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书房简陋,东西虽齐但打眼一瞧就没什么好东西。
两人寒暄几声,薄砚尘从书案后的箱子里拿出一个檀木盒子。
“还未感谢小皇叔昨夜解围。”
薄屹寒摆摆手,接过盒子,“你先不用急着感谢本王,有件要事。”
薄砚尘轻轻凝眉,估计是没想到薄屹寒与自己能有什么要事要谈,但也大约能猜到他与自己要谈的事事关太子。
“小皇叔与太子殿下所谈,砚尘不敢听。”
薄屹寒打开盒子,看到一串白玉坠子雕成了狐狸样子,栩栩如生,一看就价值不菲,他一下子笑起来,继续说:“他提到两国议和之事派你主事行不行,本王说行。”
“啊?”薄砚尘手脚冰凉,眉心微蹙,先在脑子里把薄屹寒这句话翻来覆去过了好几遍。
“可小皇叔回京之日,本宫亲耳听到父皇把此事交由太子殿下的,这等美差......”
他声音戛然而止,几乎是一瞬间,薄砚尘便猜出太子用意,“难不成,他不想议和?”
薄屹寒点头,“太子想在陛下在位之际把仗打完,收复南夏。等他坐上皇位坐拥其成。”
薄砚尘傻了。
眼前这比自己大不了两岁的小皇叔,一看就没经历过长安的鞭打,此等大逆不道之言就这样宣之于口了。
太子的想法倒是不难揣测,如果不是百姓心之所向,那长安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出这封诏书的。
薄屹寒继续说:“听着,你要做的很简单。把此事办成,只要两国签下议和书,那再起战争就难了,谁要是再出兵,那对百姓来说就是罪人。太子要想稳坐皇位就不会再打。”
薄砚尘坐到椅子上,不知在想什么,喃喃道:“小皇叔谬赞我了,我做不到。”
“你做得到,而且必须做到。”薄屹寒看着他,眼神坚定,“两国交战七年,死的百姓不计其数,你身为皇子受万民供养,吃的穿的......”
对上薄砚尘幽怨的眼神,薄屹寒又换了说法,“吃的穿的虽然也一般,但这是你应尽的责任,再说了,若是太子当上皇帝,还有你好日子过吗?”
薄砚尘双拳紧握。他不是没有想过,太子跋扈,皇后更是看他不顺眼,要不是这么些年谨言慎行做小伏低,自己早就不知道褪了多少层皮了。
若真到了皇帝殡天的时候,估计他薄砚尘也活不了多久了。
他抬眸,“小皇叔,砚尘有一事不解。太子殿下权势滔天,二哥哥与他抗衡已久。只有我什么都没有,您为何与我说这些?”
薄屹寒勾起唇角,端起冒着热气的茶,反问:“你说呢?”
他没等薄砚尘回答,便继续道:“你明知太子看不惯你,昨夜风雨交加,你到底有什么事非要去南楼?难道不是提前知道了我与他会在南楼会面,早早等着故意与他发生口角让他责罚你?”
薄屹寒笑着,“你知道,本王凯旋回京,是你唯一翻身的机会。恰好那日太和殿前我与你亲近,又有议和诏书地事在前,你便更想找机会让我看到你。”
自己的小心思被戳的干净,薄砚尘反而没那么拘谨了。他耸肩微微一笑,嘴角却泛起苦涩,“小皇叔,我这些年在长安……如履薄冰。即便我事事小心,可太子还是对我颇为忌惮。若我不做打算,陛下百年之后,我与我手下的人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良久,沉闷寡净的书房响起薄屹寒的声音。
“我知道。”
前世,薄砚尘就是靠着自己拼了一身力气,可算是在长安站住了脚,他也曾与薄屹寒亲近,可那时的薄屹寒一心辅佐太子,对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三皇子尽是敷衍。
即便如此,薄砚尘在最后,也冒着生命为他作证。
那时薄屹寒被带到刑场,已经做了皇帝的太子坐在高台,笑的宛如妖孽一般。
薄屹寒年少离家,一生戎马,如此草草结束一生,心有不甘。
可自己看错了人,又能如何呢?
刑场外人很多,他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看戏,有谁真正为他即将要死而难过半分。
就在他闭目之际,薄砚尘拖着本就病弱的身躯,拿着那些没有什么说服力的证据,跪在刑场前高升呼喊,“陛下!战王戎马十年!战功赫赫!威震边关!他不可能通敌叛国,更不可能勾结南夏,定有奸人所害!请陛下看看臣手里的证据!请陛下开恩!臣以项上人头担保,他绝不会行次悖逆之事!”
太子冷哼一声,“若不是他通奸背国,南夏早被朕收割!你替罪臣求情,那你就跟他一块死吧!”
“陛下!”
别枝在薄砚尘身后哭的满脸都是泪,她跪在地上拉着薄砚尘的衣服,哀求道:“殿下,咱们走吧!殿下!”
薄屹寒被五花大绑跪在刑场中间,他与薄砚尘对视一眼,摇头示意让他回去。
他这样的人,怎配别人相救?
可薄砚尘做了什么?他挣脱开别枝的手,把那些证据撒的漫天都是,周围的百姓哄抢一番。
太子气得不轻,“你们都是死人啊!给朕把他拿下!”
“不必!”薄砚尘从腰间拔了匕首,抵在自己颈间,“我薄砚尘铮铮铁骨,绝不为昏君称臣!今日我死,警示天下,江山若不换主,北安必亡!”
“不要!”
“殿下!”
