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些事,现在多想也没什么用。”鹿隐之摇了摇头,“事到眼前再说吧。”
“说不定事情都没有师兄想的那么严重,先不急嘛。”聂星子笑道,“师兄脑子好用,什么时候转的都比别人快,想的也周全,可现在看来,凡事都想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我就不管那么多了,跟师兄玩了一路之后和献珠姐姐出去吃这吃那,和定之兄熟悉些之后聊得也算开心,一天到晚乐着呢。要是能行,我就把我这些乐分给师兄一半了。”
“……别的也都罢了,但你之后还是别和定之一处玩了。”鹿隐之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歌楼花馆不是什么正经地方,你见到那些姑娘也多是可怜人。我要是早些知道定之爱往这些地方跑,我之前就不该叫你闲着无聊时去找他,幸好献珠总和你待在一处。”
“定之兄见了献珠姐姐都绕着走呢,我和定之兄打照面的机会都少。”聂星子乐道,“献珠姐姐之前不大乐意我和定之兄来往,我还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可算明白了。定之兄人倒是不坏,可我在琳琅馆实在是手也不知道往哪放,下次除非他是要去个什么寻常酒楼请我吃顿好饭,否则什么听曲喝花茶的事我可再也不去了,喝杯茶比我之前在玉虚宫前一个人打四个都还累。”
“定之啊。”鹿隐之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他这些年都做些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小的时候父母就多少有些娇纵他,只是没想到现在也……我本以为至少能从那个雁来那里问出点什么,结果他竟然多半句话都没有,还不愿拿人手短,走时也没把算筹兑了。也不知道定之是怎么教的,才叫他嘴严成这样。”
“不过也罢了。我既是有意示弱,叫他赢了一局也已经是尽到意思了,他回去之后总会说给定之听的。”鹿隐之道,“小时候不大聪明,打牌自己赢不了,也想方设法不让别人赢。不过打牌这事和旁的许多事都一样……要是总让别人觉得自己赢不了,谁还来和你玩啊。偶尔示弱也不是坏事。”
“好懂。”聂星子笑道,“就是出刀的时候有意卖个破绽呗!”
“是这个意思。”鹿隐之跟着也笑了,“星子解释起来倒比我干脆多了。”
“那要是哪天师兄和我闹了些什么不痛快的,”聂星子斟酌着说道,说了一半才转眼去看鹿隐之,“师兄不用卖我什么破绽,和我直说就好了。和人动手的时候别人出虚招我还看得出来,别的时候我实在没那么多弯弯绕。师兄就直接跟我说!我和师兄之间从来都没什么不能说的,该我道歉的时候我道歉可快了。”
鹿隐之乐道:“那如果不是星子的错怎么办啊?”
“那也可以先道个歉。”聂星子眨了眨眼睛,“这个叫那个……呃……权宜之计!反正等师兄气头过了就好了。不过我也没见过师兄怎么生气,这一套是应对师父的。啊,你可别把这事告诉师父。”
“这你放心就是了。不过我同星子能有什么不高兴的?这些事星子想都不必多想。”
“哈,那师兄,拂雪掌的事我们可就揭过了啊。”
鹿隐之就瞥了他一眼道:“我可没答应。再说,星子之前不是说要教我的吗?怎么现下又出尔反尔了?”
“还说你没不高兴,我当时就见你一脸好生不乐意的样子。”聂星子笑嘻嘻道,“行行,都是师兄说了算,师兄真要我教,那我教就是了。可我真的记得师兄是会的……师兄这到底是要我教个什么啊?”
鹿隐之这才忍不住笑道:“不要你教什么,逗你的。当时那张残页上讲的要诀我都还记得,里外只是因为本门武功都还没练好,怕练得杂了又混作一处,再挨师父一顿好骂,所以一直没好生习练罢了。”
“好啊,又来逗我。”聂星子没好气地翻了下眼睛,“也就是师兄你吧!换作吕若存还是谁的,我肯定是梆梆两拳。”
聂星子说着话就将拳头一握,不知怎地耳边突然又响起鹿定之惊慌失措的“有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来了,于是又道:“师兄,伯父伯母那边我是确实没法子,但你要是想和定之兄聊聊,实在不行就,我去替你找他?”
