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瓦粉墙,小竹轩窗,宽敞的庭院中一面铺着瓴甓,一面是精心修剪过的草坪,草坪上铺了一条鹅卵石小路,弯弯绕绕煞有风情,直通到小院的正屋,几个丫鬟婆子正候在门口。
郎中将手中的最后一只针,插进躺着的那位病弱之人的穴位上,床上的人终于破天荒得眼皮动了动。
“儿啊,你终于醒了!”
一位中年妇人大声哭喊着,一下扑倒在她的床褥上。
小心地避开了她身上扎着的针,想将她抱进怀里,像往常那样亲一亲,抱一抱,但又看她针扎得像个刺猬般密集,实在无从下手。
床榻上躺着的那人眼睛就像被米糊黏住了般,好不容易睁开,眼前也是一片雾气,不成人形,怎么眨眼也看不清楚。
那妇人瞧见自己的女儿睁开了眼,眉眼弯弯,笑成了个月牙眼,笑着笑着,眼泪又“啪嗒”地一连串掉了下来,滴落在她的被子上。
她的女儿昏迷不醒整整十天。
这十天,她什么法子都试过了,求神拜佛,诵经做法,郎中就找了几十个,一听说是被雷劈中了,都不愿来看,只说着什么“没救了”、“做最坏的打算”、“早日收拾,入土为安”。
幸好今日,她醒了。
“水......我渴......”
病榻上的人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只能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
妇人连忙转身准备端茶来,后面已经有个丫鬟将茶倒好端来,妇人正准备接下喂给她,又被郎中制止,“夫人请再等会儿,老夫刚刚施针封了她的穴,现在还不能喝水。”
那妇人又将茶杯递回给丫鬟,她坐在女儿的窗前,将手轻轻挨着连扎着几根针的女儿的手,感受到她手指尖的温度。
她才憋回的泪又一下子溃堤而出,丫鬟识相地递给她条帕子。
眼下和鼻子,都是这几天被手帕擦薄了皮,变红了不说,还格外疼。
那妇人就这样,坐在女儿床前呆等了半个时辰,郎中才抽出针。
老郎中撑开她眼睛仔细瞧了瞧,又扒开她的嘴巴细看了下舌苔,再号了脉,最后写了一剂方子,对已经将自己的女儿圈进怀里的苏母道,“没什么大问题,这几天温养滋补,吃食少辣少盐,再照我这方子去抓一个月的药清明健目,保准还你一个全乎人。”
苏母连忙满口应是,又是要下跪谢恩,又是唤来丫鬟端来两盘银锭做谢礼,纵使郎中再推辞,但真正看见那两盘银子的时候,谁也开不了口说不。
苏母以当作药钱为托,硬是要那郎中收下,最后热热闹闹地将那老郎中送走了。
刚送客完回来,又见丫鬟们又跑到她身后,连道“不好了”“不好了”,又急着回到那小院。
一个坏消息,她的女儿失忆了。不知道这是哪儿,不记得她自己也不记得她娘。
听到这消息后,她像是被泼了盆冰水,心凉透了半截。
但这算不了什么,她不记得没关系,她还有时间去一点点教她。
丫鬟婆子们都被赶了出来,她将自己一个人锁在屋子里面,自己不出来,也不愿让别人进去。
苏母急得不行,伏在门口轻轻拍门,“苏旎?阿妮!你是我的女儿啊!”
“阿妮,你别怕,你把门打开,你是我的女儿,我们都不会伤害你!”
......
苏母在门口喊了半天,也不见里面有丝毫动静。她眉头紧锁,心像是被悬在高空吊着,怎么样都不得安宁。
泪在纸窗上开了点点花,她实在没了法子,只能小心翼翼地柔声询问里面的人,“你饿不饿?阿妮,娘给你煮碗面吃。”
房间里突然一声闷响,不知是她摔倒了还是摔碎了什么物件,苏母也不敢再多问,只能等在门口。
直到天黑了,门才被打开了。
苏旎这几天没喝水也没进食,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只有一个丫鬟提着的红灯笼光,才映得她有几分人色。
苏母伸出自己的手到她面前,邀她出来。她眸光微动,在一片空白的大脑不停地思索,犹如于茫茫大雾中穿行,其实什么也没有。
她攥紧衣裳的手渐渐放开,转而递到苏母的手心中。
苏母的手很柔软,但又布满了皱纹,略显粗糙。她手心好像攥着一团火,给了她几分“人”气,纵使是梅雨炎夏,她也觉得十分温暖。
丫鬟端来一碗面,摸着还是温温热的。苏母端给了苏旎,任她恶狼扑肉一般大口吞下,她也只会让丫鬟再端来一碗。
她无比认真看着苏旎的脸,一遍又一遍地柔声教导,“你叫苏旎,你是我的女儿。”
苏旎跟着她的声音复述了一遍,“我叫苏旎,我是你的女儿。”
......
“苏旎,你是我的女儿,你只管做能让你开心的事,我再也不会让你受伤。”
......
