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浅山妖村(5)

相对于Brian那头的惨烈,李冬来倒是轻松得很,或者说过于轻松了。

他保持着瘫软的姿态,任由两个壮汉架着在村里拐来拐去。

震天响打斗声不时传到他耳朵里,让他焦虑,可他此刻尽量压抑着不表现出来,只摆出一副自暴自弃、生无可恋模样。

“哒啦哒”

怎么又有短信?

李冬来紧张地瞄了眼押送他的人,生怕他们注意到这声响,醒悟到应该立即没收他的手机。

好在那两个人都不为所动,只是一昧地往前走。

不妨大胆地假设一下,他们根本不知道手机是什么东西?Brian不是说过,这座村子里的大部分妖物,都对现今的外界一无所知,不明白科技为何物。

如果真是这样最好,等会儿一旦找到机会,他就能打电话给唐胖子或者九狸求援。

前提是手机最后一格电还坚持得住。另外,还得找到信号。

等一下,信号?这村子不是屏蔽了信号吗?从山道开始就彻彻底底地“处在服务区之外”。

这两条短信是怎么收到的?

想到这里,李冬来尽量把动作幅度控制在最小,用巧劲将手掌蜷起,同时拇指挪到电源键上边摁了一下,唤醒屏幕,想确认一下是不是这场骚乱恰好破坏了信号屏蔽的法阵。

可惜还没等他看清,脚正好就重重撞上了台阶,因为拇指没有扣住手机边缘,一抖之下竟然脱手落地。

“我东西掉了!手机掉了!”

李冬来绝望地大喊,可那二人自然是全然不理会。只能用力扭过头,眼巴巴看着手机在身后蹦跶了几下,颓然躺在那里,变成一个越来越小的黑点。

从这里开始,是一段很长的上坡路。台阶并不是石板铺就,而是直接在岩石上凿出凹槽,每一级都很陡,而且并不规整。

原本李冬来抱着侥幸心理以为,是要把他带回昨晚住过的房间软禁,可这段漫无终点的山道明显不是通往居住区。

道路曲折,弯得有急有缓,但是始终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宽度上,正好可以让三人并排,拾阶而上。中间没有岔道,右边有时会出现漆黑、光滑的石质山壁。

那便是在顺时针环山攀登了。

丢了手机之后,李冬来心头的压力就越来越大,这种压力伴随着每一次转弯愈加沉重。他坠着的姿势更加丧气,双脚离地面越来越近,不时“啪嗒啪嗒”地撞击着。

好累,他好后悔听了唐胖子的鬼话加入“重明”。就算是被血族盯上也好,就算被吸血都好,反正说了不会害他丧命的。

就算变成贫血的行尸走肉,也比现在这样要强,像只待宰的鸡,被提溜着走来走去。

如果吓得哭出来,应该会很丢人吧?

再往上,居然开始飘起了雪,不是此前的绵绵细雨变成了雪,而是这山上已经不知道下了多久,山道都堆满了白色,一路上去留下两串深深的足印。

虽然因为一直在胡思乱想,拿不准究竟过了多久。可是李冬来并不觉得攀了多高,他努力从左侧的树林缝隙中去看,想瞧瞧离山下有多远,瞧瞧那里现在是什么情况,可只能看到树,还有树与树间隙中更多的树。

“到了。”

随着毫无感情的一句话,李冬来被放下。原本就因为挂了太久双腿无力,再加上没有心理准备,难看地跌坐在地。

到哪儿了?他都不顾上爬起来,而是赶紧查看周围。

什么都没有啊,就一片空旷的雪地。也不是山顶,只是一处平台。前方稍远处有一挂极小的瀑布,此时已经快要冻上,只留下一缕比自来水还细的水流,向下落到一汪碧绿的、脸盆大小的潭里。

总之,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可供关押的空间。

只见其中一名壮汉从怀中摸出一张黄符,夹在两指间一抖,开始念念有词。

这还是李冬来第一次在现实世界见到整张的符箓,好奇心让他暂时忘了恐惧,用心细看,甚至有点儿期待接下来的发展。

念咒结束,壮汉手指一松,黄符飞出,就像乘着一道感受不到的风,精准地飘向那瀑布。

还没触到水流,黄符便燃了起来,变成灰烬,汇入到水里变成水花,在潭中简单地转了两圈便沉了下去。

很快李冬来感到地面开始颤动,他还没站起身,所以感受特别明显。

眼前的树开始倾斜、扭曲、战栗,瀑布那边的山岩沉陷下去,伴随着“轰轰轰”的声响溃散。

碎石、尘土涌向四面八方,原本积雪的平台迅速堆挤着下沉,变成一个黑洞洞的大坑。

接着,眼看一道白光从最下边开始绕行上来,一圈,一圈,又一圈。

待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条纯白色的巨大蟒蛇,并不是活物,而是造型精妙的阶梯。

说是阶梯也不准确,它其实是可供向下的坡道,背上的“鳞片”可以防滑,不过一不注意就会失足跌落,被黑暗吞噬。

“我们要……下去?”

