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母亲

彼时,她浑身缠着绷带,形容狼狈,正张着双眼儿数着床顶的蝴蝶戏花。

王麟便是在此时领着一名美妇人走了进来。

她打眼一瞧,顿时人都吓傻了。

那妇人鹅蛋脸,柳叶眉,端庄大气,生了一双与王麟一模一样的桃花眼,与之不同的是,见人先带三分笑。

她回过神来,不敢置信的问:“伯……伯母?”

王麟轻笑一声,肯定了她的猜测。

她翻着身子就想起来给她行礼,王谢氏却先她两步摁住了她,声音温婉动听,“你身子不便,莫要讲究这些虚礼了。”

李芷恬急的直哭,着急忙慌道:“伯母,我这模样委实有失体面。”

此时已不顾得什么世家贵女的礼仪典范,张口直辩;“我……我长得很漂亮的,性子也好,你莫要嫌弃我这副样子。”

王谢氏“噗嗤”一声,与王麟对视一眼,笑道:“这小娘子诚然如你所言,可爱率真。”

王麟只是笑,毫不避讳,“嗯,很讨人喜欢。”

李芷恬给气哭了,她设想过多次该如何亮相于王谢氏眼前,费心规划,只为留下个极好的印象,熟料全给王麟这出人意料的举动给打乱了。

现下,她来不及责备他,只得弥补讨好王谢氏:“第一次见伯母,伯母就这般亲切宽和,不日后我能下床了,定好好拜见伯母。”

王谢氏爽朗笑了出来,亲切的拍着她的手,“莫怕,我只是来探望你,可怜见的,竟伤成这样,你且先安心养伤。”

她眼里闪着光,意有所指道:“毕竟,以后相处的日子,还很长。”

李芷恬顿时窘的眼神都不知该往哪里放,只会呆呆应是。

王谢氏见她拘谨,随意与她话了两句家常,便不多打搅她休息,告辞离去。

走前,她忽然拿出一只翠**滴的镯子,摆在她枕边,“这是我阿娘留给我的,如今送与你,算作见面礼。”

她看着她那双圆睁的双眼,湿漉漉的,如林中受惊的小鹿,可爱的紧,实在没忍住,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道谢的话不必说了,显得生分。”

“谢”字卡在李芷恬嗓子眼,又给生生咽了回去。她不懂王麟这乖戾性子的人,怎会有个如此善解人意的母亲。

礼重,情义也重,她只好道:“那……恬儿祝伯母在京城玩的顺心。”

很接地气的别样祝福,王谢氏心中愈发喜爱,又客套了两句,才意犹未尽的离开。

王麟送完母亲出了院子,就回转回来,这几日,只要家中无事,他便会守着她。

见他往返,李芷恬的心已经开始偏了,责怪道:“你阿娘难得来京,你怎的也不多陪陪她?”

王麟取过那枚镯子,就往她手上套,不甚在意道:“我阿娘自有我阿姐陪着,我去了反而遭她嫌弃。”

镯子水头极为难得,翠中带光,光中生辉,衬着她白皙的皮肤,更显娇艳。

“你阿娘这般好,你平时怎甚少提她?”

王麟含着笑的眼,慢慢沉缓了下来。

她觉得她好像问错了话。

许久,王麟才淡淡开口:“我五岁入京后,与我阿娘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每她见了我,也只是抱着我一味的哭。”

他曾是王家最疼爱的小儿子,在他父亲决定送他入京那一刻,变得不止是他。

他离开沂州,王谢氏被生生割下了一块肉,加上幼时王家又给他安排了一个不着调的亲事,他的阿娘每回见到他,更是疼惜的心如刀割。

她怨夫君,怨家主,怨王氏牺牲她儿子的所有人,这股怨恨,使得她对他的爱,愈发沉重。

他不敢提她,一想起自己的阿娘,便是那张泪流满面的脸。

李芷恬不忍见他这副模样,哄着他道:“我会对你好的。”

见她在意的模样,王麟在她额间一吻,轻声道:“这是我该说的话。”

李芷恬心口酸甜交织,若不是此时手脚不便,她非得拉着他互诉衷肠。

哀愁的氛围被打破,王麟才跟她说起正事,“你阿耶昨日入宫见过圣人了,圣人大发雷霆,将应王狠狠批了一顿。”

岂止狠狠批了一顿,圣人摔了一块砚台,两个镇纸也砸在应王身上,只差骂他昏聩无能。圣人这次气大了。

然而,到底是皇家丑事,圣人不敢明面上罚的太狠,只命他去宗祠思过两月。

李启铭对此是不满意的,自己女儿给人绑了,还害得没了半条命,应王这罚未免有些重拿轻放。

圣人这些年,沉迷道教,寻丹问药,身子反而日渐衰弱,朝政上的手段也愈见温吞,瞻前顾后,常常顾此失彼。

圣人如今被世家逼得愈发护短了。

朝堂之事李芷恬干预不得,她想了想,忽然对王麟道:“麟哥哥可知,长青观应王遇刺一事?”

