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大夫此话当真?”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甘荔:“我阿娘真的有了身孕吗?”

一侧沉默的钱妈妈想到什么,神情有些惊慌:“医士能否再给我家夫人诊一次?夫人今晨时下腹沉痛,隐有红意,这几日却也是夫人的小日子。”

医士一怔,重新坐定。

凝神查脉之后,还是原来的说辞。

“二夫人这脉象虽是喜脉,却有几分奇怪。”

医者拧着眉头:“老夫方才便有困惑,二夫人平日里可有喝什么药饮的习惯?”

甘二夫人:“我自小体寒,常喝调养的汤水。”

瞄一眼旁边的丈夫:“且子嗣上不丰,素日也会喝几碗坐胎药。”

医士收敛下神色,心里藏有思忖,再开口言辞便谨慎起来:“是药三分毒。二夫人喜脉尚浅,既家下这位妈妈说您下腹有异,依老夫所言此后一月最好卧床静养。”

甘云松亲自去送医士出门。

钱妈妈收好保胎的药方,与甘二夫人对视一眼。

“阿娘有了身孕,钱妈妈快扶她回去安养。”

甘荔未曾发觉她们的古怪,心里欢喜。

梦里也是如此。

只是那时老夫人传话说手镯是她送给四姑娘,因年岁上来记性不好给忘了,而非四姑娘行窃。

面上一套说辞,把甘荔舞弄到无可争辩真相的地步。

因为此事阿娘和阿父大吵一架,当夜便小产了。

“阿娘,我头已经不疼了,你只管安心养胎!”

甘荔笑着看向甘二夫人。

甘二夫人摸摸懂事的女儿,“今日若不是你心里贴护阿娘,只怕这个孩子......”

她抚抚自己的肚子,想起之前与丈夫的争吵,长叹一声。

“玉珠,老夫人不肯......”

“阿娘,不用急着说这些。”

甘荔打断她的话语:“许是鬼门关走了一趟,自醒来后,我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我只要阿娘和阿父身体康健,咱们一家人好好的就行!”

甘二夫人眼中的泪光一闪而过:“阿娘的好孩子。”

甘二夫人搂着孩子又说几句,盯着孩子睡下,才起身回到自己屋舍。

既见红了,便要谨慎对待。

只是喜事临头,主仆两个藏在眼中的忧虑越发明显。

钱妈妈端着木盘从门口进来,示意其他人退下,待得只有自己和主子两个才开口:“这药是我让人跟着医士去堂里取的,取回来我一个眼神不错地盯着熬好的,夫人安心喝吧。”

甘二夫人舀着汤水,慢慢入口。

钱妈妈又道:“四姑娘生下后您一直没喜信,这些年越发失望。几月前您嫌那坐胎药苦,又不想让老爷和老夫人那头费口舌生事,一直使唤奴婢偷偷倒了。怎么这坐胎药停了,反倒是......”

甘二夫人眼底蓄着冷意:“你也觉得是坐胎药古怪?”

“那医士一打听您素日喝什么汤药,神情便异样起来。”

钱妈妈捏着手心:“奴婢熬药时想了许多。”

“夫人,这位医士可不是家中素日延请惯的那个。

常来的胡大夫不精于头症,这才请了后来这位给四姑娘看诊。巧上加巧,若不是今日四姑娘瞧着您脸色不好,突然起意让这位大夫看脉,只怕奴婢和您还当是小日子呢!”

话说着,外头传来请告,说是老夫人听闻二房有喜,命人来送东西了。

甘二夫人递去空碗,给钱妈妈个眼神。

钱妈妈款身出去见人。

来的这位是老熟人,正是老夫人跟前得脸的刘妈妈。

“刘妈妈来了。”

钱妈妈笑着给人家蹲身见礼:“二夫人方才刚喝药睡下没多久,一时起不得身。奴婢先替主子谢过老夫人。”

刘妈妈往屋里探探头,六幅石榴纹的折屏挡住视线,看不得里头情形。

“怎么喝起药了?”

她示意下身后的人,“一听二房有喜,老夫人高兴地直呼要去庙里上香还愿!瞧瞧,这是老夫人开私库取的上好阿胶,送来给二夫人养身最好不过了。”

钱妈妈感激万分,“二夫人上辈子修来的好福气,这辈子才遇上咱们老夫人这般良善的婆母!刘姐姐还不知呢,二夫人这一胎怀相......”

她惆怅地摇摇头,往后瞄了一眼,扯了刘妈妈的袖子走到角落:“二夫人身下见红!”

刘妈妈‘啊’一声:“医士如何说?”

