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康二年六月,南北会于陈郡,东军主,辅新、楚二军以左右,强攻之,遂克,趁势北推至许州。月中,齐世子止继王位,配瑞玉,执虎符,亲率青军南下。
烽火延绵至北,在局诸人皆心知肚明,新任齐王霍止此举昭示着什么,眼下岌岌可危的许州城又意味着什么,倘若洛阳再痛失许州这方屏障,诚然危殆矣!
一夜之间前线风云突变,于金鼓逼仄之下,纸醉金迷的洛阳城,乱了。
“废物,一群废物,任由着几个竖子翻了天!”
说来讽刺,端木庆口中的竖子,原就是权掌一方的诸侯,现今又手握江山半壁,“竖子”一言可动根基。众臣闻之三两相觑,神色各异,却无一人作声,偌大的朝堂霎时死寂一片。
“尤其是那个秦寒息,朕当时就不该顾着吴国脸面留他。”
提及秦寒息,底下越发静若寒蝉,谁人不觉这个南境战神当真不是浪得虚名。且看眼下,他虽仍是世子,手中兵权更是几经波折,可即便如此,“秦寒息”三字照旧为朝野上下之禁忌。
“说话啊,平日里不都挺能说的吗?”
“砰”的一声,端木庆猛的拍案喝道,泼天的怒意将后排诸人震得刷刷跪地。
“皇上,臣以为羌方靠不住。”永宁侯季迁出列。
端木颐在位时,诛杀公侯甚众,现存一等侯仅二人,季迁是其一,另一人则为永昌侯蒋驰。季迁为官多年,圆滑通透不遑多让,可比起蒋驰来却是要忠正上许多。是此,二人平日里不大不对付,便在意料之中。众人只见那季迁话未说完,已为蒋驰截断,“永宁侯此言差矣,羌方靠不靠得住,不是你我说了算,陛下许他云中一城,他当是感激涕零,尽心竭力为之奔走。”说罢,蒋驰双手合揖,朝上一拜方才缓缓往下道去,“此番若非陛下圣裁,借羌方以力打力,今日那些贼人所围困的,恐怕就不是许州了。”
蒋驰此话甚合端木庆的心意,众人见他面上一松,语气跟着缓和不少,“蒋卿说得有理,戎夷再是狡猾,只要货物尚在朕手,便不怕他不受掣肘。”
“皇上英明。”季迁见局势已定,也不多说,暗叹一口气合众人一并拜道。
“云中无义,两头皆靠,眼下半城的器械在景容则之手,焉知对方不会以此为饵?”待一片附和之声落定,忽有一人出列,“臣以为,家务之事当不必与外人道。”
众人抬眼看去,端木殊正长身立于中,朝袍翻飞之下,面色异常冷峻。端木庆见之怒气顿起,当即厉声斥道,“家务事?恒王口中的家务事可是逆臣贼子犯上作乱!”
“逆臣贼子,其罪当诛啊,陛下!”蒋驰将头磕得响亮,几乎失声恸哭道。失子之恨,不共戴天,之于秦寒息,当杀之而后快,即便是得罪恒王,他似乎也顾不上许多了。
“逆臣贼子是“臣”是“子,狄戎夷蛮为“盗”为“寇”,孰轻孰重,望陛下圣裁。”端木继而道,
“恒王此话,可是在质疑朕?”
一瞬时,四目相对,电光火石迸射,逼仄之感更胜以往,众人不禁屏息。
“臣不敢。”
死寂中,惟闻端木殊一个躬身,环佩铿锵,看似恭敬的三字经他之口轻描淡写,自然未令局势回暖。
“那朕倒问问恒王有何退敌良策?”谁料素来暴戾的端木庆闻言不怒反笑,而那下沉着的目光愈发凛冽。
“若臣即刻启程,明日可至许州,以替下九弟。”端木殊朝上看去,目光未有丝毫的波动。
“恒王这是自行封帅?”端木庆抬眸冷声再问。
“此行将对上东、楚、青三军主帅,另有一支未有败绩的南诏新军,敢问诸位,可有请为帅者?”
