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然屏住呼吸，怔然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光带形成的人像，好像每一个光点背后都有无数人在他面前哭喊，那些人是他在混乱区见过的每一个人，是混乱区血腥产业里的牺牲品。

他在裘明的保护下长大，混乱区里的一切都在他的眼里用不同的方式上演，甚至在裘明身上上演。那里不止有情/色交易，还有更多血/腥暴/力的交易，那里满足人一切的私欲和妄想，当然也包括死/亡和屠/杀，也一如如今暗网上售卖的东西一样。

这是他最不能忍受的东西，也是最令他恶心的东西。

“不……我不……”裘然下意识低喃着，目光落在光影人像的右下角，发现那里写着一个日期——新历16年7月28日。

“7月28？”裘然重复着那个日期。

冉齐替他解惑，“我是在那一天第一次看见你的。”

裘然皱起眉。

新历16年是他在混乱区的最后一年，8月中旬的时候他才跟游羽离开了混乱区。

在他的记忆里，他跟冉齐差不多是在入冬的时候认识的，具体的日期他不太记得了，因为那时他在实验室里根本没有能判断日期的工具，只能通过实验室内的温度和研究员穿的衣服判断时节。

所以，怎么也不可能是7月28日。

裘然心里有了猜测，“你去过混乱区？你在那里见过我？”

“看来你不太记得了，”冉齐在他耳边笑，“那天是我第一次去混乱区，好像也是你第一次出来接客，你穿着精致的礼服，很漂亮，但表情倔强又不屈，看起来就不好惹，跟现在的你一样。”

冉齐伸手慢慢抚摸裘然的脸颊，“我第一眼就看重了你，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出手，你就被别人带走了，不然，那一夜你就是我的了。”

裘然的呼吸都停滞了，他想起了那一天，那是对他来说难以忘怀的一天——那是他带着游羽出逃的那一天，那是他被雪俞带走的那一天，他竟然在同一天被冉齐看见。

“混乱区消失了，但我和你还是遇见了，你看，裘然，这就是我跟你的缘分。”冉齐吻了下裘然的后颈，“哪怕你是beta也没关系，我们结婚吧。”

栏杆被裘然的手握出了汗，他慢慢挣开冉齐的怀抱，看着眼前梦幻般的光影，像是真的在梦里，但他本能地觉得哪里不对，他跟冉齐之间不应该是这样。

冉齐是在试探他吗？

“我……”他看了看冉齐，又看了看前方下层空间里的侧影，“我不想要这些东西，我不喜欢……我……”

他说着皱起眉，“冉齐，你是不是疯了？”

冉齐垂眸看着他，眼神如锋刃般钉在他身上，“你不喜欢？”他微微一笑，并不气恼，“没关系，可以换成别的，这是我的私库，这里的东西你随便拿，什么都可以，我的钱也都给你。”

他往前走了两步，立在裘然身前，将他拦腰抱进怀里，“那些视频你不喜欢我就删掉，哦，还有你哥哥的那部分我也删掉。”

“什么？”裘然抬头看他，心脏紧张得狂跳，手心攥出了汗，“你说……谁的？”他自己都没察觉自己身上不自觉地颤抖。

“你不知道吗？”冉齐温柔看他，黑沉的眼望不到底，“你哥哥裘明有很多视频储存在混乱区，现在都在我这里，我可以立刻删掉那些视频。”

“你为什么会有？”裘然假意无措地看他，看起来他好似一无所知，他伸手拉住冉齐的手臂，用了劲也扯不开，呼吸有些急促，神情里满是抗拒。

“嘘——”冉齐死死抱住他，在他耳边轻轻出声，“你看着。”他一边说，一边伸手一只手，点开了栏杆边的操作台，巨大的光幕展开，冉齐的五指在上面飞速地敲击，他直接检索并选中了所有格式的视频文件，然后迅速摁下了delete。

