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莉薇一开始都没看出那里面是什么东西。

红得发黑的半黏稠状污秽液体将那东西完全包裹住，原先有管体的阻挡，现在像挤出的泥，啪嗒啪嗒散落在地上。

被血污覆盖的东西初看像一根圆柱，直到它开始蠕动，从里面伸出了一只脏兮兮的手。

更多泥污被甩落，她终于看清了那是什么东西，一时间胃酸翻涌，就算早已紧捂住嘴都挡不住这种恶心感。

那是一个人，或者说不只是一个，已经有三条畸形的手臂从整体内伸出，不知道有几具人类的尸体紧紧扭曲缠绕在一起，污血横流，皮肤上布满恶心的隆起，里面似乎还有东西在蠕动……

这些东西共同组成水管那模糊怪异的声音，难怪根本听不出男女老幼。

数只畸形手脚撑在地上，让它看着像一只大型蜘蛛，几十对眼睛密密麻麻地嵌在一颗被泡肿的脑袋上，阴恻恻地齐齐看向假妈妈。

下一秒，这些手脚瞬间像蛛腿般划动起来，发出令人浑身发痒的沙沙声，飞速朝假妈妈奔去！

原本有水管束缚行动不便，脱离管体后则快如真正的爬虫，一秒钟就爬到了假妈妈面前，数条肢节将假妈妈扑倒，两个怪物瞬间扭打成一团。

假爸爸捡起地上刀口崩裂的菜刀也砍了上去，这次明明砍中的曾是人类的躯体，却发出如同管体一样“铛！”“铛！”的敲击声。

水管里的怪物比管体还要硬，豁口的菜刀根本不能对它造成伤害，只留下了浅浅的白印。

这对假父母很快就落了下风，假爸爸被尖锐的爪子撕成几半，却没有任何血液流出，只有一些腥臭发黑的污水从断成两截的腹部中汩汩淌出。

假妈妈比假爸爸厉害得多，但身上也被划出多道伤口，一截右小腿被撕下，只凭单脚站立着。

而被撕下的那截小腿，却被水管抓住按进了自己的古怪躯体中，成为了它新的一条腿。

几十双眼睛充满贪婪地盯着假妈妈，似乎对它剩下的肢体很感兴趣。

架打到这份上，假妈妈已经完全不敌，余光不停地往后瞟，显然已经起了逃跑的心思。

而水管见它已经服软，眼中的渴望虽然满溢出来，但还是停止继续追杀。

正如它之前所说的，它们都是祂的仆从，每一粒细胞都不是自己的东西，想要获得更多肢体的渴望仍旧被对祂的恐惧和敬畏所压制，它不敢背叛。

事实上，假妈妈竟然敢背叛的事实令水管无法理解，可它却不敢效仿，背叛这个念头本身就令它心惊胆战。

水管只好遗憾又恶毒地最后看了假妈妈一眼，打定主意回去后打小报告，这才回转过身，慢慢朝着走廊深处爬去。

它的目的地显然是里面的卧室，莉薇知道它是来找自己的，这畸形的怪物让她心中发毛，不愿意再多看它，把晴天娃娃和骷髅7放到了门口。

交给你们了，女王果断撂挑子，这东西比电影院中的丧尸还要恶心，她完全不想跟这种东西对上。

两个玩偶都懂自家王的心思，它们压根儿也不会让外面这怪物挨到女王的一根毛，眼神都变得犀利起来。

正当它们准备变回本形解决这只多足怪物的时候，一声尖嚎穿透了墙板，几乎响彻了整座别墅。

“不准你靠近我女儿！！！”

那本该逃跑的假妈妈单腿蹦着冲水管扑去，用它瘦削的身体狠狠压住对方，污血瞬间将它浸透。

‘你——’

“乖女快跑！”假妈妈死死压制住底下畸形的肉丨体，原本姣好的面容凶狠狰狞，发狂地撕咬水管的血肉，竟直接咬下了一条胳膊，“她爸，带乖宝走！！！”

假爸爸被断成了几截，但听到这话，撑起上半身朝着女儿的卧室爬去。

‘你疯了……！’水管尖叫道，为了保护女儿完全豁出去的假妈妈战斗力暴升几个档，燃烧了全部的力量和勇气，狠狠撕扯咬噬着怪物的血肉。

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打断了行动，两个玩偶都不知所措地看向莉薇，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加入其中。