不待王麟回答,她继续道:“盐税之案,应王办的有些草率,其中有一户被诛满门的刘姓官员,是被应王错笔勾入的冤假错案,应王遇刺,便是刘家的遗孤所为。”

王麟眼眉一挑,又听她一股脑道:“那遗孤手上留有证据,如今人藏在鹿儿寺,是一个杂扫的小僧人,右手断了小指,背上有烧痕,若能将此人交到圣人面前……”

王麟却未应声,只问:“你前世知晓的?”

李芷恬被他问的一愣,讷讷点头。前世,她身陷囚笼,应王妃当她是个日常宣泄的对象,什么都与她说,包括被她不小心听到的朝堂之事。上一世,这个遗孤被应王提前找到灭了口,应王妃便以此做笑料,嘲笑她也是个不知好歹的势弱之人。

王麟缓缓逼近她,鼻尖与她相对,嘴角虽含着笑,目光却冷了下来,“前世还有些什么,都一并说了吧,省得我听一次,发一次脾气。”

他最听不得她提及前世,这会让他觉得自己既无力,又无能。他要掌控她的一切,可唯有她的前世在他所有能力之外。

每每想到她的前世,他内心都有一股无处宣泄的愤懑,他讨厌这种失控感。

李芷恬怎会听不出他的语意?她顿时有些后悔,梁勋是他心里迈不过去的一个坎,她最怕他揪着前世不放。无论她如何拨乱反正,他心里总留了个疙瘩。

她眼光躲闪,顾左右而言他,“我与你说正事,你哪壶不提哪壶开的……”

王麟却不放过她,他一个翻身上了床榻,将她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薄唇离她的,只有一指宽,如松的气息拂在她脸上,盈满了她的全身,她再闻不见其他味道,“还有你与那梁勋之间……”

李芷恬吓得顿时耍起无赖,身子直往被子里躲,“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在乱想些什么!”

“他是如何看你的?”王麟扒下被褥,露出她的脸,长指轻触上她的眼睑。

“他是如何唤你的?”长指下移,冰冷的指尖又触碰上她莹润的脸颊,在她粉嫩的脸上,缓缓绕了个弧线。

“他是如何吻你的?”顺着那个圈,指尖又抚上她柔软的唇,粉唇饱满丰盈,如待人采撷的鲜艳欲滴的樱桃。他用力一按,将红唇按得变了形。

他动作越发温柔缱绻,伸手将她整个脸颊纳入掌心,宛若捧着一枚世间难得的易碎珍宝,眼神却阴沉晦暗,恨不能将她吞入腹中,“他,又是如何取悦你的?”

屋内针落可闻,两人的呼吸声,都停了下来。

李芷恬内心惶惶,却不敢躲。

她不敢动,往常惯用对付他的手段,全想了一遍,也不知该如何压下他这飞醋。

于是,耍起了无赖,“我向你献身了,是你不要!”

王麟冷笑一声,唇角勾着,眸中冰冷,他声色无波道:“我要你身子作甚,我要你的心。”

他透过她的目光,直望向她心底,“我要你心里再也容下其他人。”

李芷恬气恼道:“我明明已经……”

不待她说完,王麟捧着她的脸猛然吻下,如狂风骤雨。

他嫉妒的快要发狂。

明明知自己在无理取闹,可是他却始终无法压下这阴暗的妒意。

无论她如何表白,抑或剖析对他的情意,都觉得苍白无力。

哪怕人就在他眼前,在他手中,在他怀里,他都贪得无厌,不得满足。

他知自己病了,病得不清,他寻不到解药。

他不小心压上了她的伤口,李芷恬吃痛,没忍住压抑的低哼一声,王麟瞬间清醒。

他望着她极力忍耐的神色,醒过神来,她如今伤着,他这是在发什么疯?蓦地,一股自厌的情绪油然而生。

他松开了手,眼里很快回归平静,静得将所有的情绪都抽离了出去。他侧身离开,一瞬间心如止水,“对不起,是我错了。”

见他要走,李芷恬忍住全身疼痛,一把扯住他的手,娇声祈求道:“麟哥哥,我……我身上疼,你抱着我可好?”

本欲离开的人停了下来,他背对着她,沉寂如石。

李芷恬下了一剂狠药:“我从未这样挽留过别人,只有你,也只会是你。”

许久,久到她以为他不曾听见她的祈求,抓着他的手渐渐攥紧,哭哼道:“如果连我都解不了你的心结,还有谁能可以?”

