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是瞄准了明确的目的地在进行“闲逛”，可戏还是得做的。巧妙地绕行了几条空无一人的小巷，两人逐渐靠近了石堡。

石堡白天倒是好找，尽管并不起眼，方方正正，隐没在民居当中。可是好几次它都出现在建筑之间的缝隙里，说明建造的位置比较特别，应该是在好几条巷子的交汇处，周围还恰到好处地和其它建筑空出了间隙。

现在，只有Brian还在很好地扮演着游客的角色，李冬来已经有些笑不出来，无法故作轻松姿态。

太安静了，从始至终，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出现。

除了渐渐变小的雨声，就只有纸蛙在近旁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紧跟着他们一路向前。

就算是在雨天仍然坚持着耕种，可是总应该有人留在村里吧？

确实，昨天进村时见到的绣坊、铁匠工坊都在村口，可是再怎么仔细去听，耳边也找不到打铁的声音。

昨天夕阳下这村子的美丽和恬静，此刻就好像被雨水冲刷，露出了底下的破旧和阴森。

李冬来不由随时去瞟那座石堡，此刻它就像是一堵城墙，凝重的、黑暗的、起伏的……后面藏着什么骇人的存在。

他的异常表现很难不被注意。Brian突然哈哈大笑，朗声发问。

“那个建筑好特别啊！不知道里边有什么？”

他停在某个巷口，巷子微微曲折，恰好能通往石堡。此后便这么僵持了数秒，或者数分钟，长到让李冬来有些尴尬，不知道该不该打破沉默回答他。

他知道，Brian发问的对象并不是他，而是纸蛙中村长的神识。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纸蛙终于开口，语调干脆而爽朗，就好像对面的村长不曾犹豫过。

“可以参观么？看上去那么肃穆，我还以为是什么要紧地方。”

“尽管去吧，不过是个祠堂而已。”

说话间，纸蛙率先往前跳去，就好像为了打破Brian的疑虑，特意引路。

近看石堡依旧十分简朴，除了巨大的对开木门外，就只有每面两扇用作通风和采光的空洞窗户，大小大概只刚刚够艰难探头进去。难怪Brian说昨晚偷看时视角相当受限。

“开门。”

村长也不知是在吩咐还是施法，总之看似沉重的木门缓缓打开了，且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笨拙。

里边暗沉沉的一片，毫无意外，不像有人的样子。

这是一个完整而独立的空间，没有分层也没有分隔，雨天的微弱光线从窗口透入，难以照亮到每个角落，可是恰好能集中到正中间的一片，给安放在那里的东西打出淡淡的、柔和的轮廓光。

一张椅子，大概也是石堡里唯一的家具。

深灰色的，至少不是全黑，造型朴实而简单，类似官帽椅，又有所不同。

一尊等人大小的雕像，和传统印象中供奉的神像造型不同，正襟危坐在椅子上，身穿黑色长袍，一手拄着拐杖，一手向上托着一个小小的、透光的圆球。

Brian好奇地上前查看，李冬来则好像是被那雕像吓得不轻，扒着门框，怎么都不肯进去。

“好精致啊！”

这感慨倒是真心的，乌木雕刻而成的面容上，连皱纹都精雕细琢得顺理成章，好像随时会睁开双眼醒来。

“这是前任村长。”

祠堂里供奉着前任村长，这倒也顺理成章。不过周围没有摆设香案，空气里也闻不到香火味。

“原来如此，失敬失敬。”

Brian赶紧行了一礼。

“他手里这是？”

“哦，说来惭愧，村长离世时本来留下遗愿，要将肉身保留下来看顾村子。可惜我们技术有限，前几年头部开始萎缩、腐烂，最后只能取下来换成木雕。留下的只有他的一枚眼球。可能跟他生前修习的法术有关，已经晶体化了，你感兴趣不妨细看，不过不要拿起来。”

“换下了头部？意思是……身子……还是……”

李冬来说话带着颤音，低头去向纸蛙求证。

“嗯，身子还很完好，不用担心。”

原来是类似肉身佛的存在，难怪方才介绍时候说的是“这是前任村长”，而非“这是前任村长的雕像”。

Brian干笑了两声，还真的凑上去细细观察那颗晶莹剔透的眼球。

它就像是一枚精致的工艺品，透着柔和的薄光。虽不明灿，可是细看进去，会有千百朵银花开放，而四周也仿佛投射出万千奇幻光影。

“那个……要不我们再去别处看看吧。”

“你这么胆小干嘛？当心被村长看了笑话。”

