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招式？”
十二岁的宋聿顶着张被揍花的脸全神贯注地看着瘸腿老侍卫刺出一枪，明明枪尖距离那庭院中的桂花树还有一米远，可那树枝却硬生生地被斩断了。
“哼，小痴儿，长见识了吧，这可是舞将军当年在小巍破使的招式，舞将军用的是破星槊，比我这个更厉害，一招过去，敌军就跟串糖葫芦似的，一个接一个。”
瘸腿老侍卫瞥了一眼宋聿神之向往的小脸，冷哼一声，敲了敲烟斗开始吞云吐雾。
“怎么样，还泡我烟叶子不？”
宋聿被呛得连连摇头，上前抚摸长枪上的红缨：“不泡，不泡了，您是说我如果学会这一招，就能像舞将军一样厉害了吗？”
“哼！痴儿说梦！人家舞将军用的是破星槊！你这是什么？嗯？一杆破枪！”瘸腿老侍卫旋转手中长枪，果然木质的枪身还裂了好几道口子，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从城中侍卫那里淘汰下来的东西了。
“我当然知道舞将军用破星槊！它就放在武德殿，我是说我如果用破星槊，是不是能和舞将军一样厉害？”
“你用啊？让我看看……”瘸腿老侍卫掐着宋聿奶膘刚退的脸蛋左右看了看，“差点意思，舞将军有胡子，你还没有。”
宋聿不满道：“胡子有什么用！”
“当然找天神借天兵天将用的咯。”
“您别骗我，我不是小孩了。”
“不信就不教，你还信不信？”
“我信！”
“这方面还不算太痴。”瘸腿老侍卫吐出一口白烟，“你既想学，那我且与你说清楚，这一招，你不能拿去对付城里的那群小狗日的，也不准在他们面前炫耀，这是用来杀人的招式，你若不想杀人，就不要用，因为控制不住它的人必将遭其反噬，你看我这条腿，瘸了是不是？换作是你，那必定七窍流血暴毙而亡！所以痴儿你一定要记住了，只有等将来变天的时候，你才能用这招保全自己。”
时至今日，宋聿依然不明白老侍卫所说的变天是何意思，他只知道自己再站着不动，不只是他，连贺兰修清也会没命。
乌云散去，太阳重新出现在了天空，整片山坡仿佛经历了一场盛大的洗礼，只剩下徐徐清风。
慈樱树投下的光斑像天神的眼睛在大地缓缓游动，银色的破星槊横亘在两人之间，沈校尉嘴角挂着鲜血，他望向前面的宋聿问道：“为何不杀了我？”
宋聿浑身上下热汗涔涔，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弓着背，右臂以一种扭曲的姿态绞着破星槊。
“为什么不杀我！”
沈校尉沙哑地怒吼着，破星槊将他整个左肩刺穿，他的长刀垂在地上，刀尖没入尘土，早已不再闪耀。
也许贺兰修清不知道宋聿是如何将沈校尉刺穿的，但沈校尉却知道，宋聿在捡起破星槊的同时自下而上地刺来，招式快得令他都看不清，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待宰的羊，只要宋聿稍微动一下手指头就能杀了他，他不清楚宋聿为何会这种恐怖的招式，就像他不明白宋聿为什么只是刺穿了他的左肩一样，不仅没杀他，甚至连他用刀的右手都要顾及。
“我问你为什么！”沈校尉看着宋聿死绞在破星槊上的胳膊，眼眶竟然发胀。
“我不想杀你。”
过了好久，宋聿才回了这么一句，他面色惨白，一边急促地呼吸一边抬头看向沈校尉：“你说过……笼可破，锁链也可断，如果你不去做非做不可的事，那和我被困在洛中又有什么区别……”
“你懂个屁！”沈校尉大吼一声，激得左肩鲜血迸出，“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还有机会去做！”
