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洄灵

这是一个独立的秘境。四面八方混沌不知津路,主要境地只有两座悬浮小岛,岛底下是虚空,落入即粉身碎骨死无全尸。

他们现在的落脚点正是其一浮岛。

荒土每隔几寸就立有一把残破的锈剑,一目望之,满岛残剑废墟。剑上刻有古字,竟统一都是:无名之人,无姓之人。

“是剑冢。”藏乌缓缓道来,“洄灵王朝的军队在出征之前,队伍会在征途起点立一把剑,以此象征士兵视死如归的决心。”

绯雪虽不懂古字,但见剑上字符相同,猜得几分:“‘立碑’怎么没有把自己的姓氏刻上去?”

既然要荣耀的死,名留后世自然而然会成为一般人希望的事。

藏乌道:“不是不想刻,而是他们没有姓名。”

“名字对洄灵王朝而言是一种荣耀,只有为国家做出极大奉献,或在某一领域有出色成就的人才能得到国师的占卜,拥有自己的姓名。”

例如她们曾经见到的祭司,“幸尔”就是他受占卜得来的姓名,也是他毕生的荣光。

贰黍想博得藏乌的关注,心急的他注意到远处有一把剑与其余剑格格不入——它是黄金铸造,上面的字符与普通的铁锈剑也有差别。

“长老,那个死者是不是就有名字?”他立刻大呼小叫,遥指最前方的金剑发问。

岛空间破碎,却仍能看得出剑的排列方式像一支整装待发的军队,七纵八列,金剑位于最高位,猜得出象征军队的统帅。

藏乌穿过锈剑阵,上前查看翻译:“……不是,这里写着‘幸尔祭司之弟’。”

绯雪讶异:“也就是说,将军可能是祭司的弟弟。”

之前她杀鳞鬼,祭司言说要为将军报仇,原来是为他兄弟报仇。

绯雪愣了愣,思绪慢半拍道:“等等,鳞鬼真的是洄灵人变的?我以前只是胡乱一说……”

她在鳞鬼窟干过点火放炮,实质上算是在古人坟头瞎闹腾,扰他们安眠。

这样真的不会被雷劈吗?

最最关键的一点:洄灵人怎么会变成现在不人不鬼的模样?

贰黍一脸懵,不在同一层水平面:“鳞鬼?真人?我错过了什么——”

绯雪摸了摸鼻子,藏乌热衷于见她露出不同表情:“心虚了?”

绯雪移目:“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时间总是个奇妙的事物,当初潇洒轻狂闯鳞鬼窟的绯雪因屠杀鳞鬼而做贼心虚,怯懦不敢入洞的藏乌反倒无所畏惧。

玄乌长老轻笑提起烟杆:“往前走罢,我们离真相不会太远。”

第一处浮岛已无更多的线索可查,两岛距离有些遥远,光靠轻功难以抵达对面。

绯雪貌似猜到她会做什么,识趣地退后几步。

果然,藏乌燃起烟锅,几缕轻袅烟香飘出,连绵不绝。她纤手一勾一挥,轻烟泼墨般构建出连通两岛之间的桥梁。

藏乌踏上烟雾,一路畅行。浓烟看似飘忽虚渺,踩上去却异常踏实。

贰黍有幸见到玄乌长老的仙人法术,完全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词,跟着她身后长夸短吹,不放过任何拍马屁的机会。

绯雪垫后,她仍记得以前自己在药宗闻一次香晕一次的“惨痛经历”,脸色犹如喝了苦瓜汁般苦大仇深,憋着一口气走在烟桥上。

她内心不情不愿。

半路,一道强力忽然将绯雪扯到桥沿——是贰黍。

他竟偷偷退了下来,趁藏乌不注意来到绯雪身旁。烟桥没有护栏,她的脚离虚空仅有半步,轻轻一滑就能掉入无底深渊。

贰黍自认绯雪被锁住灵力,此时不过一具凡身,囚犯手脚功夫再厉害也厉害不到哪里去。

他压低自己的声音,借题发挥道:“你是什么表情,对长老有意见吗!”

绯雪此刻不太愿意开口,怕吸入更多的烟雾而头晕,选择息事宁人摇头。

“之前不是高傲自恃吗,现在怎么不敢说话?”

绯雪:“……”

他又误会了什么?

她“不想回话”的态度很明显,贰黍惦记药宗柴火一仇,不肯放过她。他眼瞅他们将临对面浮岛,藏乌仍没有回头的意思。

贰黍恶向胆边生,眼疾手快猛推绯雪的肩膀,虚空如死域,他要置她于死地!

绯雪一位修了十几年的剑修,哪会被这种小动作击倒?

她下意识格挡,漂亮一个反肘,贰黍被击中腹部半句痛也说不出来,他整个人被绯雪顺势扔了出去,丝滑小连招,躲都躲不及。

贰黍全身悬空,变成掉出烟桥的人。

绯雪反击完才意识到对方是个凡人,根本飞不回来。她转身拽住他下坠的衣摆,又一拉扯,重新将他甩回生死界线。

就像是要命的荡秋千,贰黍重重摔回桥面,一声“哎哟”大过天。

藏乌充耳不闻。

他一个狗啃泥摔法溅起桥上一袭烟气,铺天盖脸把跟前的绯雪呛到,她不由咳嗽出声。

藏乌闻声回眸:“怎么了?”

