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舒锦听罢心一软,两个孩子目光呆滞,和府上的念慈和小石头儿全然不同。
院子一时安静下来,等着宋舒锦拿主意。
宋舒锦留下三两银子,带着两个孩子和打满的水囊离开了。
一路上几人都没有开口,走到村口处,回头望去,模糊的身影越来越小,转瞬间便消散在空中。
宋舒锦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好在两个孩子紧紧跟在身后,没有表现出一丝不舍。
将人买下后,宋舒锦方觉不知所措,她不需要幼子伺候,府上也没有小公子,小小姐需要书童。
两人的去处成了难题,化作一声叹息。
宋舒锦上前两步,跟在霍云祁身旁,“云兄家中可有幼子?”
霍云祁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家中兄长有一幼子。”
“哦?”宋舒锦心中惊疑,世人皆知霍老将军育有儿子,长子霍云萧,次子霍云祁。
从未听说过霍家长子已经娶妻,看来霍老将军也并非全然信任京中那位。
“年岁几何?”宋舒锦问道。
霍云祁深深看了一眼宋舒锦,又回头看向跟在最后的两个孩子,饶有深意,“过了秋日便五岁了。”
五岁还尚可,面露羞赫,宋舒锦耳尖泛红,不好意思地开口,“不如将这两个孩子送给小侄子伺候吧,如何?”
宋舒锦期翼地看着霍云祁,知晓此番未免为难,但她实在没办法。
淮安付出情况不明,无法带两个不能自保的孩子,家中又不缺打扫仆从,且两个孩子瘦成这样,干不了什么活计。
霍云祁略一思忖,点头答应。
宋舒锦心下一松,此次欠霍云祁好大一个人情。
听到霍云祁说,“家中侄子的伴读意见选好了,都是些家世渊源,天资聪慧,人品过得去的,他们二人去值得做打扫仆从。”
宋舒锦应下,“可,买下他二人不过是瞧其可怜。”
村中孩童和世家子弟本身就存在差距,是根深蒂固的思想,是祖祖辈辈的隔膜。
霍云祁的折扇斜插在后衣领,掏出帕子抹拭掉汇聚在下颌处的泪珠儿。
“灾害频起,怕是要大乱了,锦弟。”霍云祁无甚情绪地说道。
宋舒锦微不可查地叹气,远处的村落汇聚成小小一点,消失在视线里。
“乱世之中,好心最无用处。”霍云祁语气强硬,暗含提点。
“云兄所言,我又如何不知,只是瞧着实在可怜。”宋舒锦满目惆怅,知晓虽是好心,但难免多些负担,且可怜之人不止一个。
霍云祁意味不明,“可怜的人又何止百姓。”
宋舒锦闻言没有答话,知晓霍云祁说的是什么人,但她无能为力。
不论是天灾还是**,她都无法解决,只能尽些微薄之力,然在这些面前不过是螳臂当车。
边疆的士兵又何尝不可怜?
“云兄会救嘛?”宋舒锦突然好奇,霍云祁平日里看似是个纨绔子弟,实则洁身自好。
霍云祁目光坚毅地望向远方,“不会,我并非善人,只愿家中之人安然无恙。”
“家人无恙已经是很大的愿望了。”宋舒锦轻声道,声音融化在一股又一股的热浪中,无人知晓。
不管对于她这个孤身一人的浪者来说,还是对于霍云祁世代驻守边疆的人来说,都是一个难以实现的心愿。
“锦弟,这世上的可怜人数不胜收,日后这样的事情莫要再管了。”霍云祁语气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宋舒锦知这是为她着想,没有过硬的本事,就不能有泛滥的好心。
“云兄,我明白。”宋舒锦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这两个孩子麻烦云兄了。”宋舒锦回头看了一眼,无奈地收回目光。
霍云祁并未在意,“无事。”
一连又行多日,越靠近临安府城外围,百姓生活越发艰难,宋舒锦所带食物,其中大部分分给了百姓。
嘴上说着不管,遇见了还是不忍心。
意外的是,霍云祁没有对她的所作所为产生意见,甚至有时帮助她分发食物。
值得一提的是,最后一次发放食物时,由于靠近淮安府城,食物所剩无几,有些村民并不满足。
强行上了马车,将马车内翻的乱七八糟,值钱的物件全部带走了。
宋舒锦被霍云祁护着远离马车,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
霍云祁语气复杂,“若你不管他们,他们只会讲你当成不好惹的有钱人,有贼心没贼胆,断然不敢强抢。”
“若是你可怜他们,他们不会感激你,只会觉得你有钱,施舍一点给他们能如何。”
“如同现在,因为知道你善良,不会伤害他们,所以敢上前。”
一行人站在远处,待难民翻找结束,结伴远去,方才默默上前,整理。
此次带给宋舒锦巨大冲击,她不敢想,若是霍云祁不在,她要如何应对。
直到坐在马车内,继续行走,胸膛内的跳声依旧剧烈。
霍云祁倒了一杯热茶放在宋舒锦手里,打趣道“吓到锦弟了?”