毕竟现在看起来，两方怪物已经自相残杀不死不休了，它们没有必要过早干涉。

莉薇没有注意到两个玩偶的目光，她只是愣愣地站在门口，看向那边厮杀的血肉横飞的两个怪物。

她从没想过能看到这一幕，怪物假妈妈竟然会为了保护她跟同伴拼命，仅仅只是为了保护女儿不受伤害。

最初假妈妈为了她劈砍水管她还可以认为对方是舍不得自己的猎物，毕竟怪物之间为了猎物争斗也是很正常的事，不是吗？

但假妈妈明显不敌之后，它明明已经准备逃跑了，现在却又回冲了过来，只是因为莉薇还在那儿，它的女儿还在那儿！

“但我并不是你们真正的女儿啊……？”莉薇喃喃，她不能理解，但假妈妈难听嘶哑的尖嚎仍然击碎了她的心门。

她跟这个世界有隔膜，她一直清楚这一点。

也许是因为从小无亲无故的缘故，莉薇在潜意识中一直认为自己在这个世界没有锚点。

环境把她的性格打磨得圆滑老练，但也正是这份圆滑，让她从未曾对任何人敞开过心扉，也未曾真正把这个世界放在心上。

按部就班地生活，当一个普普通通的正常人，然后静静地步向所有人都会有的死亡。

她一直是这样打算的，她没有真正称得上爱好的东西，对任何事物都谈不上热爱。

但她也有感情，也有情绪，只是那些都很“飘”，从没有任何感情能入心。

她是绝对不会发出灵魂信的那种人，因为她根本没有那么激烈的情感——以前是这样认为的。

但现在……

在假妈妈跟水管的肉搏中，假爸爸爬到了卧室门口，身后留下了一条蜿蜒的污渍。

它浑身沾满怪物们的污液，下半身留在了楼梯口，抬起头来望着门边的女儿，下意识地抹了一把凌乱的枯发，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姑且是笑容吧，如果那狰狞僵硬抽丨搐也算笑容的话。

它朝女儿伸出手：“跟……爸爸……走。”它说话不如假妈妈流畅，这几天也一直沉默是金，声音嘶哑难听，但它已经用上了全部的温柔了。

黑漆漆的眼睛中依然满是贪婪和渴求，但现在莉薇有点明白了，那不是恶意，那是对女儿亲情的渴望，这渴望太过浓郁，放在这样狰狞的外表下，是那样容易被人误解。

莉薇舔了一下干燥的唇，翘起的一块死皮被略微润泽，她开口问了一个突兀的问题：“你和妈妈每晚都会来我房间对吗？”

假爸爸一愣，似乎没想到在女儿会在这种情况下问这种事，但它还是老实地点了头：“我们……想看看你，晚上有没有……踢被子。”

莉薇蓦然笑了，她捂住脸，干涩的声音从指缝中流出来：“才九月呀……空调被踢不踢有什么关系……”

“……就想，看看。”假爸爸讷讷地说，“吵到你、了？”

“是有点。”在假爸爸因为她的话而垮下脸的时候，莉薇蹲下身，握住了它脏兮兮的手，“不过没关系，我睡觉很沉的，吵不醒我。”

被女儿握住之后，假爸爸好像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有多脏，它往回抽了抽手，莉薇却拉着它不放。

“爸爸，等会儿你要跟妈妈好好洗洗才行。”莉薇说着，目光冷凝地移向楼梯口的战斗，打斗中它们几乎已经融为了一体，“去分开它们，不要让那根臭水管伤害我妈。”

晴天娃娃和骷髅7得到指令，兴奋地冲了过去，幽魂随风而涨，伴随而来的阵阵阴风将它半透明的魂体吹得模糊而诡异。

骷髅7还记得这里是女王的家，并不敢完全变大，一只骷髅手臂兀自展开，巨掌朝碎肉四溅的水管抓去，牢牢将它捏在指骨间。

几十只眼睛“噗叽”“噗叽”地被挤压在一起，水管不停地往外挤着，一些碎肉从指骨的缝隙间掉到地上。

‘谁……？谁？！祂不会原谅你们的，主尊不会原谅你们的……！’

