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尔收到这条信息的时候，把她拖过来吃饭又故意制造独处机会的施父去洗手间之后就没再回来。

而她对面的周廷盛正温声细语地问她在电视台的工作体验。

“其实以你本科绩点来看，金融专业的成绩更好。听伯父说你在这边对被分配的岗位也不是很感兴趣，要不考虑辞职回我那？”

“不用了，我挺适应这个岗位的。”施尔把剪刀放一边，搅了搅荞麦面条。直言不讳道，“廷盛哥，下回我爸再拖着你来见我，你可以拒绝的。”

似乎只是把这话当作小女孩还在闹脾气，周廷盛闻言转了转腕表，低笑了声：“我拒绝做什么？”

又来了，又是这种兜圈子不说重点的老男人习惯。

施尔记得认识周廷盛是在她大一军训时，他作为校董事会成员之一在校长陪同下巡校。

特别倒霉的是，那天她正准备装中暑晕倒企图躲过军训。没料到的是，躲过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准备放水的教官，却被他盯到装不下去。

总之从一开始，他俩就不是什么和平相处的关系。

后来施父施母带她去某位太爷爷举办的宴会上玩，再次和他偶遇上。

父母对这位一表人才的小周总青睐有加，不过那时候施尔全身心都放在同专业的学长身上了，没把他当回事儿。

施家和周家的公司在这几年里，业务上来往越来越密切。

细细想来，周廷盛对她殷勤的原因也只有一个：讨施父欢心，给自己增加利益。

施尔把筷子搁在翡翠色的筷枕上，无比真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廷盛哥，我是学不会你们生意场上的那种虚与委蛇，所以我有话就直说了。”

周廷盛好整以暇地往后靠在椅背上，手掌交叉抵在小腹，是个“洗耳恭听”的姿势。

她依旧直来直往：“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既然如此，大家也不必花时间相互了解的。”

“谁说我不喜欢你了？”周廷盛微扬着下颔，举手投足间是成年男人该有的魅力，“卿卿年轻漂亮，怎么会有男人不喜欢？”

施尔听着他这不正经的语气就火大，仿佛几句话就能把人玩得团团转，可她又不是他商业上的对手。

多些真诚，少点套路会死吗。

“你要是喜欢我，至于在公司就和你秘书那样嘛？我是年纪比你小，但我视力和智商都正常。”

“说过了，那是个误会。你看错了。”他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施尔懒得跟他争辩，反正她也不在乎。

她停顿两秒：“不管是不是误会，我也表达过很多次了。我对你没别的想法。”

周廷盛充耳不闻，把芝士棒放到她碗里：“卿卿，我比你身边的人都更适合你。”

“你清醒点吧，都2202年了！没有这种合不合适的说法。”施尔指了指自己，有点烦躁，“我这个年纪，恋爱都没开始谈呢。”

周廷盛思考片刻，像是对小姑娘的妥协：“你要是想谈恋爱也行，我可以抽时间陪你逛街看电影。”

其实他这样注重效率的人，从成年开始后的生活节奏就很快。私生活也如此，能找你情我愿解决生理需求的床伴，自然不会花心思去谈恋爱。

提出这个建议，他自认为已经是对施尔的特别关照和让步。

施尔感觉和他的代沟不是简单一两条，真想抱拳：“婉拒了。”

周廷盛倒是很纵容她这小女孩心性，笑着指了指她腿边上那个运动牌旗舰店的手袋：“你刚才在商场挑了这么久的礼物，到底给谁的？”

施尔鼓鼓腮：“我的未来男朋友。”

他点头：“哦。”

听见他这回应，施尔有些不淡定：“你没听清吗？我是说这份礼物是给我未来男朋友的，我有喜欢的人了！”

“我知道啊。”周廷盛像是在哄她，顺着她的话说，“大一开学没多久，我吩咐秘书送过你一捧玫瑰记得吗？”

“记得啊。”

当时一宿舍楼的人都以为她傍大款，毕竟999朵玫瑰实在轰动一时。

他继续帮她回忆：“那之后没几天，你跟我说你喜欢上你们专业的一个学长了。”

“……”

“施尔。你年轻，没个定性，对人和事儿都是处着新鲜新奇的态度。”

