻,所以眼也不眨看得好认真。
那眼神并不下流,更像是看见什么了不起的东西而失神的模样,再加上被捆成那样,岑五火看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实在生不出防备,只觉得好笑,面色因而柔和下来,习惯性地带上笑,道:“小不点,你是来劫色的吗?”
“小不点”被唤回心神,她的瞳仁也是纯粹的黑色,某些时候和岑五火有些像,视线再次对上,淡淡回道:“嗯。”
嗯?
理直气壮的在胡说什么呢?
岑五火扯住撕开的两块布料打了个结,劲瘦的腰露出来,腹肌和马甲线都很分明,并不纤细。她拥有的力量让她对面前不请自来的入侵者们产生不了半分忌惮,并非轻敌,而是真的……没必要。
“说说吧,你的身份,你的目的。”岑五火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抬了抬下颌问道。
入侵者望着她,似乎思考了什么,而后拖着自己被捆成“一条”的身体从床上翻下来。
“砰!”
很结实的一声,听得人幻痛。在摔倒地上后,那人开始蛄蛹,动作间离岑五火越来越近。
岑五火没有后退,她绑的结只会越挣扎越结实,况且就算真能挣脱,也无可惧。
好一番折腾,翻到岑五火脚边却忽的停下,停顿好一会儿后又慢慢挪回去,最终摸到床边借着床站起来。
这家伙好奇怪,从刚才到现在,已经落于下风,但却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来时没有带着杀气,此刻也毫无慌张,对她的态度奇怪,说的话也奇怪。
岑五火就这么看着奇奇怪怪的人蹦蹦跳跳,而后在社交距离之外停下,她们脚边堆着纠缠不清的线路,一旁监护报警的声音嘀嘀响个不停。女孩仰起头,看向她用平淡又认真的语气说道:
“我来这里,是为了报恩。”
“在蓝海礁,你救了我的命。”
“毒蛇说你换了腺体,被关在这里,很快会死掉。”
“所以,我来救你。”
蓝海礁……岑五火记得这个地方,她去过两次,最近一次也是三年前。至于报恩,她救过很多人,这张脸平平无奇,就算眼熟也不会是什么特别的存在。
还有毒蛇,这是个代称,但那人的确是毒蛇一样的性格,心怀不轨、伺机而动。她和江匙的腺体手术是毒蛇做的,整个联盟里敢碰腺体的黑医有一个算一个都不简单,和毒蛇有交情的人,又能单纯到哪儿去。
但看着那双眼睛,看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岑五火莫名生不起怀疑的心。
说起来,有人跑到她面前说报恩什么的,还是第一次。
俗话道好人有好报,她自认是个坏透底的家伙,如今居然有“好报”吗?
岑五火收敛了一些玩笑的态度,用眼神瞥了瞥被摔碎在地上的药剂,星蓝色的液体洒在地上还微微发光,看着可不是好东西:“那你告诉我,那是什么,报恩是指要给我下药吗?”
“是安眠剂,我,我想你不愿意跟我走。”
这个想法倒没错,岑五火笑了一声,她怎么可能跟一个陌不相识的家伙走:“所以你觉得,你能扛得动睡着的我,还能扛着我安全离开?”就用这副小身板和半吊子训练不到家的招式?
明显带有质疑的话让对方肉眼可见的,不高兴地皱了眉,也不知哪儿来的底气反驳:“我可以。”
岑五火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好吧,那你有想过那玩意儿打不到我身上,从第一步就执行不下去吗?”
说起这个,要报恩的人抿了抿唇:“没有腺体,你还是很厉害。”
腺体对Alpha很重要,失去了腺体,Alpha的寿命会在短时间内被暴力燃尽,人造腺体也起不了多大用处,只不过是在“欺骗”被挖空的地方,让后遗症晚一点发作而已。可岑五火看起来没什么影响,看来神话就是神话。
“所以,你现在还要救我吗?” 厉害的人,怎么会需要比她弱小的人拯救。折腾了这许久,结果来一个说要“救她”的,不知所谓的家伙。
……
嘀嘀嘀,好吵,她在这个房间里待了快一整天,头次觉得机器的声音这样吵闹,吵闹到想要砸了这些破机子。
在愈发烦躁的心情里,上下尖牙摩擦作响——
“要。”
“什么?”
也许是仪器太吵,也许没了腺体对岑五火多少还是有些影响,所以没能听清楚。否则,凭Alpha的身体素质,怎么会听不见她的话。站在对面,真正胆大妄为的家伙清了清嗓子,用更为响亮的声音重新喊道:“你会死吗?”
岑五火眨眨眼,撇开头看向一地凌乱,勾了勾唇角:“人总有一死。”
这很有道理,不死神话只是神话,人说到底都是要死的。可是,入侵者低下一直仰起的头,她个子那样小,手脚都被绑着,站在岑五火面前轻轻一下就能被推倒了,这样的人,却说要救她。
对话的间隔沉默了似乎很久很久,岑五火想她该把这人送走,这儿可不是个好地方,她说是为了救她而来,姑且信了,那理所应当,她不该把她拉进这场陷阱。
就这么做好决定,却听见——
“那你要在我之后死。”
视线再次相对,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含义不清,入侵者看向岑五火继续补充:“和我走,我会保护你。至少……我会让你在我之后死。”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岑五火笑起来呛得咳了几声,弯下腰双手倚着膝盖,黑色卷发搭下来遮住了脸,只听见声音:“你报恩都这样吗?别人救你的命,你也要死在他们前头吗?”
别人?
“没有别人,只有你。”
这样啊……岑五火伸手把头发往后捋,她看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谈不上真挚忠诚,但一干二净,清清楚楚。陷阱也好,谎言也罢,她忽然无所谓地想,就这样吧。
而后她听见自己说:“好啊,我和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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