“只说先吃养胎的药,过上一月再说。”

钱妈妈往廊下抬抬下颌:“喏,二夫人底子不好,孕事本就难。原说三十好几,索性也不强求了。大约是心里不死揪着,观音娘娘松了神,又送来一个。只是情形不好,养不养得住还是另一说呢。”

刘妈妈眼神从廊下的药碗上收回,陪着一起苦笑。

“你也不必多想,毕竟是喜事呢。”

“刘姐姐,这话也不是我说的,是我们二夫人自己嘟囔的。”

钱妈妈从袖子里摸出个荷包递过去:“妹妹我没旁的意思,一来谢您跑动一趟,二来呢,想劳烦您跟老夫人回禀时,话说得别太满了。万一将来....”

她顿了下,让对方领会自己意思:“到时,老夫人不至于过分失望,连带着我们夫人少些责怪。”

刘妈妈作势推脱,最后一副不得已收下荷包的表情。

“放心吧,咱们下人都是为主子,你为二夫人着想,我也替老夫人着想呢。”

送走了人,钱妈妈脸上的笑容立时冷去。

回屋时,甘二夫人听她转述,半晌后吩咐道:“坐胎药一贯是胡大夫从外头配置好,送到清风苑再转送到咱们院,熬煮还是咱们自己的小厨房。你去看看。”

钱妈妈说是。

没一会儿回来,却是脸色难看。

“小厨房说熬药过后,药渣一并烧了灶灰。最后几包坐胎药才将将被老夫人遣人来拿走,说是您这头有了喜信,药材放着浪费,要送给大房给大少夫人备着。”

“就说这老货包藏祸心!”

甘二夫人气得捶腿:“定是刘家的在这儿拖着你,那头去小厨房销毁证据!”

“什么销毁证据?”

屋门口传来甘二爷疑惑的声音,钱妈妈退去一旁,给他行礼。

“回二老爷的话,奴婢在和夫人说四姑娘的事情呢。”

钱妈妈打个圆场。

“梓莘,你看我拿什么回来了?”

甘云松提着小纸包从外头进来,一副卖乖讨好的笑脸:“是你最爱吃的凤头酥!”

甘二夫人还记着仇呢,垂眸盯着被面上的纹路,不接他的话茬。

干云松没得好脸,有些尴尬:“梓莘,还生气呢?”

“今日在清风苑是我的错。母亲那话,哄三岁小孩都未必有用。我松口不为旁的,只是不想让下人们再在背后议论此事。母亲主动承了过错,也算是给玉珠洗清偷窃的名声。拦着你,也是为你好。家媳与婆母公然争吵,若是传到外面......”

让内子豁出脸面为孩子争清白,他这个丈夫、父亲却作壁上观,两头卖好。

甘二夫人轻飘飘地看他一眼,冷冷一笑。

“我乏了,二爷自今日起去侧间歇着吧。”

钱妈妈上前服侍夫人躺下。

见二爷坐在一头不动,“二夫人有孕,应静心保养。二爷在跟前,难免惹得夫人动气,为着二房好,您还是暂时出去吧。”

甘云松被她直白的话刺得不自在。

再看床上的妻子翻个身,以背示人,讪讪离去。

*

一晃数日过去

甘荔额上的药巾终于能卸去。

西洋铜镜清晰照人,镜中十五岁的少女细面粉腮,杏眸澄澈,笑起时齿如编贝,碧绿的发带扎起垂髫,这般年华的少女娇憨明媚。

再配上身上浅桃色石榴裙,如同夏日一汪荷池中最为娇嫩的菡萏花,曳曳生姿。

雪梅往她额际勾了一小朵杜若花瓣,正好遮住尚未褪去的疤痕。

“三姑娘瞧了,必定要阴阳怪气。四姑娘不必在意她说了什么。”

今日是月初,府中大小都得去清风苑给老夫人请安。

甘荔浅笑一下:“走吧。”

魏家清贫,她常去魏燕安跟前露脸,衣衫鲜艳奢贵些怕惹得他不自在,也害怕魏燕安以为自己是个花钱没数的大手把,故而常穿素色,惹得阿娘说她再梳个老髻,清汤寡水的,都能去姑子庵里陪伴青灯佛祖了。

如今重来,又何必为了旁人委屈自己呢?

人生万事,须得自己过好,才能兼顾旁人。若要牺牲己身,一味讨好,也换不来什么好下场。

*

清风苑一如既往地弥漫着檀香。

甘荔躬身进门时,大房的人到齐了。

她先上前行礼请罪:“晨起给阿娘请安,一时话说多了,便耽误了些辰光,还请祖母恕罪。”

垫子在前,甘荔恭敬地跪下磕头。

“你有孝心是好事,起吧。”

上座老夫人开口。

“孝心也分轻重。四妹妹孝顺婶娘不错,却也莫要忘了祖母为尊。”

座下的甘漫漫一副好孙女地咧出个笑:“再说了,祖母给你担去好大的罪名......”