李冬来明知故问,表示抗议。

沉默。

抗议无效。

因为蛇身很窄,来时那种不用自己走路的“优待”是不会有了,只能靠他自己慢慢往下摸索。

两个壮汉在一前一后,手中举着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火把。前边那个越走越远,不多时就已经甩出好几圈的差距,倒不是他走太快,只是中间那个动作太慢。

李冬来很担心后边那个会不耐烦踢自己,此时他根本没信心保持平衡。不过这担心倒也多余,那人只是沉默地保持着两、三米距离,啧都懒得啧一下。

随着“轰隆”声,顶上的开口合拢,随着山壁的一阵震颤,四周变得全然安静、全然漆黑,只剩下一远一近两支火把的光。

好可怕。

火光照出长长的影子,映在白色的蛇道上格外明显。就像是要流淌下去,跟深邃未知的黑暗融为一体。

“你能不能……说几句话啊?”

对方摇了摇头。

李冬来咽了口唾沫,一阵绝望涌上心头。此时哪怕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一路咒骂他,不时打他几下,也比这样的情况要令他安心。

又走了许久,他看到底下一抹淡淡的光。

这很可能是眼睛在作怪,毕竟在长时间的黑暗中,视觉已经不那么可靠。

他前行时始终伸手摸着岩壁,此时已经磨得有些生疼。在这无尽的黑暗洞穴里,类似针扎的刺痛也让人觉得珍惜,就想疼痛变成了同路的伙伴。

是真的有光。

几个发光的球体浮了上来,像泡泡,动作更像水母。

越往下,发光的泡泡就越多,岩壁也开始亮堂起来,是类似水晶的结构在反光。辉煌的、精美错杂的。

这种落差很离奇,就好比地狱的深处其实是一座钻石王宫。

等到泡泡的密度变得稳定,水晶也驱散了最后一丝黑暗,投射出无数璀璨的银花,在石壁上组成瑰丽的奇妙光影。

终于看见了蛇道的尾巴。

领路的人看来已经等了许久,负手立在一扇门前。出于报复心理,李冬来试图从他的表情里找到一丝不耐烦。

“进去。”

声音依旧冷淡,那扇门向外被拉开。

李冬来听话地走进房间。回头一转身,正好迎上阖上的门板,两人都没有跟进来。这下连追问的目标都没了。

他不服气地敲了敲,发出两声闷响,并不是木制,而是冰凉、滑润的一块整体。

门内再次变得昏暗,这种昏暗是跟外面那样满是水晶、璀璨闪耀形成的对比,其实是看得见的。光源来自顶上浮着的一串发光泡泡,像是路标一样指引向前。

没错,这怎么看都是一条甬道,并不很长,能清晰看见尽头。

如果不愿意蹲在门口自怨自艾,那便只能独自继续向前。

因为身边没了人,一边小心翼翼地走着,李冬来一边倒是敢于骂骂咧咧几句,既泄愤,又壮胆。

尽头处又是一扇门,摸起来材质跟刚才那扇差不多。

那就推推看吧。

试探性地一推,这下眼前有光了。

汹涌的,扑面而来的光线,终于让李冬来记起,现在外边儿还是白昼。

重见天日。

这个词一字一重锤,击打在他的心坎,带来释然和欣喜。

短暂的欣喜过后,他又醒悟到,这根本不可能是脱困,自己依旧身陷险境。

一个巨大的天坑?顶上是云,四周是陡峭的黑色岩壁,脚下则是……草地。

开满了花的草地,不知名的小花到处都是,颜色大都是黄和白,偶尔有几朵粉色点缀其间。草不很深,最高处也没不过膝盖。树也有,不过不多,且大都独立,每一棵都亭亭如盖。

一阵风吹来,拂动一地碎花瓣,倒有几分浪漫。

这天坑十分平坦,轻易就能判断出岩壁围绕出一个近乎完美的圆形,“圆心”位置有一显眼的人造物。

“鸟笼?”

那毫无疑问就是一只中式鸟笼,质地稳重、打磨光滑、造型大方,只是被放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这场景让李冬来摸不着头脑,不过他注意到那附近似乎传来了人声。此时他又累、又渴,喉咙深处蔓延的干涩成为了一探究竟的动力。

等到走近,发现自己对鸟笼大小的假设还是太保守了。它足足能有三十米高,大概一幢小洋楼大小。顶上的那枚金灿灿的弯钩大得惊人,得用多少黄铜才能浇筑出这么个玩意儿?

声音的来源是几个年轻男子,席地围坐在鸟笼附近谈笑,身边随意地散落着一些餐盘,像是在野餐。

他们上半身穿着类似学校运动服的夹克,下半身则是短裤,光着一双腿,在寒冬中显得相当“冻人”。每个人脸上都戴着木造面具,装饰着羽毛和尖尖的“鸟喙”,恰好遮住上半张脸。

盘子里的是……汉堡?