一方面被眼球中的魔力吸引，一方面也真是懊恼同事有些过于丢脸，Brian狠狠冲着门外挥了挥手。

“可是……可是……”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从刚才开始，地上的那颗头就一直盯着你看。”

Brian立即醒悟李冬来说的不会是那颗木雕的头颅，因为它从始至终都双目紧闭。

地上？

他猛然往下看去，就像是因为被说破而打碎了幻术屏障，一张干瘪的面容出现在村长的两脚之间。

皮肤上带着难看的斑纹，因为腐烂的拉扯不均而扭曲，虽然仔细打理了所剩不多的头发，可还是一眼就能让人心生恐惧。

他，不，它左眼空洞，右眼明亮而冰冷。只要和那只眼睛对上就难以动弹，在骨髓上烙印出一抹寒意。

李冬来从一开始就能看到它的存在，所以才踟蹰不前。

一尊“雕像”的脚下，躺着一个枯槁的人头。即使是在大白天也足以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更何况它还是活的，随着Brian的动作，开始微微动弹，仅剩的那只眼睛灵活转动，死死锁定着目标。

这场景之诡异已经远远超出了李冬来的承受力，终于忍不住点明。

Brian反应迅速，随着“嚓嚓”两声，背上衣服被撑破，弹出一双蝙蝠肉翼。他转瞬间就飞跃到建筑穹顶，背靠角落做出防御姿态。

【你为什么看得到？】

那头颅猛然一转，面朝着李冬来，竟然能从神情中显出一丝惊讶。声音则是直达脑海，听不出年纪，也辨不出男女。

真是小瞧了这个人类，方才所有的幻术施展都集中在Brian身上，没想到从头至尾都被这旁观者看了个干净。

“这么显眼怎么可能看不到！房间角落还站着人，一动不动的是要吓死谁？！”

此话一出，房间的四个角落就像是突然变得亮了一些。Brian眼中出现了四个一模一样的人，尽管都是一身漆黑，可并不至于完全隐没于墙角的阴影里。

一条白色的蛇从干瘪人头的眼窝里缓缓钻出，吐着红色的信子。那诡魅的声音再次传来。

【这么简单就破了老夫的幻术？那便陪我好生耍耍吧。】

原本静静趴在一旁的纸蛙猛然跃起，只见火光一闪，村长随着飘扬而下的灰烬出现在李冬来跟前。

“父亲，不能动手！别忘了他们是‘重明’的人！”

【‘重明’又怎样？难道你舍得让这么久的经营功亏一篑？难道忍心看着老夫万劫不复？！】

“可是……村子……”

村长紧咬着下唇，眼含泪光，难以回应，可右手还是执拗地举起，挡在李冬来跟前。

另一边，放弃隐藏的四个人已经纷纷掏出武器，瞄准了上方的Brian。除了昨晚已经见过的一双新月弯刀，还有二人手里握着更怪异的东西。

那东西类似船桨，边缘安置了打磨过的黑曜石，“桨面”上还刻画着精致的花纹，其中一张类似人面的图案上镶嵌着一双碧绿色的宝石眼睛。

原本李冬来和Brian都以为他们是双胞胎，结果竟是有一模一样的四个人存在。那种如同克隆人般的诡异感顿时又翻了数倍。

这其实也很好想通，毕竟昨晚追击蝙蝠和护送怪异队伍的行动几乎是同时在进行。

眼见李冬来身陷险境，Brain双目圆睁，瞳中的幻之花开始盛放。

两头巨兽一边抖擞着身躯上的绒毛，一边从虚无中缓缓踏出，四条巨大的尾巴左右来回击打，每一次和墙面的碰撞都留下一连串裂痕。

因为空间的缘故，它们有些好笑地挤在一处，不过恰好把Brian挡了个严严实实。

“是幻兽，攻击本体！”

白蛇闻声回首，只一眼便看破了铁骑银瓶的本质。

接着只见白光一闪，它又钻回了那漆黑的眼窝。

村长见状赶忙扑上前去，一把抱起头颅，小心翼翼地退到门外相对安全的位置。

尽管已经护住了关键，可椅子上的身体也不能放着不管。毕竟铁骑银瓶威猛的尾巴就在旁边扫来扫去，室内开始烟尘弥漫。

她从袖子里迅速摸出三柄飞锥同发，只听几声连珠密响，恰好钉在椅子周围，接着三条火链窜出，形成一个完美的三角形。

这便是一个简单的保护阵法。

四胞胎中手持“船桨”的两个率先上前，一左一右，看似随意地格挡不断翻飞的尾巴，也并不急着动手，似乎只是在试探力道。

李冬来尽管看不到铁骑银瓶的威猛姿态，可“船桨”边上的黑曜石已经开始火花四溅，场面就像是在切割钢铁。

眼看着就要开始一场激烈的对战，他开始左顾右盼，寻找能逃走的方位。

不是不讲义气弃同事于不顾，是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这种场面他本来就插不上手。

唐胖子事先拍着他的肩膀郑重交代：“遇到危险就跑，千万别当Brian的累赘。”

