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还有很多细节没想明白，不过眼前这几名青年多半就是被绑架的雏鸟们了。

因为李冬来讨要了面具又不接，而是兀自埋头冥思苦想，那青年也闹起了脾气，跑到鸟笼的另一侧坐下，不再理会他。

不难猜测，他跟马鹏程、闹闹应该是“三胞胎”，所以才会长得那么相似，冥冥之中在精神上也有一线神识相联。

这点是李冬来基于此前闹闹那个没被重视的“噩梦”产生的猜想，倘若它和方才提及的那个梦是同时发生的，就极有可能是马鹏程在该时刻出了什么意外，令他们产生了灵魂共鸣。

那一定是极其强烈的痛苦，不妨假设他已经遇害。

从现场情况来看，雏鸟们虽然遭到绑架，可是得到的待遇不算差，还能提出要吃汉堡这样的非分要求，逼得准备“牢饭”的人做出馒头夹菜这样的四不像来。

那为什么又唯独将马鹏程害死？是意外？还是发生了什么脱离掌控的变故？

手机丢了看不到时间，不过头顶上天色的变化倒是瞧得清楚。

随着光线变暗，周围看似平凡普通的小花开始焕发出浅黄色的柔光，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起初李冬来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直到冻僵的手指明显舒缓开来，才意识到这种暖是真实的，物理意义上的暖，这些花随着夜幕降临，正散发出热量。

更奇怪的是，不知从何时开始，从花蕊有星星点点的光飞出，轻飘飘地向众人汇聚过来，像是随风飘散的花粉。

“花粉”越来越多，汇成一条条流淌的光之河，集中在巨大鸟笼的正中央。

在这样的奇景前，李冬来难以控制自己的表情，嘴巴越张越大。这也难怪，对现代人而言，看到银河的机会都少之又少，这景象就好像是近距离出现了数条银河，带来了极端的视觉震撼。

那些雏鸟无意嘲笑他没见识的表现，而是纷纷起身，雀跃地跑到鸟笼旁边，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姐姐醒了，姐姐醒了。”

只见光汇成了一枚巨卵，逐渐由虚转实。

那么接下来就应该有什么破壳而出了吧？李冬来暗自揣测。

然而光之卵并没有破碎，而是表面上逐渐出现了羽毛状的纹理，不，应该是长出了羽毛。

羽毛越来越多，越来越密，蓬松着改变了卵的形态，它舒展开来，分出了翅膀、脊梁、尾羽，最后懒洋洋地抬起了修长的脖颈，露出头来。

【汝乃……何人？】

泛着暖暖光芒的鸟刚一睁开双眼，就好奇地凑到李冬来这边。它并未张口，声音直接传入脑海，是清亮的女声。

“我……我是……”

这鸟的眼睛很像人眼，美目盼兮，清澈明亮，猛然间和它对视，让李冬来手足无措。

【汝非我等同族……因何被俘？虏来作甚？】

【罢了……此间因由又于妾何干……】

不等李冬来组织好语言回答，它便自顾自地别过头去，挥动翅膀在笼中飞了一圈。随着翅膀的扑动，暖风阵阵袭来，几片光之羽随着动作飘落，乘着暖流飞到笼外。

羽毛虽然可以出去，可鸟却困于笼中。

李冬来捡起一片羽毛，离了它的身体，光芒渐褪，变成了纯白。

这不就是那些雏鸟戴着的面具上装饰的羽毛？果然，可以感受到那羽毛上阵阵暖意流出，从指尖一直温暖到心里。

“姐姐又不开心了。”

“姐姐最近一直不开心。”

雏鸟们交头接耳起来。

那光之鸟又飞了几转，似乎觉着无趣，便降下来停在笼子的正中央，将头颈埋到翅膀里，不再理会众人。

“姐姐说说话啊！”

“讲故事吧，姐姐！”

那些雏鸟纷纷奋力从栅栏的间隙伸手进去，似乎是想要触碰到它。

这场景很滑稽，因为栅栏与栅栏之间其实很宽，就算不侧身也应该能进得去，可是他们无论怎么使劲都只能在外边儿折腾，遥不可及。

就这么闹了一阵，有人来了。

是四胞胎中的两个。

见到这两人，雏鸟们立即安静下来，低眉顺目地集中，整齐站成一排。

没有任何对话，他们就这么列着队，似乎是准备离开。

“喂！别走啊！我朋友呢？”

李冬来鼓起勇气大喊。等了这么久也不见Brain被送进来，最好的打算应该是逃走了，最坏的打算是被打上了关押在别处。

总之他一定不会死的。

他一定不能死的。

四胞胎中的一个冷冷瞥了他一眼，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只是伸出一只手，示意他不要跟来。