“可是你死了就真的没机会了！”
“你他妈……”情绪波动令沈校尉的右肩剧痛不已，他瞪了一眼宋聿，那张惨白的脸令他格外恼火，他大声骂道：“你小子懂个屁！”
“我是不懂你！但如果我是你，我早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宋聿跟着大吼一声，他松开破星槊，右臂像断了线的木偶甩落下来，肩关节的错位痛得他脸上又白了一度，而他却将右臂一把按住，咬牙朝着沈校尉跑去。
一旁的贺兰修清急忙抬手也没能拉住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站到沈校尉面前，距离沈校尉手中的长刀不足半米距离。
破星槊本就是舞将军才能使的兵器，丈八长，重达二百余斤，此刻陡然失去依托，沈校尉只觉自己骨头都要被挑出来，他不得不单膝跪地，甩掉长刀双手托住槊身，冲着宋聿骂道：“那是老子骗你的话！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但我觉得你说得很对，这世间的道理本就是相通的！”
“谁他妈告诉你相通了！”
“山下的和尚念经时说的！”
“你，你……”沈校尉被气得面色发白，双手抓住槊身狠命一拔，鲜血顿时喷洒了一地！他仰躺在了地上，眼看宋聿睁着一双圆眼睛还要说话，干脆两眼一闭，还不如死了。
疯子！这小王爷绝对是从小被关在深宫关疯了！
宋聿蹲下身去翻沈校尉的眼皮，看他是不是真晕了，沈校尉头一偏，继续装死，宋聿的手又追过来，沈校尉磨了磨牙，只觉得今日太阳好大，晒得他整颗心都燥热得很。
“聿儿。”好在贺兰修清唤了一声，招了招手示意宋聿过去他那边。
宋聿按着右臂走过去，惨白的脸上还挂着一丝不安。
“疼不疼？”
贺兰修清握住宋聿右手，沾着血的指尖划过他掌心的茧，那是他这三年来在王府偷偷练枪磨出来的。
宋聿摇了摇头，嘴角紧紧抿着。
“我从来不知，你竟这般厉害了。”贺兰修清双目含笑，“第一次见你，是你皇兄将你偷抱出来，那时候你小小得像只瓷娃娃，我不敢抱，怕给你摔了，可又怕你皇兄鲁莽勒疼了你，便让他赶紧把你送回宫里去，如今你长大了，变得和你皇兄一样勇敢，我才知道无论如何我都是留不住你的，聿儿，你要记住，你生在大昭，长在大昭，身体里流着和你皇兄一样的血，只要你想，无论是平定白濮，还是参加万方达闻，你都配得上。”
贺兰修清温柔的低语随风而去，宋聿瘪了瘪嘴，明明连右臂脱臼的痛都能忍住，此刻听了贺兰修清的话却是一腔酸意漫上心头。
他眼眶发热深埋下头，终于忍不住道：“疼的，其实是疼的……”
贺兰修清拢着受伤的手轻轻抚着他背脊，只低声安慰：“你很厉害，将来也一定可以成为像舞将军那样的人。”
宋聿吸了吸鼻子，过了好久才道：“我要喝樱桃酒。”
“不是说再也不喝了？”
“我不管，你刚说了，我以后能当大将军！”
骄阳似火，石阶处传来橐橐靴声，宋聿抹了把脸望去，只见一列黑甲戎装武士走了上来，对方个个身高八尺，肩上披着暗红大氅，烫金牛皮腰带上悬挂着乌金短刀，铁青的面孔叫宋聿在这烈日下平白打了个寒颤。
两名武士径直将地上的沈校尉捆住，宋聿一颗头几乎要垂到地上去，右臂的阵痛本就难耐，这时一个高大的阴影走近将他笼罩，豆大的汗珠顺着他鼻尖坠落。
“陛下口谕，请小王爷速回武德殿。”
“去哪里？”贺兰修清问道。
“武德殿。”
宋聿腿一软，险些跪地，这才觉得头晕目眩怕得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