锋利的匕首刺入咽喉,血喷溅出来,撒了那些想要上前捉拿的将士们一脸,吓得他们一动不敢动。
他倒在地上,脖子上涓涓血迹流了好大一片,红的刺眼。
薄屹寒浑身不受控制的颤抖,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
别枝冲破人群,抱着薄砚尘的尸体几乎要哭晕过去。
而台上的太子似乎也吓得不轻,他伸出手来,指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还是身边的太监提醒,“陛下,这战王是斩还是不斩?”
太子声音嘶哑,“斩!斩!”
薄屹寒被压在腥臭的木墩上,与已经死透的,怒目圆睁的薄砚尘对视着,听见刀落的声音,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薄屹寒看着面前年轻的少年,从悠长难熬的回忆中回过神来,他一字一句地说:“你放心,你想走到哪步,本王便辅佐你到哪步。”
薄砚尘喜出望外,从书案绕到前面来,跪在地上,“砚尘必不负战王所望!”
他说完有些难为情,笑了,“太子不想让我办成议和之事,我就一定要办成!”
“嗯。”
“还有件事。”
“何事?”
薄砚尘站起来,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姜嫄寺中的住持,与我母妃有些交情。就在小皇叔回京的前一段时间,他发现了一个从南夏来的女人。”
薄屹寒瞪大了眼睛,也站了起来,“她什么样子?”
“我也没亲眼瞧见过,只说关在寺中地牢,住持还偷偷叫大夫看过,说那人五脏六腑已经溃烂,活不了多久了。身上有一块玉牌一看就是南夏皇族的东西。不知此人会不会对两国议和有所帮助。”
薄屹寒心头一震,隐约猜出是谁。
他上前一步,“走,我们去见见。”
……
下过雨的姜嫄山绵延万里,处处透着山野灵气。薄雾弥漫,马儿慢悠悠的上山,呼出的白气很快溶在雾中,消散在崎岖的山壑中。
远处偶有鸟鸣传来,薄屹寒摘下马鞍上的弓箭,冲着林中某处发射。
他与薄砚尘对视一眼,两人加快速度,很快到了那猎物受伤处。
是一只雪白的狸奴,前爪被射中,现在正舔舐着低落的血迹,抬头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们。
薄屹寒撇嘴,“什么啊,我还以为有野鸡吃了呢。”
薄砚尘下马,检查狸奴伤势,“就蹭破点皮。不过小皇叔你的箭法真不错,隔这么这么远能伤了它。”
“都是练出来的罢了。”薄屹寒看着薄砚尘手里的猫儿,“要不带着,天寒地冻估计它也不好活。”
薄砚尘笑眯眯的,“行。”
刚说完,那狸奴好似听懂了一般,竟往薄砚尘怀里一钻,躲在斗篷里不肯出来了。
两人到姜嫄寺时已是日暮,山里凉,饶是身体再好,薄屹寒的手也冻得通红,握着缰绳都费劲,更别提薄砚尘了。
他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对开门的僧人说:“麻烦准备房间,备些吃食。”
僧人只认识薄砚尘,说:“三皇子这边请。”
寺中很安静,只有几个僧人在扫除小路上的落叶。
这是北安最大的寺庙,光供奉的大殿前后就有七个,他们顺着山路上上下下,七拐八拐才到了客房。
好在庙里僧人住的地方和客房都不太远,通了地龙,要是现烧火可真要冻死人了。
小和尚又端来一个放了炭的火盆,薄屹寒坐在火盆旁边,边搓手边说:“我之前收了一个幕僚,叫刘远山,他先前在太子麾下,此次议和我找人把他弄进鸿胪寺了,到时候你可以让他帮你做事。”
狸奴从薄砚尘怀里跳出来,有些害怕的四处张望,最后干脆滚到榻上,钻到薄被里躲着。
薄砚尘脱下斗篷,坐在火盆另一侧,“鸿胪寺的人我倒是接触过几个,多是冥顽不灵的老臣,认死理。若是想让他们配合恐有难度。”
薄屹寒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你在长安这么些年了,自己一点势力都没有吗?”
薄砚尘摇头,“甚少。去年有一个管天象的五品官与我交好,后来没多久太子便将那人调到苦寒之地守陵了,自此,与我往来的官员少之又少。”
薄屹寒在脑子里翻来覆去,想上一辈子哪个大臣跟薄砚尘走得近,终于他想到一个。
“顾原呢?”
薄砚尘愣了一下,“顾原?”
他轻皱着眉,似乎在回想这人是谁,“我想起来了,今年的状元就叫顾原。前些日子学子们在长街游街,其中就有此人。不过今年赶上两国议和,这些中榜之人的官职还没下来呢,小皇叔怎会认识他?”
上一世的顾原作为新科状元,被皇帝封了五品高官,从入仕到薄砚尘身死,一直都是薄砚尘这边的人。
薄屹寒意识到,自己重生改变了原本的轨迹,更是改变了许多人上一辈子的命运。
他沉思道:“那有什么机会能接触他吗?”
“最近的机会......就是琼林宴了,这是为了这些中榜的学子们办的,上到皇亲国戚,下到官员家眷都能参加。而且有不少人在琼林宴上被老臣赏识,平步青云,所以顾原一众一定会去的。”
薄屹寒敛了神色,道:“北安已经有五年未曾科考,顾原能中状元,说明此人定是有能力的服众的。你若是能将他收入你麾下,再塞几个人到鸿胪寺,那议和之事便好办了。”
薄砚尘珉唇,点了下头。恰好有僧人送吃食和热汤进来,两人吃饱了肚子,然后整个人终于是暖起来了。
冬天黑的早,两人简单休整片刻待寺中僧人聚集在大殿中梵唱之时,便绕到后山的角楼。
他们二人还未进去,便看到烛火恍惚,好似有光亮。
“……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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