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什么不对劲的了吗？”
李冬来大惊，猛然看向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Brian。还好他最近胆子大了不少，否则在静夜中叫出声来该多么丢人。
“你怎么不敲门？”
“我没从门进来啊。”
Brian眨了眨眼，一脸无辜。
“算了……你说的不对劲是指什么？”
“随便，你放眼望去，有哪里是看起来不寻常的？”
他说得轻松，完全无视李冬来是一介凡人的事实。在他眼里，这个由妖物组成的村子就不应该有一处是“寻常”的。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是事先鸟会长姚玉弓的委托，让“重明”意识到浅山妖村有所隐瞒，这个村子所营造出的晴耕雨读模样真的太过自然，太过安逸了。
种地、绣花、铸造，好一个自给自足的世外桃源。甚至都没有使用法器，就使用寻常的工具和物品。
在傍晚的谈话中Brian问到，用于交换的物资里面为什么没有丹药、法器，这些东西的价值应该更高，也不和建村的宗旨相悖。
对此，村长推卸得也非常巧妙，说目前缺少这方面的人才，还反问有没有想隐居的妖物可以举荐。
要知道村子每年还需要用灵石缴付这块土地的租金，那远超明面上这些反季节蔬果和工艺品的价值。
李冬来努力张望着，口中不由有些抱怨。
“这哪看得出来啊……这块地大得离谱，我们光是走进来就用了那么久……你觉得他们在做什么？种植违规药材？铸造杀伤力法器？”
“那可能性也不大，培育珍贵的药材或者铸造法器都需要耗费巨大的灵力，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这山间的灵气虽然充裕，但是并没有往特定的地方汇聚。”
真相就像一个“地点”，有很多道路都可以通向哪里，不管你从哪里开始找都能靠近。可是如果真相是黑暗群山里的洞窟，那就注定只有最危险和艰难的道路才能最终抵达。
而之所以找不到，无非因为被隐藏了起来。
这也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这项任务会交给Brian和李冬来来完成。前者是精通幻术的血族，后者是天生对幻术免疫的异类。
“真没什么特别啊，这么晚了，就只剩下几处灯光。”
Brian托腮想了想，突然问：“哪几处？指给我看看。”
闻言，李冬来老老实实地指点起来，从左至右将还亮着的地方数了一遍。
果然有蹊跷，Brian笑了笑，默默记下自己看不见的某个方位。
“那个，我睡不着准备出去闲逛一下，如果白某人上来，你就帮我打个掩护。”
闲逛？这话说出来谁会相信。可还没等李冬来吐槽，Brian就“澎”的一声变成了一只蝙蝠，扑腾几下从窗口飞了出去。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李冬来面前变身，李冬来吓了一跳，目送他黑漆漆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掩护里。
自己的任务这就算是完成了？李冬来突然感到有些空虚。明明无事可做，可是这么一折腾又精神了许多，只能躺到床上准备尝试入睡。
脑海里全是关于这个村子黑暗面的猜想，光怪陆离。
“喂，你睡觉啦。”
声音从窗外传来，是红拂扒在窗沿上发问。
怎么现在没人懂得敲门了么？
李冬来猛然起身，还好因为没有洗漱，他是和衣而睡，不至于被瞧见衣冠不整的狼狈。
“还没有……这不是五楼么？”
“五楼也不高啊。想不想吃宵夜？”
“好……可以吃。”李冬来略一思量，虽然晚上吃得很饱，但是反正也睡不着，可以尝试分出“另一个胃”，打发时间而已。
红拂伸出手，示意李冬来牵着自己。
李冬来刚一伸手，就感到掌上一紧，被牢牢抓住。接着身上顿时一轻，似乎进入了一个失重的状态。红拂往下一跃，李冬来被她拖出窗口，像一个紧紧拽在她手里的气球，跟着她轻巧跳跃过数个屋顶。
红拂的脚步极轻，每一跃都高而缓，落足在瓦片上连声响都没有。这应该是一门高深的术法，就像武侠小说中的顶级轻功，不同的是李冬来也连带着没了重量。
等到了一个安静的平台，红拂松开手，李冬来感觉立刻自己的体重又回来了，有点不习惯地往下一沉，坐在地上，就好像从船上乍回到陆地，有点平衡上的不适。
红拂先是造了个屏蔽外界的无形罩子，这才从口袋里取出几个剥皮串好的小动物，在李冬来面前晃了晃，有点像是小型的兔子。
“烤田鼠，敢吃么？”
“有啥不敢，辣椒粉多撒一点。”
李冬来坐正看了看四周，这里应该还是没离开居民区，不远处少数吊脚楼还亮着光。
“我们在这里聊天吃烧烤，不会打扰到村民么？”