“漫漫!”

站在老夫人身侧伺候茶水的何姨娘断口呵斥。

出门前何姨娘叮嘱今日月初,给老夫人请安为重,前些时候轻放下的宝镯一事绝不可再提,若不然二房再闹腾断了公中的银用,两边不好相与。

出门时答应得好,只是瞧见甘荔一身新缎料,发髻那颗硕大的莹珠刺得甘漫漫嫉妒,实在憋不住犯个嘴快。

甘漫漫不在意地瘪瘪嘴,“漫漫知错。”

老夫人撩起眼皮,看甘荔起身后乖巧地坐到最末,心下满意。

捉贼拿了赃,还有什么可辩驳的?

甘荔闹一出要死要活,不过是二儿媳妇后续好发力,好借机说动二儿子分家罢了。

自认为明断是非的老夫人觉得自己稳坐钓鱼台。

何氏一旁小意伺候着,等外头一声通禀,家里头的爷们来给老太太请安了,何氏收回揉捏的手指,退后一步,像个下人般不显眼。

见状,大夫人王氏心里得意。

再在老夫人面前得脸,家里爷们一来,她还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奴婢。

带着这份优越感,王氏整整衣衫,抬眸望向门口。

甘家大爷甘清泉走在最前,慢半步的是二爷甘云松。

其后行来两个年轻的哥儿,序首的大郎君甘春阳一身磊落白衣襕衫,面容生得五分随父五分肖母,是个相貌老实的意气少年。

身侧是他同胞弟弟,二郎君甘澈然,比大郎君略小几岁,生得像王氏多些,只能说有鼻有眼,因一口龅牙显眼常抿着嘴,神态冷肃不如大郎君平易近人。

落在最后的这个走路还有些磕绊,才三岁,是大老爷与何姨娘的二子,序齿为五,五郎君甘慎之打小随着亲娘,生得粉雕玉琢,性情活泼可爱。

故而他虽落在最后,一进门就被老夫人命人抱到跟前,好一通亲香。

“五弟开口第一个喊的就是‘祖母’,可见他心里也知晓祖母疼他。”

甘漫漫天真烂漫地凑到老夫人身边,对着怀里的五弟逗弄起来:“弟弟,跟姐姐说实话,你要跟祖母玩还是跟姐姐玩,姐姐带你去河边放小船!”

三岁的五郎君明显想去放小船,只是小眼睛瞅见一侧何姨娘的身影,“祖母,我要跟祖母玩。”

“哎呦,我的心肝小孙孙呐。”

甘老夫人明显很吃这套,搂着五郎君从八宝攒盒里取了块饴糖送到孩子嘴边。

“祖母也多疼疼我~~”

甘漫漫扯着老夫人袖子撒娇。

老夫人笑着褪下手上的镯子:“好了好了,这副镯子祖母送你,收了我的好,可莫要再说我只疼慎哥儿,不疼你这小机灵鬼喽。”

座下的二爷甘云松原是沉默着,只等老夫人送了手镯,立时僵住神情。

老夫人送出去的镯子不正是前一阵风波里的那一对吗?

明明阖家传话说这镯子是送给家里四姑娘的,如此才能转圜玉珠的名声。

眼下当着众人送给大房岂不是自打脸颊?

侄女漫漫又是个性情嚣张的,得了这镯子指不定如何在下人面前取笑玉珠!

他下意识看向坐在末次的女儿,见她紧抿的唇淡得看不出一丝血色,可见是被气狠了。

“母亲......”

甘云松方一开口,那头有人横插一嘴。

“母亲太过偏爱漫漫了。”

何氏立时开嗓吸引众人注意:“您骄纵她,在家中时还好,只是她今年已开始议亲,合该好好收敛下性情了。”

“我不嫁人。”

甘漫漫扭在老夫人跟前,“外头因为四妹妹,不知传了咱们家多少闲话,我能议到什么好亲事?”

闻她此言,原本和睦的气氛骤然冰冷下去。

甘老夫人面上的笑容也淡去,扫向下头的孙女,见她扎着脑袋,又是往昔那般死不悔改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如今病才将好便打扮得花枝招展,又要跑去对街魏家门口现眼?”

“你母亲素日究竟是如何教养你的,竟养得好好的姑娘家这般不要脸!”

老夫人不由旁人分说,眼神闪着寒光:“去把二夫人请来!告诉她,莫要仗着她肚子有货,便以为我没法治她!”

甘云松起身:“母亲,钱氏她...”

“不必再说!”

甘老夫人贴心地捂住怀里孙子的耳朵:“去请家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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