村长此时的注意力完全放在石堡内的战况上，他倒是很轻易就能不动声色地往远处退，蹑手蹑脚，尽量不要发出声音。

可惜很快他就撞上了什么，回身只见一道坚实的人墙。

明明前一秒还空无一人的巷子，转瞬间就被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村民们填满。再去观望别处，也迅速地冒出一个又一个影子，将石堡围了个严严实实。

雨已经转小到状若牛毛，每个人都面无表情地站在雨中，面上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

“啊……大家都好兴致啊……来看热闹吗？”

李冬来语无伦次。

他扫视着人群，一张张昨天还和蔼可亲的面容，此刻都变得冷若冰霜，就好像一夜之间丧失了感情。

“哒啦哒”

手机在这个不恰当的时刻响了起来，是短信。

因为微信的普及，短信已经很少使用，即便收到也多半是来自运营商或者垃圾广告。按理说李冬来是不会在意的。

可此刻或许是为了缓解尴尬，又或者是过于害怕下意识想找点儿事做，他就这么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我现在可以来找你吗？】

来自一个陌生号码，果然是垃圾信息。

两个男性村民上前一步，轻易地就将李冬来架起。

“村长，这个人怎么处置？”

头也不回，村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先带回去……看管起来便是。”

她此刻最头疼的还是里边儿正要开战的那双方，至于李冬来，只要保证他毫发无伤就好。从目前的情况看来，很可能之后得拿他当作跟“重明”交涉的筹码。

于是李冬来下一刻便“腾”地双脚离地，全无尊严地被带着穿过人群。

他倒是十分配合，不吵不闹，只顾着死死握住手机。

对了，脖子上好像还有件防身的法器？可是要怎么用？死胖子根本没教过啊！

“轰”的一声巨响。

是里边终于正式动手了。

四胞胎的分工很明确，两个负责攻击，两个负责防守。

先前一次交手中让Brian头疼的新月弯刀已经再度飞出，四面八方都是电光石火般的影子，刀光错落，看上去根本不像两柄，而像是数十柄弯刀在锋利切割。

好在此刻Brian也不再是“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蝙蝠”，灵巧地控制着铁骑银瓶对抗。

看似笨重的尾巴实则轻灵，翻涌起来动作难以名状。帮主人挡下攻击的同时，还能见缝插针地杀入敌营。

转眼之间，双方已经变换了好几个方位，可怜石堡在巨兽挪动的撞击中已经变得残破，屋顶都漏了一块，整体开始摇摇欲坠。

看似铁骑银瓶占了上风，可下一刻，只见两条“船桨”猛然交叉，形成了一个“X”形状。两人联手向下一挥，一阵飓风毫不留情地吹出去，瞬间击飞了建筑的上半部分，原本游刃有余的四条尾巴齐齐向后，两头巨兽也跟着连连倒退，只能吃力地抓牢地面。

最措手不及的还是Brian，他原本挂在角落“遥控作战”，此刻一下子跟着屋顶飞了出去，在天空中翻了无数个跟头，失去了平衡。

他赶忙操控着铁骑银瓶的四条尾巴一起疾射过来，试图抓住其中一条。

另一边也不能放任不管，抽出深陷地面的利爪，开始粗暴地扑杀。不过这显然不是巨兽惯用的攻击方式，灵巧度上比先前差了许多，被四胞胎轻松闪过。

终于扯住某簇尾巴上的毛发，他得以重新整顿身形，翅膀扑打稳在半空。

Brian恨恨地望向下方，手指一动，已经不知伸长多少的橘色环尾鼓足气力，再次席卷而去。

不对，有破绽。

慌乱间听到后边传来破空声响，可已经来不及防范。

在气浪的掩护下掷出的两枚新月弯刀，刻意划出了一个巨大的弧形，以最诡谲的姿态交汇，重重砍在Brian的肩胛。

随着一阵难以名状的剧痛，他的一双翅膀被生生砍下，带来眼前一黑。

铁骑银瓶与他神识相连，痛苦哀嚎着回头，想要跑过去将下坠的主人接住，可是没跑出几步，身形就开始变淡，最终只在地面上留下一串渐渐变浅的爪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