“不会，我造了个简单的结界，他们看不到我们的。最多闻到香味有点诧异吧。”
红拂很开心，从口袋里又掏出很多竹制的瓶瓶罐罐，应该里边都是调味料。
李冬来默默看她忙活，心里默默感慨空间术法还真是方便，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尝试着学上一二。
等到材料备齐，红拂凭空生起一团火焰，红彤彤的，然后把田鼠仔细在周围排好，很快就有股肉香散布开来。
红拂一边往肉上撒调料，一边随意地说：“我看到你同事出去散步了啊。”
“什么同事，我不知道。”李冬来有点尴尬。
“啧，无所谓，反正不关我事。”
红拂转动着烤签，火焰燎在肥油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对于外界的事情，红拂并不特别感兴趣，但是询问李冬来最近看了什么书，什么内容。
她好像对书里的世界更感兴趣。不过这也很好理解，不管是虚构还是写实，文字就像是一种对真实的提炼和再创造，撒上了调料，更具魅力。
最近李冬来忙于修行，确实很久没有读书了，不过好在上学的时候啃了不少小说，特别是枯燥无味的“大学物理”，三节连堂，上课前去图书馆借一本书，下课正好看完可以去还。
因为红拂先前表达过最近喜欢悬疑类，他便讲了个女法医探案的故事，来自帕特丽夏·康薇尔的《首席女法医》系列。
才华横溢的女作家，为了避开匿名电话的滋扰而远赴小岛，然而就在她用尽身上钱财被迫回家的当晚被害，被发现陈尸家中，身上刀痕累累惨不忍睹，同时她那本引致相关人士担忧和不满的自传手稿也不翼而飞……
红拂听得津津有味，不过手里动作也没停滞，把田鼠烤得恰到好处。
李冬来用牙齿撕下一条肉丝，试着嚼了一下，非常好吃，有点像烤兔。除了调味料，红拂还在肉上洒了一层细细的花生碎，更添香味。
“别光顾着吃，继续讲。”
红拂偏过头看他，对他大快朵颐的兴头相当满意。
突然，她警觉地往旁边看去，猛一握拳，火团乍然熄灭。
“嘘……”
红拂嘟起嘴，把食指搁在唇上。
李冬来赶忙停下进食的动作，大气不敢喘。
只见远处有两个人影在房顶上跳动前行，逐渐靠近，不一会儿就到了近前。
来的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发型一样，五官一样，穿着打扮也一模一样，一身漆黑的短打。
双胞胎这种存在很奇妙，有时候会有点可怕，例如库布里克电影《闪灵》里的刻意运用。“互为镜像”的对称感，会让人本能地感到不安。
他们在平台上停下脚步，相距不过五米，近看更是雷同，就好像每根汗毛都是对应的。
和姚玉弓放出的乌鸦式神人类形态不同，他们是更鲜活的“复制黏贴”，让人毛骨悚然。
不过即使靠得这么近，目光也完全没往李冬来和红拂身上瞟来，只是一个劲抽动鼻翼。红拂展开结界的手段还真是高明。
“应该是有小辈嘴馋在这附近吃了点儿东西，跟那个蝙蝠无关。”
红拂听到蝙蝠二字，眼睛弯成月牙，向李冬来看过来。
李冬来更是难掩尴尬，刻意转头看向另一边。
双胞胎又仔细探查了一遍，但是无意中被无形的力量左右，避开了结界包覆的位置。除了烤肉的香味，根本没有别的东西能引起注意。
他们相互望了一眼，又往别的地方跳去，像是打水漂的石头那样，迅速弹远。
“要是你同事被抓到就惨咯。”红拂幸灾乐祸。
“他才不会被抓到呢。”李冬来莫名对Brian有信心。
还没等红拂继续唱衰Brian，脚下的街巷也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李冬来探头去看，是一队人正摸黑缓缓挪动，大概十来个人，全都穿着深色套头披风，脸上戴着木造面具，看起来非常诡异。
和主队伍保持了一段距离的头尾还分别有一人，看着正是刚才的双胞胎，似乎是在引路和断后。他们倒是没有戴面具，还是刚才的打扮，在队伍中更加显眼，应该不会认错。
这么快就折返了回来？李冬来皱眉，身手也太利落了吧。
他倒也不在意，就像Brian说的，这个村子有秘密，但是他本人能力有限，不需要参与到探究过程中。
于是他默默保持着安静，嘴里倒也不闲着，又用牙齿撕了点肉吃。
“你不好奇他们去哪儿啊？”
见他如此淡定，红拂忍不住发问。
“不好奇，修真者哪个没点秘密。只要没伤天害理，去挖人**干嘛？”
这个说辞不算临时想的，此时说出来格外自然。
红拂点头表示同意和满意。
“你赶紧吃，吃完我送你回去。好像要下雨了。”
李冬来抬头一看，确实不知何时一颗星星都看不见了，明明刚出来的时候还隐约能看到银河。
都说山里的天气变化多端，没想到能比翻书还快。
……
下半夜果然下起了雨，而且很大。雨很吵闹，从淅淅沥沥到噼里啪啦，全都打在屋顶，睡在顶楼房间的李冬来听得一清二楚。
第二天早上，推开窗，雨还没停，大到竹窗掀起的时候都能感到一点阻力。