周廷盛用着自己以往看人的眼光和经验，慢慢剖析她。

“你那时候说你喜欢那位学长，但你就最初两个月对人穷追猛打，没得到回应之后就淡了。之后一直没新的男生出现，你不想被我烦，就美其名曰对那位学长念念不忘。”

确实说的有几分道理，施尔知道自己的德行一般，但也不是每次都被他分析得这么准确。

她明白了，他这是以为自己又闹着玩呢。

“这次这个，又会感兴趣多久？”

施尔抬眼，不爽地看向他。

他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我只是告诉你，想谈恋爱就去谈吧。但倦鸟都知道要归巢，你到最后也会明白，我才是你的避风港。你我在一起，对大家都有益无害。”

神经，想要她家老头手里那点支持性质的股权想疯了吧。

施尔再也吃不下去，气冲冲站起身要走。

“怎么了这是？”施达忍从洗手间那慢吞吞走来，看见自己女儿一脸气鼓鼓的样子。

施尔没多说，提过包：“吃完了，走吧。让您司机送我去趟滨谷那边的纯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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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施尔情绪沉闷得太明显，一路上，施父没再多提刚才几个人在餐厅的异常气氛。

倒是施尔突然开口道：“爸，您记得我高三那会儿的事吗？”

说到那段时期，施父有些犹豫：“你还怪爸爸呢。”

那段时间施尔在为高三备考，成绩不上不下。而施家两夫妇正经历着多年来未曾一见的感情危机———施父差点出轨。

即使对施尔母亲来说，那个没有确切发生关系的“越轨”行为，已经算是不忠。

这档子家丑破事当时闹了很久，施尔母亲是个烈性子，平时看着文静，但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在她看来，精神出轨比身体出轨还要严重万分。

夫妻俩闹着离婚，两边娘家人和婆家人都来劝。

“是我当年糊涂。”说起这件事，施达忍仍是心存愧疚。

也因为平和安定的一家三口，差点因为这件事弄得分崩离析，家里几个人都默契地不再提起。

施尔今晚却突然想说了：“当时姥姥、奶奶他们都为你俩忙上忙下，收拾你们的烂摊子。”

施达忍面露难堪，欲言又止：“我对不起你妈……”

“您也对不起我。”施尔靠在车窗旁边，看着路边穿梭而过的路灯残影，淡声说，“我妈后来是原谅您了，但我没有。”

很多人以为一个家里，丈夫出轨，最难过的一定是妻子。因此一个男人在出轨后能不能重新做人，也只看妻子的态度。

但他们忘了，组成这个家的还有他们爱情的结晶。

那段时间，施尔过得也不太平。

按道理来说，大人吵架总是会避开小孩，但她那时好歹也18岁了。公馆园林的小亭子里不缺聊八卦的邻里，总能让她听到点风声。

他们吵架闹离婚，家里的保姆阿姨也被辞退，施尔常常空着肚子从家里出发去学校。

偶尔起晚了，只能饥肠辘辘地忍过两节早自习再出去吃早饭。

心情当然也会受影响，但这事实在不光彩。

人家家里父母吵架要么是爸爸喝醉酒没洗袜子，要么是回来晚了闹得家人没睡好。

不过没人是像她这样的情况。

她没法跟身边好友说自己爸爸因为欲出轨，正在被她妈要求净身出户。

当时高三正是关键期，成绩也忽上忽下。可她那时候在家里似乎成了一个透明人，父母的感情危机自顾不暇，没人关心她。

害怕到最后会落得一个“跟爸爸还是跟妈妈”的选择权，施尔也曾叛逆地违反常规，想要吸引夫妻俩的注意。

施父听到这，插了一嘴：“是，那时候我和你妈为了这段婚姻焦头烂额的。偏偏你也不省心，还来个早恋。”

施尔也皱眉：“我什么时候早恋了？”

“忘了？那天周五我来接你放学，你在校门口搂着一个男孩子胳膊说要和他去看电影，不回我们那个乌烟瘴气的家。”

“……”