李冬来自然是没有反抗这种权威的胆子，很怂地往后退了几步，背靠在笼子上。

一边缓慢前行，雏鸟们一边从各自口袋里掏出一团黑布，迎风一抖，化作一件套头披风，熟稔地穿上后，队伍便成了漆黑的一串。

跟前一晚偷看到的一样。

依照今天看到的情况，再联系上Brian打探的内容，估计他们是每晚被带去存放着村长尸骸的石堡那里，实施什么秘法。

当然，今晚要去的地方一定有所改变，李冬来不知道石堡已经被摧毁，只剩下残垣断壁。

目送着队伍消失在此前推门进来的方向，李冬来深感自己的无用，重重叹了口气。

【汝因何叹息？】

身后的光之鸟好奇发问。

“有些担心跟我一道来的朋友。不过他很厉害的，也轮不到我操心。”

【很厉害？厉害到可以打破困住妾的樊笼吗？】

“不知道……不过我想，公司里总有人可以吧。”

说到这里，李冬来甚至想递上一张灵感大王公司的名片。

他说完回头，惊讶地发现那只鸟不知何时已经变做了一个姑娘。

因为仍旧是浑身泛光，看不清她面容的细节，只有一双眼睛清晰可见。不过四肢俱全，已然是一个人类模样。鸟羽化作了一件大氅披在她身上，

她眼睛里有神采一闪而过，又迅速隐没下去。

【多半是痴心妄想……已经害死了一个，何苦再坑害其他。】

听到这话，李冬来赶忙凑上去。

“你说的是马鹏程吗？他是不是逃出去了？是你帮他逃出去的？”

“怎么你很想逃出去吗？”

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顶上传来，李冬来连忙向上看去。

借着姑娘身上发出的光，可以模糊看见在笼顶巨大的弯钩上，有一团小小的黑影。

这影子似乎是给姑娘带来了不小的惊吓，发出一声怪叫后，她跌跌撞撞地跑了几步，就在李冬来的眼下重新变成了一只鸟，扑扇着翅膀跃到笼子的另一侧，似乎还有些瑟瑟发抖。

没来得及追究她害怕的缘由，顶上的黑影已经顺着栅栏，轻盈地滑了下来。

待她落地，一张俏脸停在李冬来咫尺，让他脸上一热。

来者正是红拂。

“你怎么来了？村里的人知道吗？”

李冬来傻傻地问道。不知为何，他直到此刻也不觉得红拂处于敌对的那方，即使心知肚明她真真切切地就是妖村的一员。

他当她是个朋友，有着半夜一起吃烧烤的交情。

“我要去哪儿就去哪，没人管得着我。”

还是那副傲娇模样，红拂歪头一笑。把手中东西轻描淡写地一丢，恰好送到李冬来怀里。

“你的东西。”

居然是他的双肩包，不知道是混乱中丢下了，还是根本就忘在房间里没拿。

“谢谢啊，里边儿也没啥要紧的。”

这话倒也不假，他来时根本没想过要过夜，要遇险，要绝地求生，连充电宝都没带上一个。

“她怎么那么怕你？”

指了指蜷缩在鸟笼对侧的那团光球，李冬来感觉她是想要把自己重新揉成一颗蛋，就好像想蒙在被窝里抵御外来的危险。

“谁知道呢，她一直神神叨叨的，话都不好好讲。”

红拂耸了耸肩，不过从这句话也可以听出，她此前应该就见过这鸟，甚至经常见到。

“她是谁啊？”

“夜鹭。没啥大本事，不过带孩子、找孩子都挺在行的。”

不知道是这种妖鸟叫做夜鹭，还是独属于那女子的名字。她随着夜晚出现，这二字倒显得十分恰当。

随着夜鹭的躲避，身边的温度也一下子降了下来，夜晚的寒风吹在身上犹如冰刃，同时也吹起了那些只剩一点儿余温和光华的花朵，让它们在黑夜里如海面上的渔火，在草地的波涛中起伏荡漾。

一时找不到别的话题，手中无意识地把玩着那根发热的羽毛。李冬来把它往红拂那边儿递了递，别看只有这么一根，可是比寻常手炉还强些。

“我不冷，你揣怀里吧。”

“哦。”

其实李冬来有很多问题想问，可是站在现在的立场上，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于是沉默随着夜变得漫长。

山壁之外的某处有些光亮，把那边的天空衬出一抹黄。那应该是浅山村的灯光。

红拂也不急着跟他说话。

两人间的氛围并不像僵持，倒像是约好了来这个僻静的地方独处。

她长长的发丝被风吹起时，空气里会有一丝令人愉悦的味道，不经由任何化学手段，是纯粹的植物香，宁谧而清凉。

“噢，对了。”

“什么？”

“我来的路上还捡到你用来拍照的东西，也丢在包里了。”