苏旎泪眼朦胧,睁开眼睛,眼角带着一点湿润,她脑中浮现着方才做梦的回影。
许久都不曾回忆起那些事了。
她失忆过,被雷劈的。
醒来便什么都不记得了,一堆人争先恐后地涌上来服侍她,她当时还什么都看不清。脑中多了一个奇怪的声音一直叭叭说个不停,她又恼又怕,只能将她们都赶走,一个躲着。
幸好有她娘一直细致入微地照料她。上午趁她还没睡醒时便出去察看十几家铺子,约莫她快醒时又匆忙赶回,陪她吃饭,教她认字,她一直在她身边。
想到这些,苏旎身上涌起一股暖流,心里甜滋滋的。
她打起精神坐起,一把抹干脸上的泪,想起她之前刚醒时系统的恐吓,没带好气地问话系统,“小小系统,你给我申请的补助弄好了没?”
系统也跟着看到了她的梦魇,没想到最开始自己在宿主心里那么可怕,立马好声好气地回复:【宿主,申请到了五万的积分补偿已经到账了。】
苏旎还沉浸在刚才的梦魇之中,系统连忙谄媚进言:【宿主放心,您母亲现在很健康!用不着灵力。】
......
真是条她的好蛔虫。
柴堆上的火快要熄灭了,只剩下通红的火星子,苏旎连忙拾起一些枯败的树枝塞进火堆里,才将火重燃起来。
长夜漫漫,她又不能将那火灵根道友摇醒,只能双眼死盯着那火堆,火小了就添柴,生怕那唯一的光亮熄灭了。
火焰在空中摇曳生姿,散出橙黄色的焰光,照在早已熟睡的五人身上。
火光映照出西陵嫮修美的睡颜,紧闭的双眼加上紧蹙的柳眉,本就纤长的睫毛也被火光拉的更长。
居然睡得这么沉?!
还说要帮她轮着守夜呢,现在天色朦胧、微光初现,也不见她有几分要睡醒的样子。
苏旎拿了根看起来直一点的柴火棍子,怒戳地面的泥巴。
“啊——!”
西陵嫮突然大叫一声,吓得旁边的两个道友立马直挺挺地弹起,异口同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她们刚做了个梦,梦结束了,她们还半梦半醒地沉睡着,西陵嫮刚刚那一声,便将她们彻底吵醒了。
天色将明,另外两个道友也都醒了,四人成团,准备一同离开,“天要亮了,要不你将她叫醒,我们一同离开?”
她摇了摇完全沉睡在梦境中的西陵嫮,又揪又掐的,睡着完全叫不醒。
“道友,我们还急着要下山离开呢,先告辞了。”
她们双手抱拳行礼完便离开了,留苏旎一个人守着还在昏睡的西陵嫮。
今日辰时,幻境将要关闭,所有人必须在此之前离开,否者,就要被关在这儿,不说山野妖兽,这里瘴气丛生,缺水少食。纵使她们可以辟谷,也一定会死在这。
这到底是怎么了?苏旎摸了摸西陵嫮的手与额头,明明还是正常的温度。
她剜了一眼睡得与死猪无异的西陵嫮,呼吸凝重了几分,“系统,她这是怎么回事?”
【宿主,这是长庚仙府为试炼人的心欲意志做的梦魇,女主已经完全被困于她自己的梦魇中,所以醒不来。】
苏旎紧皱眉头,目光染上几分焦急,“那怎么办?!”
【宿主,本系统有一件宝物,名叫穿魇珠,可以让你进入到女主的梦里,你有机会将她唤醒。】
“有好东西怎么不早早献出来?”
听到苏旎气鼓鼓的语气,系统十分得意,说的话也带了丝丝傲气:【宿主,俗话说,一切想要的东西,都早已被暗中标好了价格......】
以物换物,再寻常不过的想法,苏旎了然于心,“明人不说暗话……”
【此物需要您自行抽奖获取。】
……
哇塞,积分回收计划啊,现场给现场花,一分别想留着下次花。
谁让她是女主,苏旎看了眼躺在地上睡得死死的西陵嫮,咬紧牙一口答应,“抽!”
十发……未中。
十发……未中。
……
五万积分的最后十发,终于抽中了穿魇珠。
苏旎张开手,手中出现了一个冬枣般大的绛红丸子,冒着被噎死的风险,她二话不说将其吞下。
再睁眼,她就已经出现在西陵嫮的梦中了。
狭长的小巷,两旁是一排排未经雕饰的土砖住房,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芦苇,古朴而温馨。房屋的窗户上挂着艳色的窗帘,给这个小巷增添了一抹亮丽的色彩。
走近,可以看到几位身穿五彩斑斓的长裙的姑娘,头戴小方花帽,向别人热情地吆喝着自己的小摊。
苏旎再走几步,却发现前面人山人海,已经被围堵地水泄不通,她正想避过人群换条小巷走时,人群突然沸腾起来,大声叫喊着:
“陛下!”“陛下!”“陛下!”
无数人声嘶力竭地喊着。
有的人甚至流下了激动的泪水,他们纷纷向前拥挤,试图更接近人群中心的人。
苏旎此时急着找西陵嫮,本不想凑这个热闹......却实在心痒痒。
挤不进人群中,她干脆爬上一家房顶。
人群中,西陵嫮微笑着向人群挥手,她一个动作让整个现场陷入了疯狂。
“……”
她说怎么一直沉浸在梦中不愿醒呢,原来是当了个女皇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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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入我无情门(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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