听着没什么印象，但施尔没敢立即否认。

她那时荒唐又笨拙的事件貌似做了不少，只想让他们停止争吵，尽管都没什么用。

后来熬过这段时期，施父施母进行了长达一年多的冷战期。虽然法律上还是夫妻，但实际生活中，俨然是个离异家庭的状态。

有些孩子在经历过这种事情后，性格会变得内向。

施尔是反向的另一种，她习惯用嘻嘻哈哈掩饰自己的胡思乱想，也自然而然不和父母谈心。

说到底，这种尘封好几年的事不应该再提的。

但或许是今晚周廷盛分析她对感情态度的一番话让她有所触动，施尔觉得她还是想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反正您那事对我的感情观影响也挺大的。我看过你们结婚时候的录像带，那时候您明明很喜欢妈妈的啊，为什么会中途变心呢？”

施达忍有些惭愧，确实没想过女儿心里居然一直憋着这些事。

在他们看来，施尔的高考虽然和平时相比有些失利了，但胜在基本盘不错，好歹也进了国内前几的学府。

所以大家也就先入为主地忽略那近两年对这个孩子的影响。

“不是每个男人都会犯这种原则性错误。我庆幸也感激你妈妈能原谅我，给我一个机会去弥补。”

施达忍说到这，有些捉襟见肘的局促感。

施尔难得把这种话和他说开，心脏被一点点地揪着。小声补充道：“我也没有表现得这么不靠谱。真有喜欢的人，我会认真和他相处的。”

施父算是听懂了：“不喜欢廷盛？”

“嗯。”

“他可比你那个学长要靠谱。”

“我也没有多喜欢那学长，是你们当时硬要把我和周廷盛凑对。”

她反骨。

越强迫，她越要反着来。

“少惦记我的事了，刚上大学那会儿您和我妈不知道能不能走下去，我还能理解您把我托付给别人。”

施尔边说，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但这两年你们感情都稳定了，还急着给我介绍对象干嘛？”

施父叹口气：“这不是担心你对婚姻失去希望嘛。”

说实话，她的爱情观是有点这意思。

但施尔不太在意道：“那我也想和一步一步来。我才多大啊，恋爱还没谈呢。您看廷盛哥，能是适合跟我谈恋爱的人吗？”

施父没再说话。

施尔了解他，这沉默的意思大概就是以后会收敛点了。

他们吃饭的地方离纯K不远，司机找地方停车的时候，施父开口问：“什么朋友聚餐聚到这么晚啊？”

施尔心不在焉地划着朋友圈，随口道：“就省队训练中心那群运动员，徐行也在，他们教练还挺热情的。”

听见熟悉的名字，施父才稍稍放心：“那你聚餐完要让徐行送你回去，要不我让司机在这等着你。”

“不用不用，我会注意安全的。”

下了车，在纯K大厦的旋转门门口那，施尔提着手上的礼品袋子没动。

手机屏幕上无意刷到了大胖和团团刚刚发的动态，两个人发的内容都差不多，是一段视频。

灯光昏乱的K歌房里，音响声被关小，取而代之的是一群人边拍手边唱着生日歌。有个短发女生推着蛋糕车从人群里穿进来，起哄暧昧的声音不绝于耳。

女生是队里的女射击运动员，叫潘怡然。

施尔对她有印象是因为她在微博搜索陈循时，发现了他们两个的cp超话。

两个运动员年龄相仿，一个是男子射击队的翘楚，另一个是女子射击队的巾帼小英雄。平时比赛又都在一块，训练时间也差不多，长得更是登对。

他俩的cp热度还不低，在体育圈是比较出名的那种。

就说嘛，陈循怎么会没人惦记？

施尔点开和他的聊天界面。

Ruler：什么时候来拿你的口红？

不吃甘蔗：我马上过来呀！你们什么时候结束？

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刚才她的问话那。半个小时过去，没有收到回复。

也对，他现在应该没时间回复她的消息。

施尔又点开团团那条视频反复看了几遍，被簇拥在人群中心的少年少女正在开香槟庆祝，白色的啤酒泡沫在灯光照射下变得多姿多彩。

手上的礼袋突然变得千钧重，她不想进去了。

随手拦了辆车回家，施尔脑袋靠着车窗，没几分钟手机震动起来，是徐行打来的电话。

她没什么心情，言简意赅地懒声道：“说。”

那边沉默了几秒，仿佛在消耗她的耐心。正当施尔烦到想挂断时，陈循的声音低低地传过来：

“姐姐，你又不喜欢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