“不行。”鹿隐之断然拒绝,“再叫他带你去了些什么千奇百怪的地方,我实在怕下次我要到大牢里去捞你们两个。至于定之的事,星子也不必管了。”
“说到底也不是什么要紧事。”鹿隐之轻轻叹了口气,“再说有些事究竟要如何,里外也不在我。”
*
“区区半本剑谱。”
林尽雪笑意盈盈地一弹手上的那本薄薄的册子。
“要是早些拿来,也不至于要我费这些功夫。”
聂星子一时间只觉得遍身都僵死一般,分毫无法动弹,可眼珠却向旁侧猛地一转,丝毫不遂他的心意,就像他不过是借着旁人的躯体,终究连拨开眼神这种事都无法控制。
只是这样被迫一转眼神,却让他再度看见了被削去半边脑袋的祝三郎。聂星子眼睁睁地看着祝三郎那张脸忽地变成了鹿定之,跟着又变成了向莲心和许不昧,变成些聂星子熟悉之人的面孔。那些人失了一半的脑袋,本该没了声息,却忽地又活动起手脚来,四肢并用地在地面上以一种远非人类的姿态爬行起来,诡怪又迅捷地争先恐后伸手去攥林尽雪的脚腕,但都叫他避开了去。
聂星子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般,耳畔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再听不见周遭的动静。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却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本来就没有呼吸,就连心跳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隐无踪了。那些方才还像昆虫一样四处爬行的人就冷不防一齐顿住了动作,都将脸转向了他。分明脑袋的断口还在淅淅沥沥地滴下血来,但聂星子却暂且无暇顾及那许多——
因为那些朝着他的面孔,根本就都是他。
于是他就也同他们一样,在寂静无声之中蹲下身去,让自己的双手按上了地面。只是小腿猛地一下抽搐,让他一下子在平地之上踏空了出去。
跟着就是一个激灵,叫聂星子从梦中惊醒过来。
“做噩梦了?”
鹿隐之的声音从旁侧飘了过来,声音虽是不大,但在安静的夜晚中却显得尤为清晰。聂星子睁着眼睛盯着房顶缓了两口气,这才蔫蔫地回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师兄怎么醒了啊。”
“大概快四更了。我也是想点事情,待会就睡了。”鹿隐之在黑暗之中转头看了聂星子一眼,“你刚刚说梦话了。”
“啊?”聂星子回想了一番,自己在梦里别说说话了,分明连个动静都没出,虽是有些意外,但眼下没彻底回过神来,于是就只是兴致缺缺地回他,“我说什么了啊。”
“念叨着说了不少,不过大多都听不清楚。我能听清的就是在问‘为什么’,还有‘别杀他’。”鹿隐之道,“我看你睡得太不安稳,刚才本来想叫醒你,但你忽然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就突然醒了。”
聂星子沉默了片刻,才咕哝道:“哦……是吗。我也不知道,可能梦见什么了吧。”
他起身打算爬下床去倒点水喝,手刚往被褥上一按就僵了一下,最后到底是翻了个身直接跨了下去。虽说刚入秋,但地上到底是凉,他一脚没踩到鞋在哪,没忍住“嘶”了一声,踮着脚伸腿在地上扒拉着找鞋。
“要喝水?”
和会把鞋随便一脱的聂星子不同,鹿隐之一直会把鞋摆在床边固定的位置。他在聂星子还在没头苍蝇似地找鞋的时候就已经先起身点上了蜡烛,聂星子一边“哎呀哎呀”一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鞋,结果鹿隐之已经把水倒好了给他。鹿隐之听他下意识地道了声谢,没忍住笑道:“这要是晚上有什么急事,星子可要怎么办啊。”
“要是和人动手,那穿不穿鞋都一样。”聂星子随口说完之后想了想,忽然又道,“好像也是。我和师兄这一路上都没遇见什么事,在外面也不比在迭字峰,有什么事也不好说。我以后注意着点。”
“我感觉这也是大侠的素养。”聂星子说完又自顾自地解释道,“不然学了一身本事,最后叫人堵在床上了,丢人也丢死。”
“这话,”鹿隐之没忍住笑道,“听着倒挺像师父会说的。”
“是吗?”聂星子眨了眨眼睛,想了想又点头,“好像确实是像。没办法的事,谁跟师父待一起时间久了,讲话的本事都得更上一层楼。师兄渴不渴?”
鹿隐之就只是摇头。“你接着睡吧。灯我先给你留着,等你睡着了再吹。”
“没有,不用,师兄,我还没怕成那样呢。再说都这么大的人了,哪有做了个梦就不敢睡觉的。”
“我看以前不昧讲些灵啊鬼啊的,你不是都……”鹿隐之微微顿了一下,话到了嘴边还是换了个词,“都不大乐意听来着。”
“两回事,两回事,师兄不用留灯。”
不过聂星子沉思片刻,到底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
“但是我想挨师兄近一点睡,行吗?”
鹿隐之听了没忍住笑道:“行啊。怎么这种事还要提前问?过来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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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临溪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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