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进了船仓一见，便忙磕头请罪，又给顾明宇行礼，露着大半个肩膀，还有点起床气的顾明书，没力气的挥了下手，让瑶头起身，问他：

“京里的情形现在如何！”

瑶光：“自世子爷在西山围场‘失踪’后，事情正如世子爷所预料那样，京中原本沸沸扬扬的流言，都转了风向，回到了赵家头上，瞿先生按世子爷的吩咐，看准了时机，放出了刘安是凶手的消息，引导顺天府查到了刘安身上…现下，顺天府业已结案，刘安认罪伏诛，圣人御笔亲判了斩立决，行刑之期，就在五日后……”

“至于赵家，目前到没什么后续动作，只忙着在给赵二姑娘办理身后事……”

“哼，老狐狸！这回倒是学聪明了……”

顾明书冷哼，扭头跟顾明宇对视了一眼，四目相对间，兄弟俩眼底，闪过抹无声的默契。

其实朝堂之争，说白了争的不过是圣心。

顾家兵权在握，本来就让圣人忌惮在心，只顾候爷与圣人早些年颇有情份，所以这些年来，君臣间才相安无事，但相安无事，并不等于就没了嫌隙。

不然赵大人和他背后那些人，当初也不可凭着莫须有的‘以寇养兵，拥兵自重’八个字，就差点把顾家拉下了马。

人心幽微，对待看不见敌人，有时候要示强以弱，有时候又要示弱以强，对着圣人，对着赵家，顾家已经太强了，所以顾候爷在北疆思虑再三，最终才派了小儿子回京，跟赵家周旋。

对比起已经是头猛豹的顾明宇，顾明书不过还是只没长大的虎崽，叫人看着只愉悦身心，感觉不到威胁，加上顾明书性格跋扈，回京后就是跟赵家周旋，也锋锐无匹，半点不收敛德性，他浑身都是破绽，处处授人以柄，临到头，却到成了只刺猬，没一点破绽了。

毕竟，对着一个没长大的纨绔公子哥，谁要认真跟他计较，都是跌了份，落了下成。

结果，果不出顾候爷所料，对着顾明书，赵家以及赵家背后那些人，果然大意了，招式用老，适得其反，眼下穷驴尽技，赵家选择了苦肉计龟缩蛰伏，到是滑不溜手了。

毕竟赵倩一事，赵家明面上才是最惨的苦主。

可惜，不管惨不惨，战场上对敌人却不能仁慈，不然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顾明宇关键时候，也从来不是心软的人，闻言，他抹着最后一点药膏，与顾明书对视间，淡淡开口叮嘱顾明书：

“回去后快刀崭乱麻，尽快把事情收尾了，别叫赵家学着你的苦肉计，最后金蝉脱壳……”

那必须当然不能！

早有谋算的顾明书连忙跟顾明宇保证，把自己后续准备，借着伤到圣人隆庆帝跟前小小卖个惨，推波助澜一番的收尾计划说了，最后道：

“按我对小舅舅的了解，只要让他一心软，事情大概率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以防万一，假若没起到效果，我会尽快通知你和爹爹，让你们再出手……”

装乖有装乖的好处，但也有缺陷，那就是从头到尾只能一直单纯乖着，太能显得太过有心计和手段，不然一里外不一，事情就会弄到适得其反。

顾明书这一把也算是自己把自己带坑里了，不过凡事有利就有弊，有得就有失，求不得全，顾明宇深知其间道理，闻言表示赞同的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他既没反对，顾明书便只把话收了口，看向瑶光，另问起家里公主二太太的情况来，说到这个瑶光的面色僵了僵，不动声色的看了眼顾明书，斟酌斟酌了话头，才开口道：

“公主这些日子，因‘世子爷下落不明’，担心得忧思过度，染了风寒，府里和宫里派来的太医，虽日夜守在临辉殿外，把脉问药，但见效甚微……”

其实公主何止染了风寒，是自打听到顾明书遇刺失踪后，就没睡过一天好觉，一天里大半时间都是哭晕过去的。不过，这种实话话，瑶光可暂且不敢直说。

但就是粉饰过的假话，也足够让顾明书听得内疚头疼了，可惜，自己的闯的祸，后果只能自己收拾，想着忧思过度，病卧在床的公主亲娘，顾明书心烦意乱的压了口气，硬着头皮，继续问瑶光：“二婶和大嫂二嫂她们呢？！”

“二太太为了照顾公主，住到了公主府，现下候府和伯爵后宅的各项事宜，都是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打理……这些日子，二太太先是进了两次宫，另还领着人，去了趟西山围场别院，查看几回世子爷失踪遇刺的环境……”

