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中,林舟听到一阵阵此起彼伏的蝉鸣,并着有力又富有节奏劈东西的声音,嘈杂却又让人安心。
恍恍惚惚间不知多久,等他有力气终于能掀开眼皮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就是一间简陋屋子,刺眼的阳光从窗外照到他的半张脸上。
鼻间没有闻到熟悉的消毒水味道,他动了动手指,想要挣扎着再看看周围,却被一阵眩晕再次拉回模糊。
属于这具身体的记忆慢慢涌了上来,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二十一世纪得重症病死的林舟,而是一个生活在寻不到任何踪迹的朝代,被家人逼得跳河,又转手给卖了的小哥儿林舟。
“唉……”待神智再次清明,林舟抬抬手看着满是青紫的手腕一声叹息,这个林舟居然还和自己重名,只是这命运比自己悲惨太多了。
二十一世纪的林舟,父母经营着一间不大不小的餐馆,只有他一个独子,生活美满幸福,这平淡的生活终结在了他大学一年级的那个暑假里。
19岁的林舟被检查出肾衰竭,不过短短的半年,他就只能靠着透析延续生命,在医院的那一年,父母被他熬白了头发,最终却也没留住他。
二十一世纪的林舟拼命地想活,跳了河的林舟一心求死,如今时空交错阴阳两隔,他们也算都完成了自己的心愿。
看来老天还是有几分良心的,但凭这白来的一条命,就算老天把他塞到了这个旮旯山里,林舟心里都没有任何怨言。
有什么比能健康活着还更令人雀跃的?
“唔……”在床上躺的太久,他还不适应这具身体,再加上林家小哥儿身上本来就有伤,他起身的动作尤为费劲。
林舟这边一有动静,周柏青那边就听见了。
高高大大的汉子推开门,俊朗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惊讶,转瞬即逝,“醒了?”
“郎中早上来看过了,说你能醒来就无碍。”
周柏青往床头一站,把阳光挡的严严实实,林舟艰难的撑起身来小声道:“有水吗?”
因为肾病的缘故,水几乎成了他生活中最大的忌讳,渴的时候也只能含几块冰块儿或者用几片柠檬来刺激口水分泌解渴。
现在一清醒过来,只觉得喉咙都要烧起来了。
“就着我手喝吧。”周柏青干巴巴道,就他这虚弱的样子,不等喝到水就能把碗砸了。
一大海碗水,还带着灶火的余温,想来是煮滚了又放凉的,林舟大口的喝着,如琼浆玉液一般,都多长时间没有这么过瘾了,俩胳膊撑着直到喝完终于没了力气,他把头狠狠地砸在枕头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连嘴边溢出来的水珠也不管,眼睛里全是喜悦。
妈的,爽!!!
对于重生的事他现在才落在了实处。
林舟两眼发亮,目光炯炯,嘴角噙笑,喝了一碗水,活像吃了人参。
周柏青扫了一眼床上的林舟,脸色也没有任何波澜,拿着碗默默地退了出去。
昨天还寻死觅活的哥儿,醒来却又一副捡了一条命的欣喜,这幅样子落在周柏青眼里也只觉得无感。
生生死死他见多了,在战场上遇到紧急撤退,有些苟延残喘的伤兵就那样被遗落在原地。在寒冬腊月,更有甚者会扒了他们的衣服裹在自己身上,徒留那些断胳膊断腿的在后面哀嚎。
他小的时候也觉得心惊,甚至害怕的偷偷掉泪。后来在战场九死一生的次数多了,心也就硬了,没有斗志的活人本就不配活着。
许多人喊他煞神,他听到了也不会理会。他们怎么能知道,若不比他人更狠,自己恐怕早就化成了一把烂骨头。
他大步向前,厨房的药炉上还煎着林舟的两副药,这时候心又想着林舟这幅样子也好,毕竟郎中来家一次就要花掉二百多文。
——
听说林舟醒了,那李村正还带了自家老妻过来探望,毕竟这事是周柏青受了委屈,他也怕这尊煞神哪天越想越气,说要闹出人命那不就跟玩儿似的,说是探望,安抚周柏青才是真的。
那村正和媳妇回家的路上就扯开了,其中村正媳妇赵氏最是惊讶,
“这真是怪事,那舟哥儿我也瞧见过一次,在村口那洗衣裳,整个人看着胆小着呢,刚才我在里间跟他说话你可听着了,说的还有来有往的。”
“这有甚的,你可别出去扯老婆舌头,周大郎本来就在气头上。”
“这还用你说,”赵氏白了自家老伴一眼,“但话又说回来,这舟哥儿定是和那个黑心老林家不一样,看着像是个好的,不然也不会被欺负的恁惨。”
李村正不在意的摆摆手道,“兹要是好好的跟大郎过日子就成了,我看大郎那个意思也是想收到房里的。”
——
自打林舟醒来之后,精神就一天天的好了起来,这才过了两日,他就能下地到院子里了。
正值盛夏,空气中都带着灼热,有鸟儿扇动翅膀扑棱棱从屋顶掠过,阳光透过树叶刺下一地斑驳。
周家的院子不大,也单调的很,除了两间房子和一堵篱笆墙,还有就是两棵树。
但林舟却不这么觉得,他饱受病痛折磨,都不记得上次出住院楼是什么时候了,他现在看什么都新奇,看什么都充满希望。
听见厨房里有动静,他甩甩胳膊进去,笑眯眯的没有一点烦恼。
看见木盆里有两个萝卜,他抱起来就要去舀水洗菜,又说道: “等会儿吃萝卜?”