本是打趣的话,没想到宋舒锦神情严肃,“确实。”
双手捧着茶杯,微弱的热意传到手中,抿了一口茶,仍旧心有余悸,“今日之事多谢兄长,若是没有兄长,我怕是要受伤了。”
见宋舒锦面露凝重,霍云祁坐直身子,摸摸鼻尖,“不必言谢,只是日后锦弟莫要鲁莽行事。”
宋舒锦连连点头,“知晓了。”
路上再有难民,宋舒锦即便看见,也知会转过头去,一来不敢擅自好心,二来他们如今已然没有东西能送了。
临近淮安府城,百姓安居乐业,一片祥和。
宋舒锦一行人停在府城外的村落边,村子内顽童玩闹在一起,老妇三五成群秀着手中花样。
时不时有壮汉出门闲谈。
宋舒锦站在村子口,心情复杂。
不过几日的路程,差距如此之大。
比之府城外围的荒凉,此处更为热闹。
几人寻了村口一家,家中公婆聚在,两个儿子,大儿子已经娶妻。
四间房构成的小院,前院种着蔬菜瓜果,后院养着鸡鸭狗猪。
眼下,一家七口正围坐在堂内用膳,同样是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男孩年纪稍大些,身上衣着干净,面色红润。
女孩衣襟上是些口水印,裂着嘴笑,满口尽有一颗牙,见到有人来,小手指着门外“咿咿呀呀”地叫着。
见到来人,年轻妇人起身招呼,“不知几位有何事?”
宋舒锦温和道,“途径此地,想讨口水喝。”
不同于大娘的淡漠,年轻妇人热情地打开远门,迎一行人进院。
同样的四个人,同样的讨水,不同的院子,不同的心态。
年轻妇人瞧几人穿着,又看到阿武停留在餐桌上的视线,问道,“几位贵人可吃过了?不嫌弃的话,不如坐下来一同用膳?”
宋舒锦喉结动了一下,吞咽口水,一路风餐露宿,被抢后连霍云祁都不摆排场了。
快十日未曾好好用膳,见到桌子上的菜还算多,有些犹疑。
家中年长男子连忙招呼,命小孙儿搬来四把藤木椅子,“快坐。”
饭菜不算好,该是几人吃过最差的,简单的青菜炒肉,豇豆炒辣椒,白菜土豆炖了一锅,还有一大盆丝瓜鸡蛋汤,汤里缀着两三块鸡蛋。
年轻妇人忙进厨房,油锅滋啦的响着,宋舒锦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家中并不富裕,还要为他们单炒些菜。
借着抱起小女孩,将一块碎银塞进她的衣袖中,转头对上男孩的视线,伸手示意他不要声张,又拿出一块碎银塞进男孩手里。
妇人端来一盘子炒西红柿和一盘子煎豆腐,还有一小蝶自己腌的爽口小菜。
摆放在几人面前,手不停地在衣襟上擦着,羞赫开口,“没什么好菜,几位将就吃。”
面对此种情况,宋舒锦没有经验,不知该说些什么,倒是霍云祁率先夹了一筷子西红柿送入口中。
连连称赞,“嫂子手艺了得!”
一句话打破尴尬得氛围,说说笑笑一顿饭很快吃完。
宋舒锦对小菜情有独钟,酸酸辣辣,脆脆爽爽,赞不绝口。
又坐了一柱香的时间,四人起身欲要离开,见到妇人急急忙忙抱出一坛子腌菜递给阿武,“方才见贵人爱吃,家中腌了许多,贵人带回去吃吧。”
说着抹抹眼泪,手中一块碎银就要塞给宋舒锦。
宋舒锦手足无措,霍云祁道“嫂子收下吧,对于我们来说不算什么。”
妇人见几人执意如此,转身跑回屋内,拿出四个平安福,“庙里求的平安符,贵人当个心意带着吧。”
宋舒锦郑重接过,放进随身携带的钱袋子中,恍然想起啊娘在世时,每年她生辰都会去庙里求平安福给她。
今年的收不到了。
回到马车时,看着众人围坐,嬉笑吵闹,兴致不高。
对亲人的思念如同涓涓流水,不显露,却无法忘怀。
手中捏着那张符纸,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无声地哭泣。
泪眼朦胧间,像是见到了爹娘的身影,相互搀扶着,倒退着,离她越来越远。
“锦弟,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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