删除的进度条瞬间弹了出来，进入从100%开始的倒计时。

冉齐的操作是删除所有视频文件，不止他跟裘明的，所有混乱区有关的视频都被删除了。裘然瞪着眼看了几秒，有些难以置信地回头，“你……为什么？ ”

“我说了，我是认真的。”冉齐认真地看着他。

裘然一言不发看着冉齐，光幕里的进度条一点点缩短，在裘然的视线之外，暗网上的售卖视频模块一点点下架，那些联盟寻找多年无法断根的东西，随着进度条一点点消失。

两人相对沉默了许久，漫长的安静之后，裘然忽然抬起手，贴在那里冉齐的额头上试探了一下，犹疑着说：“你……别是烧坏脑子了。”

冉齐终于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能不能说点好话？”他气愤难平，一把把裘然揪到面前强吻了下去，裘然对他一阵连踢带踹，却怎么也推不开牛皮糖一样的冉齐，被亲得气喘吁吁才得了片刻间隙。

“所以，你答应吗？”冉齐低头看他手拽着裘然的衣领，鹰隼般的目光注视着他。

裘然的余光里，删除的进度条走到底，光幕沉寂下去，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他甚至无法确定这一切是真还是假的，也不确定冉齐删除的到底是不是那些视频，更加不确定裘明的视频是不是真的删干净了。

他想要的一切真的会这样唾手可得吗？而且这一切还是由冉齐盛上来。

裘然无法相信冉齐，更不觉得他们真的能结婚，从他对冉齐的了解，这更像是冉齐心血来潮的起意，可能明天他就后悔了。

“我不答应，冉齐。”裘然面色平静，他做好了冉齐下一秒就会狂怒的准备，“我们的关系从来不像会结婚的那种，不是吗？”

冉齐沉默看着他，被拒绝后他身上的怒气压抑着，脸色看起来很不好，他渐渐松开了紧紧抱着裘然的手，在裘然的视线里，他抬起了手，裘然下意识抬手护住了自己的头，冉齐在裘然自保的动作里瞬间止住了自己动作，眼里泛起诧异的光。

这一次，两人之间更加的沉默，服务器运行的声音盖过了一切，不远处的裘然的侧相依然闪烁着灿烂的光芒，空气里也满是玫瑰馥郁的花香，但气氛却并不温馨。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出现，裘然不太确定地放下了自己的手，安静看着冉齐。

冉齐嗤笑一声，“你以为我要打你？”他的手继续了刚才的动作，插进了兜里。

裘然没说话，缓缓退了一步。

在他退后的动作里，冉齐脸上的笑消失了，略带阴沉的表情再也收不住，他从包里掏出了什么东西，在裘然没看清的时候，他已经打开盒子拿出了里面的东西，然后把盒子扔到了一边。

冉齐扯过裘然的手，在裘然来不及反应的时候，感觉到手指上一阵冰冷的触感，他心里一惊，有点担心冉齐难道想切了他的手指，但下一秒他就看见自己的无名指被带上了一枚闪亮的钻戒。

紧接着冉齐放开了裘然的手，另一枚戒指被戴到他自己的手上，他把自己的戒指展现在裘然面前，“你可以从现在开始考虑我们什么时候去领证。”

裘然：……

他此刻发现冉齐好像真的是认真的。

等裘然离开放服务器的地方时，天际已经露出了鱼肚白，裘然走出那道没有门槛的大门，发现这里离他从前跟游羽来飙车的地方很近，也很偏僻，这里的外部建筑是一个酒庄，服务器在核心部位，里外都有人把手。

回去的路上，冉齐没有再让裘然带眼罩，他看着车窗外一路的风景，渐渐从山川变为街景，道旁的景色渐渐变成裘然熟悉的样子。

裘然眯着眼看冉齐，“你要送我回去？”

这种事情以前从没发生过，哪怕裘然被折腾得再惨，冉齐也是让裘然好了自己回去。此刻的殷勤看起来非奸即盗。

冉齐看他，“不行吗？”