是他带着她一步步走出前世的阴霾,他却将自己埋了进去,作茧自缚。面对他的偏执,她不知该如何帮他纾解,只能失落道:“我也很疼啊,只有你才能解我的疼。”

她的手很冷,但是他身上却是温暖的,如冬日里的暖阳给寒气蒙了冷雾。她要拨开这层雾,去汲取暖意。

王麟长长呼出一口浊气,他终是转身躺在她身侧,轻柔的将她抱入怀中,脸埋在她青丝里,瞧不见神色,“对不起,是我魔障了。”

他身上的松香气息,在她鼻尖一瞬间变得浓烈,又听他阴沉低喃道:“阿恬,你往后只能有我。”

……

养伤的日子,因为有王麟的陪伴,变得飞快。

王麟再不曾与她计较过那些心结,二人仿佛又回到了相处甚欢的日子。她却心里清楚,王麟那执拗的性子,只怕没那么快与自己和解。

她无法,只得先耍着无赖诱哄着他。

她身子渐好,却日日喊疼,王麟也由着她作妖,将她照顾的无微不至。

待她能下地行走时,王谢氏也即将离京回沂州。

这一次,她终于能极尽所能好好打扮一番,正式与她相见。

她寻出自己最喜爱的襦裙,戴上最鲜亮的首饰,让清荷为她画上最精致淡雅的妆容,浑然天成的五官,便是那夺目的衣裙首饰都压不过去,她要用最昳丽张扬的容貌见她。

待王谢氏在王家府门口瞧见她时,都惊愣得好半晌没回过神来。身侧王麟的阿姐王艺儒也看呆了眼,饶是她曾在外见过不少娇俏小娘子,也鲜少见过这般鲜活颜色。

她顿时明白王麟为何费尽心思要娶李氏这个女儿了,不禁斜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难怪了,我道当年子规那清倌人是从哪里蹦出来的,怕是你背地里找来的吧?”

王麟不露声色,平静道:“阿姐说什么?阿弟不明白。”

王艺儒哂笑一声,王谢两家走的近,当年谢子规因为退亲之事,酒后与她和谢子墨好一番倾诉,一直困惑那红颜知己到底是被谁怂恿,出来毁他的亲事。此事被他念叨了整整两年之久。

一个旧日的红粉,怎的就能在他即将定亲的时候窜了出来,更何况知晓之人屈指可数。

如若是她这个弟弟做的,那便不奇怪了。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弟弟虽然自小与她不亲近,抑或说与家中诸人都不甚亲近,她还是很喜欢的。她凑近两分,小声道:“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王麟眉目微动,却是目光直视前方,一丝眼神都未留给她。

这厢,王谢氏与李芷恬交谈甚欢,王谢氏拉着她的手,眼神里全是惊艳与满意,伶俐可人的小姑娘谁不喜欢?

只见她毫无拘谨,举手抬足落落大方,形容端方却内含亲切,笑容更是明丽自然。她从清荷手中取过一方画卷,递给王谢氏,笑容甜美道:“阿恬不擅长女红,但是一手画技勉强能拿得出手。儿不敢献丑,画了幅拙作送与伯母,望伯母能喜欢。”

王谢氏接来展开一看,顿时惊讶在原地。

纸上画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心尖上的小儿子王麟。惟妙惟肖,宛如真人就在眼前。

她眼中感动出泪水,平复片刻,才道:“我很喜欢,你有心了。”说再多,竟觉得多余。

姑娘是怕她远在沂州,思念爱子,于是才送了她这幅画。

这份蕙质兰心,委实难得。此时竟恨不得明日就让儿子给娶回家。

王麟瞥见那画也是愣了一瞬,他与她日日相伴,竟不知她背着他偷偷画了这幅画,那画一见就知非一日能成,定是花了好些心思的。

他一时与有荣焉,一时暗喜她心中有他,一时,又恼她瞒着自己。

王艺儒在旁,看好戏似的看他神色变换,忍不住笑话他,“这份礼真是送到阿娘心坎上了,小姑娘做事真是出人意料,且还将你也瞒了过去。”

王麟冷冷道:“阿姊不若跟着阿娘一起回沂州?”

王艺儒和离后,好不容易才出趟门,她央求多日,才换得王谢氏勉强答应她在京中游玩几日,她怎舍得回去?

于是立马换了副口吻,赞道:“阿弟眼光真好,那不着调的谢子规怎比得上阿弟。”

王麟听后,总算是舒心几分。

时辰耽误不得,王谢氏与李芷恬又话了两句家常,才起身回返。这场送别,她都分给了李芷恬,最后只与自己儿女说了两句道别。

待将人送走后,李芷恬又跑到王艺儒身边,拿出一匣子头面首饰,“今日是阿恬与阿姊第一次见面,这是阿恬备的见面礼,希望阿姊不要嫌弃。”

王艺儒惊喜的接了过来,打开一看,是一整套的鸽血红宝石镶金头面,顿时觉得眼前的小姑娘又亮丽了几分。

不愧是李氏女儿,出手就这般大方。

她笑得好不真诚,“这套头面甚合我心意,我前几日得了一根乌金马鞭,正好拿来送与你。五日后圣人秋猎,你当是能用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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