雨束凶猛地落下，落到地上，像水蛇一样蜿蜒过街道，顺着碎石路面的缝隙往山下流淌，最终流进村口的小溪，所有的尘土都被冲进去，冲进原本澄澈的溪水，水变得浑浊且汹涌，一路向东流去。
“叩叩叩”
是敲门的声音，李冬来答应了一声，起身开门。
是白叔。
“早餐已经准备好了，放在一楼大厅。你同事刚才说他还要睡，你自己去吃吧。”
“好的，谢谢，我洗漱一下就下去。”
说是洗漱，实际上就是用湿巾大概擦上一擦。房间里连镜子都没有，又随便用手抓了抓头发。
下楼看见一张圆桌，上边放着两个木制圆盘，里边放着两份馒头和咸菜。
连碗稀粥都没有么，真是过于简朴。李冬来在心里抱怨了两句，坐下把两份都吃干净，默认Brian不会吃这些东西。
四下看了看，一个人影也没瞧见，空气中有一丝昨天村长抽的烟味，甜甜的。
李冬来试着小声唤了两声白叔和村长，不过都没有得到回应，好像这个石堡里只剩下他还在。他拿着馒头走到门口往外看去，周围的民居也是安安静静，不像有人活动的迹象。
“下这么大雨，难道还要下地劳作？”
李冬来把东西吃干净，也不知道哪里是洗碗的地方，只能仔细把两个木盘叠好放在桌上。跑上楼去敲Brian房门。
他此时已经想好，昨晚的私会最好不要老实汇报。对红拂而言那多半是违反了规定的事情，还是三缄其口为妙，不要给她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昨晚你指出的所在是一座石堡，确实是用幻术遮掩了起来，我要飞得很近才能看到灯光。”
Brian还真是睡眼惺忪，一边说一边打着哈欠。看来并不是刻意回避白叔。
“那你有没有进去查探？”
“当然，我顺着其中一处的光线找到了窗户，不过也只是大概张望了一下，不敢贸然进入。里边传出类似集体念诵法决的声音，但是我并没有感应到灵力有异常波动，感觉又不像是在做法。再后来，我就被发现了。”
“你变成蝙蝠也能被发现？”
明明已经知道Brian昨晚泄露了行迹，可是李冬来还是得装出大吃一惊的样子。
“对啊，有一对双胞胎，可能是护卫吧，特别惊觉，看到我立刻就杀了过来。”
“那你身份没被撞破吧？”
“应该不至于。”
李冬来皱眉，昨晚红拂可是一语点破了Brian的身份。
从白叔今天早上的态度看来，不像是发觉了这次冒失的探查，至少是并不介意。又或者……那几处石堡的存在和村子的管理者无关？
“你怎么没问我有没有被双胞胎伤到？”
Brian见李冬来沉默不语，有点儿不满。
“你不是好好的嘛。”
“才没有！那对双胞胎身法特别诡谲，配合得天衣无缝，用的武器也很奇怪。我可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两记。”
李冬来把Brian身子掰过来大概看了一下，没有血迹，也没有淤青。
“是伤在了什么难言之隐的部位？”
Brian翻了个白眼。
“我是吸血鬼，只要吸血就可以迅速让伤痊愈。”
“你……难道是祸害了村里的姑娘？”
李冬来收回手。
“别乱说，注意影响。不过这个村子连牲畜、家禽都没有，还好山里有些野物，不然就惨了。”
“他们用的武器怎么个奇怪？”
李冬来并不想深究他到底残害了什么小动物，转而继续追问。
“完全不认识，只看到是新月形状，一人一柄。我开始以为是弯刀，结果刀锋和刀柄可以分离，旋转着飞袭过来，还能彼此配合轨迹，这才让我吃了个暗亏。”
“新月弯刀？这么有异域风情，他们长得倒是很东方啊。”
“就是……不对，你怎么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
“我……刚才吃早饭看见他们从门口经过。双胞胎嘛，很显眼的。”
Brian显然不信这套说辞，眯起眼睛，不过也不点破。
既然发现了不对劲，就更不能贸然离开。可是左等又等都不见有人过来，两人只能下楼坐在檐下看雨。
快到中午，才远远看见村长，她今天穿了套蜡染的衣服，造型简练，手里还是拿着那根烟杆。
她从雨中走来，但是并没有打伞，身上也丝毫没有沾湿。雨点打落到靠近她的地方，就忽然蒸发了一样。她看见这二人的模样，不由笑起来。
“抱歉，还以为你们一早吃过饭就要回去了，就出去忙了一阵。要不我现在给你们泡壶茶？”
“不用不用，我们想在村里逛上一圈再走，可是又不会避雨的法术，正头疼呢。”Brian苦笑道。
村长扬起眉毛，也不好评价这二人是不是过于学艺不精。
她倒是没有阻拦二人参观的意图，反而进屋放下烟杆，从柜子里翻出一张白纸，仔细地叠成一个纸蛙模样。
接着只见她走回门口，结了个法印，将纸蛙丢了出去。那纸蛙落地就自然蹦跳起来，而且以蛙身为圆点划出一个大概五米直径的圆形范围，地面立时变得干爽。
“你们带着这小东西去逛吧，我就不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