“当然可以。”裘然耸了下肩，“但我的车还在停车场，我想开回来。”他看着冉齐。

冉齐盯了他片刻，起身降下挡板，让司机掉头去了酒店。半个小时后，裘然开着自己的小摩托，回到了自家楼下，他一到家，先把整个屋子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人来过，也没有多出来的窃听器之后，才坐回沙发上，看着自己手上的戒指皱眉。

冉齐今天的行为太奇怪了。

裘然想着，点开通讯，切到自己的私密通讯，看见他的新上级已经给他发来了一条消息。

【手指杀手】：相关的暗网下架了视频交易页面，你那边有发生什么吗？

【裘然】：冉齐给我求婚了算吗？

【手指杀手】：？

手指杀手很快拨了通讯过来，裘然直接接了通讯，笑起来问：“是要检验我对联盟的忠诚度吗？”

对面的人淡淡笑了一下，一如往常地问：“你现在的处境还算安全吗？”

裘然顿了一下，答：“应该吧，但我感觉——”裘然看着手上的戒指，“他给我求婚有点反常，求婚的同时还说要把暗网这条线给我管理，然后如你所见，删掉了所有视频。”

对面沉默片刻，“你确定他完全删掉了所有副本吗？”

裘然自嘲笑了下，“确实不确定，我有点怀疑他在试探我，但我不知道我哪里暴露了，你们最近有什么行动吗？”

“没有。”对面的回答很干脆，进一步反问，“那你最近有做什么么？”

裘然摇了摇头，又很快反应过来对面看不见，于是开口道：“没有，”想了想又补充，“我只是比之前稍微配合了一点，因为大部分信息都传送给你们了，跟他没那么针锋相对了，可能关系比之前融洽了一点，这算吗？”

对面静了一瞬，冷静分析道：“裘然，从他的视角你的态度是会有一点暧昧。先是集团接连失手，他受到集团的冷待，然后又因为你介入避开联盟的追踪，接连获利，他在费杉面前也有了话语权，期间你的态度又渐渐软化。”

裘然被说得懵了一瞬，对面又继续说：“但如果他是个多疑的人，也会怀疑你的态度软化和自己的获利是被设计好的，介于冉齐本来的性格，所以你的猜测或许合理，他确实有试探你的可能。”

裘然抿了下嘴，“那你有什么建议？”

对面的人说：“我的建议保持不变，依然是建议你现在就撤出集团，来日方长。那些视频删不干净的，他今天当着你的面删完了，可能别的地方还有无数的存档，你永远无法确认他彻底删完了。”

“我冒犯地猜测一下，你说你不在意你自己的视频，那你在意的那个人说不定也不在意呢？他作为你的……朋友？爱人？或者是亲人？他可能会更担心你的安全。”

裘然低头笑了一下，纠正了对方胡乱的猜测：“是我的哥哥，长官，他确实很大可能也不在意，但他已经死了，我只是希望他死后能有一些体面而已，不希望他最后留在世界上的是那些东西。”

“你的……哥哥？”对面诧异了一瞬，“你还有一个哥哥？”

“是的。”裘然答，想到裘明他难免就有点难掩的郁色，伸手摸到桌上的烟，递到嘴边要点的时候，看见正在及时的通讯界面，又停了下来。

“我明白了。”对面人的声线依然沉静，“还是那句话，你要留下，联盟会尽量配合。”

“对了，”裘然放下手里的烟，“费佐那里是不是准备要做什么？”

对面的人安静了一会儿之后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上次给你汇报过，费文在调查他，我大概知道费佐想做什么，如果有针对池临世的部分，我想我可以帮一点忙，加快他们的进度。”裘然斟酌着说。

按理说他不应该干涉费佐的事情，但这毕竟跟游羽有关，他做不到坐视不理，而且跟他一样，游羽在这里呆的时间越长越不安全。

“你有什么想法？”

裘然说：“池临世最近身边的安保很严格，如果真的无法清空那些视频，我想我大概可以做一些事情转移池临世的注意力，他身边就会出现漏洞……只是我还想再考虑一下。”

“你想怎么做？”对面的人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