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第二天,谢忱在宿醉的头疼中醒来。

花洒喷出的水像无数根针扎在额角的疤上,他闭上眼睛,仿佛又听见了十一年前的那道紧急刹车声。

轿车飞速从耳边擦过,他及时拽回了想轻生的母亲。

那天的雨很大,浇灭了陈涵残存的希望,她在他怀里哭,反复说“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谢忱抹开镜子上的雾气,额头早不疼了。

换好衣服,他习惯性地走向陆元的房间,抬手正要敲门,又悻悻地放下了。

“哥。”幻听比闹铃更早响起。

餐桌上,两只溏心蛋在盘子里静静躺着,他不知不觉中又多做了杯豆浆。

小区保安正在巡逻,自言自语:“今天流浪狗怎么多了好几只……”话没说完,他就瞧见远处蹲着个人,被一群狗狗团团围住。

“谢医生?”他试探地喊着。

谢忱抬头,冲他笑了笑:“早啊。”

“还真是你。”保安松了口气,“诶,你弟弟今天没一起来啊?”

谢忱的手一顿:“他去冬令营了。”

黄狗狼吞虎咽地吃着,尾巴兴奋地快摇成了螺旋桨。

保安和他又聊了会儿就走了,谢忱继续喂流浪狗,抓了抓黄狗额顶的绒毛,狗狗四脚朝天,露出白黄相间的肚皮任由谢忱摸,眯起眼睛非常享受。

喂完狗,谢忱开车去医院。

刚走近病房,就听见里面传出的程以璇的笑声,她正用马克笔往牛奶盒上画米奇。

与此同时,程以璇也发现了他。

“惊喜!”

她头上戴的布鲁托耳朵“唰”地竖得笔直,像只欢快的小狗蹦跳到门口:“国际认证的快乐治疗师程以璇,向我哥报道!”

谢忱被扑了个满怀,差点没站稳。

“动物协会该给你颁个年度戏精奖,你当之无愧。”谢忱弹了弹她晃动的狗耳朵。

程以璇撅嘴:“哪有戏精嘛,我这是专业级表演……哥你黑眼圈怎么这么重?都快变成熊猫了!”

谢忱下意识摸摸脸:“有吗?”

“有!超——明显的!哥的黑眼圈里写着两分困意,七分憔悴。”

一旁的孙老头正在喝茶,闻言乐呵呵道:“璇璇这数学肯定是体育老师教的,二加七都算不明白喽。”

“那缺的一分呢?”谢忱配合地问道。

“那一分啊……”

她边说,边用手模拟烟花炸开的样子:“在哥站在我面前的瞬间,咻——砰!被我做成烟花飞走啦。”

谢忱看着她孩子气的动作,心头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他这才后知后觉,自己那些以为隐藏得很好的脆弱和不安,原来都被他们默默记在了心里。

程以璇又把从敦煌带来的平安符塞给他:“二姐让我给哥求的,听说可灵验了!”

平安符似乎还带着千里之外大漠的风沙与寺院香火的气息。

这一刻,谢忱感觉肩上的担子轻了不少,他不用再时刻绷着神经当那个无所不能的大家长了,反而成了被弟弟妹妹们稳稳接住的人。

就连生命中那些飘摇不定的部分,都被此刻的爱意压住了。

“我跟你们说哦,”程以璇手舞足蹈道,“我骑骆驼的时候,那家伙突然扭头冲我打了个超大的喷嚏,喷了我一脸口水!亏我还特地买了最贵的胡萝卜讨好它呢!”

有程以璇在的地方,永远少不了欢乐,谢忱看着她夸张的表演,心头涌上暖意。

这才是他的家人,不是血脉相连,却比任何血缘都更牢固。

·

可这份清净没持续多久,谢柏山又找上门了。

这回见他,倒是人模狗样了不少。换了身新衣服,胡子刮干净了,乍一看和记忆里那个混蛋爹差不太多,就是脸色蜡黄,皱纹多了,眼窝陷得更深了。

“老子的貂呢?答应的大平层呢?让我挤那四十平的破屋子,你恶心谁呢?兔崽子翅膀硬了敢糊弄你老子?”

谢忱把治疗室的门反锁上:“钱给过你了,你还想怎样?”

“那点够屁用!两天就造完了。”他不耐烦地说,“五千不够,再加点。”

“你要多少?”

谢柏山把腿一抬,架在旁边差不多一人高的安抚熊玩偶肩上,胯部恶意地往上顶了两下。

“这个数。”他伸出一根手指,“一万,不过分吧?”

谢忱的唇角抽搐:“地震怎么没把你砸死?”

“阎王爷嫌我命硬,不收!”谢柏山故意用沾着泥的鞋底蹭白熊的脸,“昨天我可看见你那个假妹妹了,那小脸长得真水灵……”

话没说完,谢忱抄起桌上的玻璃摆件就砸过去,可惜,谢柏山头一偏,东西砸在墙上碎了一地。

谢柏山压根没在怕的。

“你说要是突然有辆车……”他掏出手机,亮出一张偷拍照——照片里陆元正背着书包往校门口走。

谢忱只觉得血往头上涌:“你敢动他们,我就让你在精神病院里烂到死。”

谢柏山“啧啧”两声:“忱忱现在说话可真够没良心的。”

谢忱撕掉一张纸,潦草写下一串数字:“钱我会打给你卡里,以后打这个电话,不准来医院。”

“行啊,只要钱到位,你说啥都成。”谢柏山吸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狠狠摁在沙盘里那个“家”的模型上。

焦糊味腾起,他阴恻恻地道:“我知道,你现在肯定琢磨着把钱攒够数就报警抓我,我警告你,别和老子玩这套。”

“当年地震,你妈临死前跟我提过你,她说……”

谢忱猛地抬头:“她说什么?”

“她……“谢柏山故意留下半截话,得意地看着谢忱焦急的样子,“想知道啊,偏不告诉你。”

说罢,他哼着下流小调撞开谢忱,大摇大摆地走了。

门关上的瞬间,谢忱将桌上所有的书扫到地上,无力地滑坐在地。

过了好久,他才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包软蓝楼。

烟盒瘪瘪的,里面只剩最后两根了。

谢柏山是外来嘉城上大学的,年轻时剑眉星目,俊朗非凡,一米□□的大高个,在人群里特别显眼。

陈涵在另一所大学读书,因为一次两校联谊两人认识了,很快双双坠入爱河,一毕业他们就结了婚。

第二年,谢忱就出生了。

陈涵在公司是个小领导,有自己的办公室,白天她把谢忱带去公司,晚上下班就做一桌子好菜等谢柏山回来,那时候的一家三口,真是羡煞旁人。

可好景不长,谢忱四岁那年,谢柏山的公司倒闭了,没了工作的他开起了出租车。

餐桌上再也凑不齐三个人,谢柏山总是深夜才回来,带着一身烟酒味,进门就吆五喝六,陈涵为酗酒的事跟他吵过几次,后来也懒得吵了。

而这,还只是悲剧的开端。

那夜雨下得太大,火车停运了,陈涵只好退了回老家的车票,带着谢忱冒雨赶回家,结果一推开门,就看到了两个躺在地板上大汗漓漓的身体……

谢忱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陈涵撕心裂肺的质问和雷声混在一起,谢柏山满不在乎,没有半点羞愧。他慢悠悠点了支烟,反手甩了她一巴掌。

“想离婚啊?老子不同意,我看你怎么离。”

……

烟灰掉在手背上,整个房间里,最后一点活气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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