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柏青把家安在了十里村村尾,小院用篱笆围了起来,院中两三间砖底土墙的房子,俱是门窗紧闭。
“胡说!”
王氏从门外面探出个头来,又因为这句怒斥连忙缩了回去。
房门被猛地一脚踹开,周柏青拧着眉毛从里头走了出来,后头还跟着一脸焦急的李村正。
周柏青怒气冲冲的拉开院门,与外头王氏一行人面对面,怒道:“林家的!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说,本是好意救你家人,如今却被你们几个妇人编排了荒唐话来诈我!”
将近一米九的汉子往面前一站,那冷硬表情不带一丝人气,王氏几人脑袋就嗡的一声,恨不得拔腿就跑家去,连出主意的二儿媳也蒙了,她怕的出现了幻觉,已经想象到了自己的腿嘎嘣折了的声音。
王氏毕竟老练,心下怵了,想了想银子立马又换了副嘴脸开始捶地哭骂。
“黑了心肝的,我家哥儿好好的干甚要跳河?如今舟哥儿在家里又是撞墙又是上吊的,你这汉子倒撇的干净,难道恁要看我家舟哥儿身子硬了才罢休!”
他哭天抢地,胡搅蛮缠,就是不愿意承认是林舟自己跳的河,一口就要咬死周柏青的责任。
“莫不是你悄悄约了我家哥儿私会,他又怎能掉进那水里面!天杀的,如今你看也看了摸也摸了,裤子一穿就不认账,生生要逼死我家哥儿!什么一样的,别打量我老东西是傻子!人都占了……”
王氏说的越来越难听,连李村正都听不下去了,刚刚在屋里周柏青给自己辩白了几句,真相如何,结合下这林家素来的作风,他心里已经有了底。
正要阻止时,那周柏青在一旁开口了。
“够了!”他眉头紧锁,沉声道,“若不是我,你们家的哥儿一个时辰前就去了阎罗殿,如今他活不活的成与我无干!你们再不依不饶,我不介意连着妇人一起打。”
周柏青看向王氏几个人,脸色极其难看,他身材本就高大,沉着脸声音里还有压不住的怒意,让身边的弱者下意识的就说不出话来。
李村正抬手想要劝和,话还没说出来,就见王氏叠声嚎叫,坐在地上不要命似的捶地拍大腿,
“说的轻巧啊,嘴上说着是个好人,背地里不知道鼓捣了我家哥儿多少遭,怕不是让我家哥儿怀了身子,不想要?这才逼着我家哥儿跳河呢吧,恁这些黑心的!”
王氏一张嘴唾沫横飞,连个把门的都没有,就这么胡乱的吵嚷起来,那李村正一听他不顾自家哥儿的清白都要诬陷周柏青,喝骂道:“你给我住嘴!”
旁边围着的就有跟王氏打过照面的夫郎,这时候大声问道,“林家的,你家哥儿刚落了水不去请大夫反而来周家吵嚷,人命关天都不管啦?”
“要恁多嘴!”王氏一口唾沫啐在地上,叉腰开骂,“我家哥儿逢凶化吉,身子好着呢!”
“如今你周家大郎不认,咱们就去里正那评评理,若是没有天理,我豁出去我这把老骨头,也得去县太爷那评评理,谁承望,我老东西摊上这么被人戳脊梁骨的事啊……”
王氏一边哭一边喝骂,旁边的两个儿媳也抱着她胳膊哭嚷。
周柏青一双眼被气的通红,旁边的李村正也气的吹胡子瞪眼,明知道这事有猫腻,但这事牵扯到整个村子的名声,又涉及到一个哥儿的清白,他也犯了难。
场面一时僵住,村正捋着胡子青着一张脸,皱眉问道:“林家的,那你们想如何?”
——
林家这边,林舟昏迷了半日悠悠转醒,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
又听的外头吵吵嚷嚷,屋里也有几个年轻媳妇夫郎,见他醒了忙过来给他喂了几口温水。
林家这事闹的两个村子人尽皆知,在李村正的的威压下,王氏只好让几个好心的妇人夫郎给他抬到床上换了干净衣服,他们自然看到了林舟身上那些青青紫紫,心下哪还有不懂的。
如今,他们看向林舟的神情更是悲凉:“那狠心的王氏,把你给了那周家大郎了!”
林舟躺在炕上征然许久都没有回过神,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死的念头。
王氏在十里村撒泼耍赖,张口就想敲周柏青十五两,话刚说出口就被围着的人撅了回去。
“恁家哥儿金子做的啊!”
“寻常人家娶夫郎,二三两都是多的了。”
“就是就是,一年到头撅着沟子干能挣个多少。”
“林家的,恁也太黑心了,你莫不是逼着你家哥儿死?”