“···”
殿外夏日正炎炎,蝉鸣一片,南风迂回不过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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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州,薄曦隐约,正是天色将明未明之时,忽听得隆隆几声,北门霍然洞开,一行百余人戎装策马疾行而入,惟闻啼声紧促。
“臣弟令兄长失望了。”
端木匀在首,并行于其身侧的俨然是夜行而来的端木殊,此刻,二人领先锋营郎官已过北门距营地不过几里。
“你年纪尚轻,同他们斡旋许久,已是难得。”端木殊此言不虚,乔言也好,阿史那戍冷也罢,二人各自有各的算盘,直隶军之输赢于他们而言,并无多重的分量,与虎谋皮,着实难为。
“兄长此前说的不错,较之他人,秦寒息确是最为棘手。”端木匀直视前方,瞳孔经浅入深,一手紧勒缰绳,原本如同女子一般的肌肤,现已糙了不少。
“你如何看?”于兵事,端木匀并不是什么绝顶之才,可就策略而言,他的预感却是极敏锐的,端木殊每每有意听上一听。
“两军对阵已逾数月,臣弟始终摸不清秦寒息的底,着实惶然···”端木匀一夹马肚,方略显迟疑道,“更何况,他们至少有两阵在手。”
“战场之事,全无计划可言,横生变端乃是常态,你切莫思虑过多,反误了谋划。”
“臣弟明白。”端木匀颔首,面上阴霾却未散去,只听端木殊继而道,“你方有一点说得不错,秦寒息此人善打硬仗,是故,陈州一战旷日持久,消耗颇大。若要抽其底,唯有破釜沉舟一举,眼下看来不甚值当。”
“臣弟自知不是其对手。”端木匀说罢缰绳一勒,视线所及营地轮廓已现,他却偏头看向他侧,纵生敬畏。
“不光是你,景容则,霍止,乔言几人皆十分善兵,相较于他,却也各有欠缺。”端木殊随之勒马,右手一挥,令随行郎官先行入营。
“望兄长明示。”待队伍走远,端木匀方是问出口来。
“此几人生于安逸,长于优待,比之秦寒息,皆更惜命。”端木殊直截了当道,“倘若真要一人与之抗衡,眼下只有蒙溯同阿史那戍冷二人。”
“臣弟明白。”端木匀听罢神色顿开,剑眉一扬间,再复往日之锋芒,“便送兄长至此,此番南下,定不辱使命。”
“在此之前,臣弟想见一人。”端木匀请道。
“去吧。”
端木殊不问是谁,听得一声马啸,尘土扬起,眼前人马渐远,却是去向其来时路。
“欠我们的,是时候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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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既有人作别,南郊当有人晤面。
“此番齐王亲自领兵前来,是为我三军之幸。”
南郊,日头已过地平线。旌旗翻覆下,青甲浩浩荡荡,连绵山峦数里会黑白红三色甲胄于闭荷谷上,四军首聚,场面壮观异常。
“过谦,得以同诸位将帅共驰骋,是止之幸,亦为齐之幸。”青甲为首者姿容挺拔昂扬,这便是那新任齐王并青军主帅霍止了。
再见他,间隔不到半年,少年郎君姿容依旧,性子却是沉稳妥当了不少,成家立业于他而言确是种磨砺。
“小虞她已有身孕,此番不能同往是为憾事,托止问各位兄长安。”提及秦虞,凤目间的笑意登时生动了起来,煦煦如同春风。
秦寒息目光一顿,他人只道其讶然,蒙溯却知他是是十分欢喜的。
“几月了?”蒙溯替他问出口来。
“不足三月,胎像尚不稳,我夫妇二人恐惹父兄忧心,故未及时告知,确是止之过。”霍止答道。
“喜事,何过之有。”秦寒息说罢,便由蒙溯接过话茬,“我等便在此道喜了!”待看了眼秦寒息,方才回看向霍止,“只可惜眼下战事吃紧,我等竟不知何时才能登门探望。”
蒙溯说这话确是别有深意,她心中透亮,霍止于新婚妻子怀有身孕的境况之下,仍出兵襄助,此举何等义气,是为常人所不可及。除此外却另有一点,所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局势之下,齐国已受牵扯。
“尚有七月,止在此便厚颜劳烦诸位兄长物色个好名字。”
霍止生性豁达,不想齐王室竟也开明至此。四人就此往来了两句,方就近安营落寨,且看这营与营间相距不远,连成片状。其兵力或逾二十万,片刻就可集结于城下,战事一触即发,天下为之惶惶。
入夏之后,天日颇长,过了酉时二刻方才全然暗透。
“掌火——”
只听得几声令下,便见通营的火把登时燃起,就食者同夜巡者成列交替,井然有序。
“今日是你巡视?”
蒙溯单着身轻甲行走其间,身后只随了曹复一人,远远看得秦寒自一行穿戴齐整自北而来,这便跟了上去。
“今日不该轮着蒙帅?”蒙溯虽是明知故问,不想被他那徒然一眼,看得心虚了去,旋即清了清嗓子道,“是了,本帅正巡着,这方遇上了秦帅,一道?”
秦寒息颔了颔首,一眼便瞥见了束于蒙溯袖口的那双金丝蟒纹刺绣护腕,点缀于这身单色的轻甲之上颇是惹眼,若未记错,这原该是青军将领的物件,短短一瞬,秦寒息已收回了目光,看去了旁处。
“走水了!···”
“···”
惊呼声由远及近,一行人见是青军营地方向,面色皆一变。秦寒息看向蒙溯,后者会意,当即发令道,“着令两军各派四营弟兄,即刻前往青军营协助灭火。”
“得令。”
曹复与陆白辰同时领命,登时往两个方向赶去。
“秦帅,你我也先过去。”
蒙溯望着北方火势渐大,心下不由一紧,数月来,三军内里皆相安无事,缘何青军这前脚方落,后脚便遭此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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