二太太真是不管什么时候，遇到什么事，都是这样巾帼不让须眉。

顾明书听得默然，回想几日来自己受的苦，遭的罪，再想到三府为他乱成了一团的情景，登觉半个月前，洋洋得意想出要‘将计就计’的自己，八成脑子真是让门夹了。

看看眼下，这伤筋动骨的，搅合得人人不安，真真的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二哥骂他真是骂得对！

顾明书回头讪讪的看了眼顾明宇，摇手，示意瑶光说完了没，说完了就快紧滚。

他都不耐烦听了，瑶光就是没说完，也要当说完了，幸而要紧的事，赶好也是说了，剩下的几件干系不大的小事，不说也无妨碍，想着瑶光静了声，束手柱子似的站到一边。

不一会儿，抹完了药，顾明书穿好衣裳，两兄弟便起身，收拾下船，待两人步出船仓，顾明书看到候在舱门口的止若，登时又想到乔池，脚步一顿，问止若：

“乔子瑜的毒，给他解得怎么样，祛除干净了没？”

闻言，止若不动声色的顿了下，才摇头，道：

“除了九成，剩下的一成已入肌里，扎针放血已无效用，我已开了方子，回京后，世子爷需让人按方抓药熬煎，给乔镖头喝上三个疗程，慢慢调理才行。”

呔，人生真是没一件事顺心。

顾明书听得皱眉，想到乔池特别在意赵倩的事来，一时回头吩咐瑶光：“你去把刘安五日后问斩的事告诉他。若他问起案中的细节，不必隐瞒，一字不落的都详细说给他听就是。”

“……？？”

冷不防莫名其妙的得了这么个吩咐，瑶光头顶问号，拱手应了声是，转身去了，顾明书看着他的背影，回想到止若的话，一时反应过来，猛然仰头，瞪向顾明宇：

“二哥，你，不跟我一起回京？！！”

果然是个傻的，这才反应过来。

顾明宇摇头失笑，看了眼自家傻弟弟，没有说话。驻关边将，无诏不得擅离职守。此次出来，顾明宇其实算是擅离职守，已是明晃晃的授人已柄了。

他也不说自己和顾候爷，在北疆帅帐中，收到顾明书在西山围场遇刺失踪的消息时，有多么着急，是以才以身犯险，领了三百黑甲亲卫，连夜南下赶来打弟弟，只沉默着跟顾明书一道下了船，等走到码头，人员车马一切收拾妥当，眼见分别在即，这才拍着顾明书的肩说他道：

“回去以后，不准在胡闹，把赵家的事情收尾完了，就好好呆在府里，多孝顺公主……”

沉浸在‘离愁别绪’里的顾明书点头，顾明宇看着他因几日来折腾带伤，显得有些萎蔫脸色，轻叹了口气，继续啰嗦道：

“以后，也不准再跟人使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诡计，你授人以柄，他们就会让你作茧自缚，你开局玩了假的，那些想对付咱俩的人，就会想方设法来补一刀，让你弄假成真……”

眼见卫二爷这说着又要长篇大论的训人，顾明书瞅了眼船上，正随着瑶光走下船来的乔池，离愁别绪瞬间消散了个一干二净，忙不迭举手求饶：

“我错了二哥，我真的知道错了，我跟你保证，再也没有下次了，你饶了我吧，别再说了。”

怕成这样，看来也是知道教训了！

想着，顾明宇心下大慰，用力又拍了拍顾明书的肩，默然静了一会儿，跟着换了郑重无比的语气，叫了声顾明书的名字，一字一顿开口：

“往后无论遇到什么事，做任何决定，你都千万要记住一条，那就是：你的安危永远是第一位的，若你出了什么事，顾家事后就是赢再多，也都是输，知道吗？”

这话的杀伤力，太大。

本就已真心在悄然反省的顾明书闻言，心下的内疚感，瞬间更是上了几层楼。

候府公主府里二太太和长公主的悲痛，顾明宇从北疆一路南下奔驰而来的着急，仿佛瞬间化成了实质，如利箭一下射穿了他的胸口。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明明可以很简单解决得的事，他却搞了个天翻地覆，让这么多人为他着急奔波，真的是，太不孝了。

难得感性一把的顾明书，几乎红了眼眶，过后，直到目送得顾明宇都去得远了，他心里依旧还难过得一塌糊涂。

“世子爷，咱们也该走了，不然，临到晚，就赶不上进城了！”看顾明书直站在码头不动身，天枢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小声提醒。

顾明书回过神来，看了天枢一眼，一挥手道：“走吧！”天枢暗自松了口气，忙侍俸他上马车，才坐进车厢，天枢抬手，正要示意让大家动身，顾明书的声音，顿时又从车厢里传了出来：

“去把乔子瑜叫过来，让他跟我一起坐车。”

“………？”这是什么情况？

自家世子爷可是从来最讨厌有人跟他同车的！

天枢满头疑惑问号，却也不敢耽搁，忙转身到后头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