手机！李冬来大喜过望，连忙翻找起来。

此时能重新握住这朝夕相对的小东西，简直比见了亲妈还开心。

对不起，以后一定会更加珍惜你的！

按了按电源键，没反应。

难道是摔坏了？李冬来翻来覆去的查看。那一下确实摔得不轻，而且底下又是石板路，不过最多屏幕摔裂，不至于就嗝屁了吧。

“小姐！别闹了！快过来借个光！我看不清！”

周遭光线实在不理想，情急之下他甚至冲着夜鹭大喊起来。

对了，会不会是电量太低关机了？

他试着长按电源键，心里不断祈祷着，寄希望于重启能诈尸出一点儿电量，哪怕五分钟也好，不不不，哪怕一分钟也好，只要能让他拨通一个电话就行。

随着一段从来没有觉得那么动听的音乐，屏幕亮了。

快拨电话！

李冬来气也不敢出，翻出唐胖子的号码，点击拨打。

不通。

再点击拨打。

还是不通。

这个过程重复了很多次，尽管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可就像已经耗费了一个世纪。

根本没有信号啊！

右上角是一个“X”啊！

“哒啦哒”“哒啦哒”“哒啦哒”“哒啦哒”……

正当李冬来要抱头哀嚎时，短信声不断响起。他连忙点开一看，全都来自同一个号码，总共收到了几十条。

内容也很熟悉，全都一模一样。

【我现在可以来找你吗？】

是垃圾短信轰炸啊！

不对，不可能，不应该，至少在完全没有信号的地方收到这么多条短信，本身就是非常违背常理的事情。

李冬来的第一反应试着回拨这个号码，可还是拨不通。

那就打字，可是回复什么呢？让他帮忙报警？联系唐胖子？不，都不对，对方是提出了一个问题，那就应该回答这个问题。

【可以！】

在点击发送的那一刹那，手机就像完成了它的使命，彻底黑了下去。再怎么死命地摁电源键也无济于事。

到底发出去没有？周围反正是没有任何变化。

是不是浪费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巨大的失落感快要将李冬来击溃，希望后的失望最是让人难以承受。

把手机丢在草地上，他想要抱着什么大哭一场。不如就抱红拂吧？

“轰隆隆”

是雷声？冬天会打雷吗？

抬头望去，云层挺厚，但是看不出什么异样。

而且那声音好像是从……

“轰隆隆”

像是重物撞击在铁板上发出的闷响，从手机里传出来的。李冬来好奇地弯下腰去，想听得清楚一些。

“啪嚓！！！”

随着玻璃碎裂的声音，一只手从手机屏幕里猛地伸了出来，接着又是一只手，开始协力向反方向撕扯，把已经惨不忍睹的屏幕彻底破开，撕出了一个不规整的黑洞。

什么鬼！

李冬来失声尖叫起来，眼前的场景比从电视里爬出女鬼要骇人一百倍，何况还离得那么近，那手差点儿就抓在他脸上。

手机屏幕……不，现在已经只能算一个“空间裂缝”了，它不断向两边伸展、挣扎、胀大、回弹，终于稳定到不再变化的大小。

一个人头猛地冒出来，从这个角度看去，就像是由地底钻出。

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依稀看到一只眼睛木讷地望过来，带着愤慨的情绪，瞪了眼面目扭曲的李冬来。

“你为什么不回我短信？”

这如同负气女友般的嗔怪语气是怎么回事！

“你是谁啊？！”

李冬来歇斯底里地放声大吼。

那人彻底钻出来，身材高大，绝对超过了两米，头发长到离谱，几乎拖到地上。他动作有些僵硬，肩上背着一串银色的链条，一直连接到裂缝那头。

怨恨的眼神一直锁定着李冬来，穿透了黑暗，让他浑身发毛。

“喂喂，拉我一把。”

又一只手从裂缝中伸出，似乎是扯着链条在向上爬，可是卡在了出口，找不到能抓的地方，只能奋力求援。

身材高大的陌生人没有要去帮忙的意思，自顾自继续对着李冬来怒目而视。

不过下面那位的声音倒是很好辨认，李冬来忙不迭地手脚并用爬上前去，用尽全力把人从裂缝里拖出来。

“我就说别搞什么新产品嘛！难用得要死！”

九狸咬牙切齿地抱怨，不光是因为这裂缝难以攀缘，更因为“必须要回复短信”这先决条件非常不合理。

这也怪唐胖子那彻头彻尾的恶趣味。他就是想要让李冬来结结实实地吓一跳，于是对他隐瞒了已经把手机改造成空间联通法器的事情。

浅山妖村藏了太多秘密，让看上去最无害的李冬来去打开通路似乎是最佳选择。

不过唐胖子的如意算盘打漏了好几格，和Brian失散、手机遗失、手机没电，险象环生，每一环都是致命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