先前只觉得渴,在看到食物以后,李冬来才发觉自己也很饿了,那顿过于简陋的早餐早已经消化干净。

还没等他开口,其中一个人已经先开口招呼。

“哥哥你是谁啊?新来的吗?”

哥哥?低沉的嗓音并不难听,可还是让李冬来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虽然看不见脸,可对方身形上跟自己相差无几,甚至还更修长一些。

这称呼可当不起。

“才不是新来的呢,他身上就是普通人的味道。”

另一个人一边笑着否定,一边拍了拍最开始说话那个的肩膀。两人竟然笑成一团打闹起来,动作非常幼稚可笑。打着打着,旁边又有人加入了“战局”。

嗯,这些人,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管他的,先讨点吃喝。

“呵呵,你们在吃什么啊,我能不能尝尝?”

“啊?当然可以啊,吃的就在那边,你自己拿吧。”

他们倒是很大方,没有参与打闹的人随手指了指旁边一个像野餐篮的东西。

李冬来立刻扑过去,生怕他们反悔。揭开篮子上盖着的布,里边儿有几个用烤过的馒头夹着蔬菜和肉制成的“汉堡”,切成手指粗细的炸土豆条,还有几个竹罐子,拧开是散发着甜香的蜂蜜水。

嗯……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来不及细想,李冬来先灌了不少蜂蜜水,然后抓起“汉堡”“薯条”吃了几口,很粗暴,很不雅。

“哥哥你看起来好饿啊。慢慢吃不着急,妈妈说吃快了会胃痛。”

“……谢谢啊。”

李冬来有些窘,默默放慢速度,转向鸟笼的方向,避免和他对视。鸟笼的栅栏上刻着精细的符文,像是某种藤蔓的花边,仔细看还不时隐隐发光。

“这个是用来关什么的啊?”

既然是笼子,那总不至于是纯粹的装饰吧。这么巨大而无用的“艺术品”跟妖村的气质不搭。

“里面是姐姐,不过白天看不到。”

“哦……”

算了,有什么可聊的,还是先填饱肚子。

等到李冬来吃完,那几个人也安静了下来,好奇地打量了这个外来者一会儿,不过很快也失去了兴趣,开始埋头看书。

他们看的是漫画,李冬来反正无所事事,也随手抓起一本翻起来。

“你认识马鹏程吗?哥哥。”

突如其来的一问。

这名字很耳熟,但是李冬来猛然间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谁?是你的朋友吗?”

“朋友?……嗯,算是吧。他来了没多久,不过很快就走了。我跟他很聊得来,想知道他去了哪里。”

“你叫什么?”

即使隔着面具,遮挡了表情,李冬来也能感觉出对方明显一愣。

“我……不知道……忘记了。”

忘记了名字?

“你记得他的名字,但是忘了自己的?”

“嗯,来了这里以后,就慢慢会把什么都忘了。他进来的那段时间跟我们说了很多外面的事情,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不过我这会儿也不太记得起来了……他们都已经记不得马鹏程了,就好像他从来没来过。只记得闹着吃汉堡和薯条。”

指了指埋头看书,不闻不顾的众人,这个唯一还在怀念朋友的人显得有些失落,有些愤慨。

“为什么他们都忘了,只有你还记得啊?”

“不清楚……可能因为他走的那天我做了个噩梦吧。”

“你戴的面具能不能借我看看?”

李冬来其实不是真的想看面具,只是好奇他们到底长什么模样。

“可以啊,不过取掉面具会很冷的,你看完赶紧还给我。”

那人干脆地取下面具,摘掉的那一瞬间,好像真的冷得打了个寒颤,还呼出了一团白气。

这脸……李冬来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立刻皱起眉头。

尽管年龄差了不少,不过很容易就能辨认出,对方长得跟闹闹很像,就好像是亲兄妹。

对了,马鹏程,那不就是私立光伏实验小学里那个失踪男孩的名字吗?那个阴差阳错,和闹闹就读了同一所学校的一胎同胞,像杜鹃一样寄生的妖鸟。

李冬来记起来了,妖鸟一次产卵两到三枚,投生不同人家,年龄……最多可以相差五年。

可就算是满打满算五年也不对啊,眼前这个看着完全已经是成年模样,绝对不像个初中生。

“你怎么不拿去看啊?”

对方嗔怪道,他可是冒着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代价摘下来的。

“你多大了?这个想得起来吗?”

那人嘟起嘴巴,歪了脑袋,掰着手指想了一会儿,最后丧气地摇摇头。

“忘记了……不过,我模模糊糊地记得,在外面有人经常跟我讲一句话。”

“说什么?”

“说我是大孩子了,马上就要上一年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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