周柏青搅着锅里煮的粥,声音也淡淡的: “嗯,炒个萝卜。”
醒来这几天都是周柏青做的饭,不是青菜就是萝卜,主食要么是饼子要么是粥,再也没有别的花样,这也不是没别的食材,而是周柏青会的就这么多。
想着以后也不能白吃周柏青的,那以后这做饭的活计自己揽过来也好,林舟从小跟着父母在饭馆里浸着,厨艺说不上精湛,做个家常菜绝对够用了。
只是他买林舟就花了九两,现在也不知道周柏青还有没有钱,这个时代的油盐调料都不便宜,他回想起在林家的日子,大多数日子都是水煮菜,连撒盐的情况都少。
这些只能以后再问了,林舟现在有些心虚,因为这个周柏青明晃晃的有点讨厌自己,他也能理解,寻求关系修复只能慢慢来,他现在可不想惹怒周柏青,对方可还捏着自己的卖身契。
等情况慢慢好了,他要想着赚些钱,把这九两银子还上,赎他个自由身。
至于给周柏青当夫郎什么的……他一点都没往这方面想。
他一边挽袖子一边去拿刀,一点边界感都没有的占了灶台切菜,灶房小,周柏青出去抱了捆柴的功夫就被挤得没地了,林舟一抬眼就看见他立在门口和门神一样,脸上神色莫名。
林舟切着萝卜,也没找到闲话缓解尴尬,只好继续忙碌起来,整个灶房就只剩下了切菜的笃笃声。
炒菜用不了药炉,林舟又不会生火,他清清嗓子笑道:“要不,麻烦你生个火?”
“行。”周柏青仍旧淡淡的,低下头忙碌去了。
林舟稍微转头看了眼,只见他从从柴堆里扯出绒草,轻巧的放在灶洞边上,然后弯下腰,拿出两颗火石轻轻碰撞了几下,发出清脆的叮当声,一点微弱的火星窜了出来,迅速点燃了那一小把绒草。
“好厉害!”林舟没忍住夸道,眼睛亮亮的。
这还是他头回见古代人生火呢,周柏青的这套动作熟练又沉稳,简直有种历史书照进现实的感觉。
长这么大很少被夸赞,周柏青一愣,止不住的想记起上次被人夸是什么时候,却又死活想不起来。他以前哪注意过这些,此时心中却有一股子陌生情绪在飘散,想忽略掉,心底却又忍不住有点高兴。
说厉害,只是生个火,谁还不会生火?
高兴的感觉对于周柏青有点陌生,事实上,他就像一潭死水,对任何人,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
他回神,对于这种情绪甚至不知道怎么应对,只好垂下眼眸当没听到,喉结微动,掩饰下心中的不平静,继续往灶台里塞柴火。
庄稼人很少有食不言的规矩,只是两个人都不知道说什么,等到林舟吃到八分饱的时候,对面的周柏青开口道: “明天我得下地,不在家,你要是身子不舒服就去寻村正,他家是一直有人的。”
“行,”林舟爽快就答应了,算算日子,也是到了夏收的时候,他有心想下地帮忙,可这幅身子虚得很,累倒了得不偿失,只能先乖乖应下来,又笑着说,“那我也得干点什么,不如明天我来做饭?”
周柏青咽下一口菜,眉宇间一派的冷漠疏离,点头道:“只要你不累,随你。”
等吃完饭,林舟又殷勤着主动洗碗,周柏青也没管他,自己一个人默默出去了。
等听到院门嘎吱一声响了,林舟笑盈盈迎上去,这才看到他手里多了些东西。
一小吊肉,一筐鸡蛋,并着几颗青菜。
“哟,真不少。”林舟眉眼弯弯,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出去换东西了。
在这里哪有什么外卖超市,连个正经卖东西的人家都没有,庄稼人平日里想买点针头线脑粮食肉面的,只有去十几里外的雁山镇上赶集,也不是天天都有,逢五才集。
在不逢集的日子,老百姓想要吃点什么,也只能去村里人那里去换,偶有一两户人家卖豆腐卖醋的,也少。
自从醒来天天喝粥吃素,林舟的嘴巴都能淡出个鸟儿来,他现在身体好了,以前生病的时候不能吃的东西他都想吃,可惜自己身上毛壳没有,这周家也没养家禽,菜地里只种着几颗小葱并辣椒之类的,没有什么可以解馋的东西。
就算有,他现在也不敢随便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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