最后好一番讨价还价,王氏咬死了九两银子不肯让步,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人钱两清,以后林舟是死是活和林家再无半点关系。
王氏原本是不甘心的,可看到周柏青那要吃人的生硬表情,还是咬牙答应了,装模作样道,
“我家哥儿养到这么大,哪能是九两银子能算清楚的,如今为了保住他清白,也只好如此了。”
周围的人现在谁不知道他那点小心思,只是不愿点破,说到底,别人家要卖儿卖女的和自己有啥关系。
王氏心中也有盘算,毁了林舟的清白,但保住自己家的一点脸面,卖给周柏青怎么着也比当窑哥儿好听,只是心里愤愤,都怪这该死的丧门星,让他亏了一两银子!
林舟最后是被十里村的几个夫郎搀着走的,他一腔决绝的跳了河,已耗费了他所有的精力和勇气,现在呆愣愣的已经听不进去话了,踉踉跄跄哪里还会走路。
王氏关了门,门外的林舟只穿了一身干净衣裳,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就这么被送去了周家。
太阳西沉,金灿灿的夕阳照在人身上暖暖的,林舟这会回过神来,脑子能转动了,他看着脚下的土地延伸越来越远,就像黄泉路一般。
他又想到那个死字,眼里的最后一点光也散了,浑身瘫软的任由人搀着,最后有人把他放在了一张塌上,苟延残喘的他不言语也不想睁眼。
就这么睡吧,再也不要醒来。
——
天黑之后,周柏青送走了李村正。月色正好,从窗子里往里看,正好能看见屋里熟睡的林舟。他闷头踹了一脚吱呀呀的院门出气,一腔懊悔说都说不出来,抿着嘴满脸的不甘和难受。
莫名其妙的背了这么大一口锅,任谁也没有好脾气。李村正怕这尊煞神发飙,愣是克服恐惧在周家待到月上西头。
李村正劝解他是从老人的实用主义出发,周柏青家冷冷清清没个人,若是喜欢就当个屋里人,不喜欢那就当是凑了个仆人,以后碰到心仪的媳妇夫郎该娶妻就娶妻,村里人就当没林舟这回事,若是烦了,那就转手再卖了。
村正说得简单,周柏青又往床上看去,林舟看着小脸煞白,躺在那喘气都不明显,这看着哪里是个能长寿的,活不活的下去都得另说。惹了这么一个麻烦来家里,以后还有什么安生日子。
周柏青从小就离家,村里人都猜测他这个煞神的经历,其实也只说对一半。
他十三岁时,亲娘被他爹逼死了,他娘刚入了土,这周老爹就给他娶了一个后娘。他一气之下离家远走,刚开始在各地流浪了一年,后来朝廷征兵,他就当了一个在战场上随时都能牺牲的小兵。
抛去这些不说,他对于成家也是有所期待的。
小的时候没有想法,只要能吃饱饭就够了,再大点之后,看身边的汉子都有夫郎娘子亦或是家里寄来的衣物信件,再加上那些老兵对他的炫耀,他对成家的事情也慢慢懂了。
他命大,活着下了战场,带着六七年剩下的军饷一共十五两,满怀着憧憬回到了十里村。
就算后来和周家断了亲,他心里的这些憧憬还是没有变。他和周家断亲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花了七两在十里村买了块地,起了两间房子又花了五两。
上年冬天他运气好,猎了头小鹿,皮毛都没怎么破坏,酒楼的人看品相好,给了他一个二十三两银子的高价。
周柏青扭头就花了二十两买了五亩旱地,如今有了房子田地,家的大致轮廓就已经出来了,心里对于娶妻生子这件事便就更上心了。
他虽不表露出来,但心里还是热乎乎的。
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有人一起说话吃饭,将来再生两三个孩子,家里到处都充满生气,这么安安稳稳的一辈子就算没白活。
就算眼下夫郎媳妇的影子都没出现,一想到这些画面,他的一颗心就蹦蹦直跳,干起活来再累都还是觉得开心。
谁知今天自己的一时好心却招惹了这样的事,就好像一盆凉水,把他心里的火苗全都灭了个干净。
周柏青弯腰从炕洞里掏出一个木盒,里面摊着两三块碎银子和一串铜钱。原来这里有十二两并七十枚铜钱,是他这一年打猎卖货零零散散攒的,如今只剩下三两多,恐怕还得匀出一部分来给床上那个麻烦看病。
他脸色越发的阴沉,一只手揪着头发痛苦不已,瞧着炕上那个麻烦,内心在救和不救之间摇摆不停。
最后还是突破不了心理防线,他有良心,如何能像林家那样逼着人去死。
再者,他在战场上见过太多的血太多的尸体,连他自己也是生死线上走过一遭的,没有人比他更懂得活下去有多重要。
抓着木盒的手逐渐收紧,周柏青眼里也多了几分坚定。就他了,养不好就是他的命,养好了就当有个说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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