贰黍的心提到嗓子眼,手紧掐着大腿,生怕绯雪一生气将事情暴露出去。

“你的烟太呛人了。”绯雪蹙眉挥走眼前的烟气,她绕过贰黍,离开烟桥登上岛面,丝毫没有提及偷袭一事。

贰黍不放心,屁颠屁颠追上岸,一直死盯绯雪,一旦看见她要开口,他的心就噗通噗通狂跳。

绯雪抚着胸口顺顺气,确定那点烟香还不足以让自己头晕目眩。

藏乌温言道:“下次我可以换点别的。”

半晌,绯雪闻出烟的气味:“……这次药草是暖香莲?”

“是,火小烟重,平时安神用的。”

绯雪不再说话,她摸了摸脖子,似是在缓解先前吸入的烟雾。

第二处浮岛地表什么也没有,空荡荡一片。贰黍刚想发出疑惑的字眼,他们脚下的废土即刻出现巨大裂缝,霎时沙石瓦解,顷刻崩落!

他们跟着岩石坠入岛中深洞。

绯雪如灵动飞鸟,借着坠落的巨石群,踏石捞回自由落体的慌乱贰黍。她缓冲重力的冲击,安然落到岛内深处。

确认对方没死,绯雪随手一扔。

“这座岛被做了手脚。”她察觉到石头破碎的裂缝不对劲,是人为所致。

贰黍灰头土脸,他咳出带泥沙的灰尘,东张西望:“长老呢,长老去哪儿了?!”

浮岛深处别有洞天,内部是一座静谧的长廊。长廊单线通行,直直通向没入远方的黑暗,廊壁石砖紧密相连,绘有古老且简朴的彩色壁画。

这里光线黯淡,高天之上的光线极少穿过岛面抵达岛的深处。好在,长廊设有专门的火盆,壁画在金黄色的火焰中带有历史深厚的韵味。

落在封闭长廊的仅有绯雪和贰黍二人,藏乌不知所踪。

“我们还不知长老的具体情况,她一定是掉入其他区域,我们应该马上与她汇合!”贰黍如粘在藏乌身上的狗皮膏药,一点也不想离开长老。

他徒手扒拉长廊封闭的砖石,心切想穿过厚壁,飞跃到藏乌身边。

与他相比,绯雪沉稳多了。

三人中能被称为“废材”的目前只是他们两个,要是他们都无碍,藏乌自然不会出多大的事。

当然,如果藏乌真的就此摔死,绯雪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是会唏嘘感慨这种死法还是太轻松了。

她随遇而安,颇有雅致研究起长廊内的壁画。

壁画最大的好处便是观看者在不理解古老文字时,也能大致了解它们所要表达的故事与道理。

长廊的壁画是连贯的,绯雪一边慢慢走,目光一边停留在墙面上。根据有限的画面,绯雪推断壁画乃洄灵王朝所留,记录的是他们国家的历史。

第一幅壁画是疑似海水的“黑潮”,它们四面八方袭来,如野兽般吞噬人民血肉。画面中央描绘的是受苦的难民,看来洄灵王朝在当时受不知名的天灾侵袭。

第二幅画与第一幅结构大致相同,但其天空绘有一只三足鸟,明显是三足金乌。“潮水”受它的光芒照射,逼退几分,人民为其高声欢呼,奉其神鸟。

往后的画面是三足金乌庇护王朝,人民由此得到一片安身之地,他们在此延续,传递希望火种。

但“黑潮”的威胁始终存在,王族号召万民,势要将黑潮彻底消灭。

无数人拿起武器,无数人拾起盾牌,他们是最勇敢的战士,以自己的身躯镇守边疆,抵御“黑潮”。一代代站起又倒下,他们连尸骸也不曾留下,“黑潮”吞噬万物,英灵于长空咆哮,与“死敌”共宿一处。

这种单方面的牺牲直到一位神人的出现才得以缓解。

神人乃鹤发童颜,他身披古怪法袍,手握拂尘,他已是百岁之人,见证过王权迭代兴衰荣枯。

在位帝王好奇他为何能长寿至今,神人拂须一笑,为王展示奇事:他轻挥拂尘,化部分“黑潮”为奇物。

那奇物轻渺飘飘,如苍穹游云,又如林中甘霖,它可令花草树木长盛不衰,可令芸芸众生得享安康遂意,那是世间一切的起点——“灵”。

绯雪望着绘在神人法袍上熟悉的仙家符号,久久不语。

莫非,神人献灵一事便是万民修仙的源头?

壁画上的帝王知晓奇物后,立即欣喜若狂。没有一位帝王不想延年益寿,也没有一位帝王不想永居帝位。

“黑潮”不再是灾难,而是一片等待开垦的“荒土”,王族希冀将它全部转化成仙灵,给予众生祥乐。

那一年,神人被封为国师,帝王改其王朝年号,名曰“洄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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