幽魂则是小心包裹住了伤痕累累的假妈妈，对方并不知道幽魂是谁，狂暴的意识毫无理智地攻击了幽魂，血肉模糊的手指插丨进幽魂的时候像是陷进了棉花里。

“妈妈，不要担心，小幽是自己人……呃，自己鬼！”莉薇出声安抚假妈妈，几乎已经神志不清的怪物听到女儿的声音时骤然安静下来。

假妈妈现在非常狼狈，跟几天前那个穿着时装的中年女性不同，它又破又烂，又狰狞又可怕，但在莉薇眼中，这模样可比几天前初见时和蔼多了。

怪物的一只眼球被水管抠了下来，此时仅剩的一只独眼望向莉薇，完全挤开眼白的漆黑瞳仁恐怖极了，里面映出了莉薇模糊的人影。

突然，那只恐怖眼球中闪过一丝惶恐不安，大股乌黑的液体从眼眶中溢出。

刚刚安静下来的假妈妈突然又疯狂挣扎起来，幽魂担心伤害到它便赶紧松开，刚一得到自由，假妈妈就头也不回地朝楼梯逃去。

狼狈身影满是慌乱，它甚至一手踩空滑下了好几个台阶，发出咚咚的沉闷撞击。

莉薇追了上去。

“妈！你干嘛去？”

从楼梯上滚了下去的假妈妈更加不能看了，它手脚并用地爬向敞开的大门，却被身后一句话钉在门边。

“妈，你不管我了吗？”

它僵在门口，听着背后传来的轻快脚步，那脚步声从二楼楼梯蹬蹬蹬跳了下来，又踏过客厅光滑的大理石地板，朝它奔来。

它听见鞋底摩擦水渍的噪音，那是从它身上不可遏制流出来的黏稠液体，肮脏、腥臭。

“妈妈，这么晚了别出门了，不然早上谁给我做早饭啊？”女儿天籁般的声音撒娇道，“你和爸都弄得好脏，快回来洗洗。”

假妈妈仍然僵在原地，像是一尊蜡像。

“妈？你干嘛不理我，难道不要我了吗？是我吃东西太挑剔吗？”女儿的声音变得有些委屈，“那……那你随便做点就可以，不用费多少工夫的，别不要我好吗？”

蜡像一震，假妈妈慢慢地回过头来，看着莉薇皱成一团的小脸，那上面有委屈也有依赖，唯一没有的是惧怕和厌恶。

早就不再跳动的心脏似乎都安稳了一点，假妈妈干涩出声：“我……你……真的还想吃我做的早饭？”

“那当然！”莉薇重重点头，“外面的东西又不卫生又难吃，什么地沟油啊之类的，你要让我吃那些吗？”

假妈妈下意识地反驳：“怎么能吃那些！”

“那妈妈给我做？”莉薇期待地问。

“……”假妈妈想点头，但眼眶中又溢出黑水来，“但是我……”

蜡像瞬间像是被高温烤炙，没骨头似的融到了地上，变成一滩肉泥，眼睛、嘴巴、耳朵、鼻子……手、脚……全部黏在肉泥中。

单独出来的嘴巴一张一合：“不……行……”

莉薇脸色一变，扑了上去：“妈妈！”

‘哈哈哈哈哈……活该！’恶毒黏糊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水管的眼睛都被挤爆了几颗，剩下的紧紧贴着指骨往下望。

‘你这个叛徒！蠢货！你怎么敢用尽能量跟我斗啊……！没有能量，你又背叛了主尊，你就老老实实变成一滩烂泥吧！哈哈哈哈哈……’

水管的尖啸刺耳又张狂，莉薇恨不得把它的嘴缝上，能感受到主人心意的骷髅7立刻捏紧它的嘴，顺带又爆了几颗眼球。

“妈妈！”莉薇抓住肉泥中的手，假妈妈的嘴张了又合上，它的声带被融化，已经完全无法说话了。

莉薇心急如焚，感觉掌心中的手也在慢慢融化，但她毫无办法。

她能召唤出骷髅、召唤出幽魂，但她无法阻止它融化。

“77、小幽！有没有办法让她恢复原状？”

两个下属为难又愧疚的情绪传达过来，莉薇一阵茫然，它们没有办法。

破坏总是比创造简单，谁都能损坏一个人珍视的东西，但亡灵女王也无法创造生命。

“能量耗尽……能量？”莉薇咬住下唇，轻微的疼痛让她冷静下来，“绯说过，维持亡灵不灭的是幽能，充足的幽能可以令亡灵大军永恒不灭，这是当年亡灵天灾横扫大陆的倚仗……”

幽能……星石！

手骨灵拿走了一部分星石发工资，但留下了大部分供她花销。

星石……星石能召唤过来吗？

空着的另一只手心突然被某样温润带着硬度的东西硌到，莉薇摊开手，上面有一块圆形的晶石状物体，在月光下流淌着夜色的光泽。

这是……星石？

这几章我都听的《One More Soul To The Call》写的，真的超喜欢这首歌！安利！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