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饭鞠成溪和他聊了不少迭字峰的事，鹿隐之就同她讲了讲现在在迭字峰上的其他几个师弟。鞠成溪知道郁真人收了几个徒弟，也知道他们姓甚名谁，但更多的事实际也并不清楚。所以在听说三师弟吕若存竟然是围棋大师吕士风的独子之后，鞠成溪大感意外，说想拜吕士风为师的棋手数不胜数，他自己的儿子不好好下棋，怎么跑去迭字峰拜师习武了？

鹿隐之闻言就只是淡淡答道：“若存一心想来武当拜师习武，但吕先生不同意，要若存赢过他一盘才准他离家。他在那之后就潜心钻研棋艺，十四岁的时候终于险胜了他父亲一盘。”

“十四岁就能赢吕士风？！”鞠成溪惊叹道，“小小年纪就有国手水准，不去做天子的棋待诏吗？”

“确实如此。其实替他惋惜的人太多了，但他自己似乎并没多喜欢下棋。若存在赢了棋的当晚就收拾行李启程，吕先生也知道留不住他，就由着他去了。”鹿隐之微微顿了一下，又道，“只能说，千言万语当真抵不过一句愿意。”

“也是。”鞠成溪看了他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你们也都是大孩子了。”

“母亲，我明年就该行冠礼了，早算不上是什么孩子了。”

“行冠礼。”鞠成溪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笑了，“要是在你小时候告诉我，说你能健健康康地活到行冠礼的时候，我肯定要挨个庙里去磕头拜菩萨。”

鞠成溪道：“也是托了郁真人的福。我看你现在身体比以前好多了，应该也是多亏了郁真人督促你好生习武。毕竟是强身健体的事，再加上有郁真人在，我倒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不过当年要不是郁真人救了我和老鹿，说不定我和你爹连命都没了，更别说能不能生得下你来了。这种事大概就是机缘吧……去迭字峰拜师说到底是我们没有顾及你的想法，但也许你就是要去郁真人那里的……这也是机缘。”

“所以你遇见那孩子，这也是机缘的一部分。没什么可说的。”鞠成溪轻轻叹了口气，“你那天说完之后，妈妈也想过了。你说的没什么错啊，要不是我们要你去迭字峰，也不会有这些事，也不怪你生气。”

“母亲。”鹿隐之忍不住打断她道，“我不是为这件事生气。我那天确实说了些不该说的，但其实您和父亲教训我也好，有些事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这都没有关系，我也不会为这种事顶撞父母，我只是不明白……您和父亲为什么一定要在献珠面前直接说婚约的事呢？献珠她向来不服输，又好强，凡事最是要脸面，再加上她又是姑娘家，我这样当着您和父亲的面下她的面子，献珠她还肯和我说话就已经是她心胸大度，不屑来同我计较了。”

“母亲，您说我该怎么办？我自然是不能应下这件事的，可一旦不应，又免不了要让献珠难堪。”鹿隐之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说到底婚约这事，是父亲同义父说下的，虽说是我和献珠的婚约，但同我们两个小辈又实在没什么关系。这事无论行与不行，总归该是我同您和父亲先说好，您二位再去同义父商量。虽说都是要解了这婚约，但义父同她说，她心里总归还是要好过些，再不然，退一步说，我就算私下里同献珠把这事分说清楚，其实也都没什么太过不好的，唯独那天那样……我真是。唉，母亲……我……唉。”

“献珠是我小时候唯一的玩伴，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义妹。她是个好姑娘……哪里都好。她那天平白受了委屈，结果无论是当着我的面还是在背后，她都当真没骂我一句。”

“我实在不想这样，母亲。我确实是想凭自己的心意行事，可我不能就这样伤害献珠。婚约本就是个你情我愿的事，就算我回绝了，我也不会觉得对不起谁，但那天那样又是何必呢？难道不结作夫妻就一定要当冤家，要折人家的脸面，让人家不舒服不自在？哪有这样的事。”

“旁的事我也没什么在意的，我和我师弟的事您和父亲不同意也没什么，理由我大概也都想得到，我也并没有什么怨言。唯独一件事，还请您替我向父亲传达。”

“我知道父亲向来爱惜声誉，不愿做些失脸面的事。可我们这些小辈也已不是几岁的孩子了，谁都有些自己的喜好，自己的行事方式，凡事要如何，总该是商量着来的。难道父辈人想要这体面，这就能理所当然地不顾我们这些小辈的体面了？”

鞠成溪见他是真的气恼，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手背。鹿隐之也知道自己的声音比平日高了些许，见状倒也不再多说些什么，但还是没忍住轻轻叹了口气。

“那天叫你难做了。”鞠成溪温声道，“现在还生妈妈的气吗？”

鹿隐之既没点头也没摇头，仍是保持着沉默。鞠成溪于是就又道：“隐之，你不用担心，这些日子妈妈都想过了。既然你已经有意中人了，那妈妈支持你。”

鹿隐之几乎是有些愕然地抬起了目光，一时没能说出话来。鞠成溪就又道：“至于你爹那边，妈妈去帮你说，你只管放心就好了。”

“母亲……但是……您不要因为我的事和父亲吵架。”

“你爹要说也说不过我，你就放心吧。”鞠成溪伸手揉了揉鹿隐之的头发，笑道，“想得真多，还是个小孩啊。”

“不过妈妈是有条件的，你要答应妈妈。”

鹿隐之自然不会因为突如其来的惊喜而昏了头，闻言也并没立刻答应下来，仍是要先听听她接下来打算说些什么。

“母亲请说。”

“这次从扬州走了之后，记得多往家里写信。”鞠成溪就那样看着他，轻声说道，“不要光说些要紧的大事，琐事也多讲一点。你自己的事也好，讲讲你师弟也好，你们几个师兄弟还有郁真人的事，都和妈妈讲讲。”

“你向来懂事，又聪明，小时候就比好些同龄的孩子都更像个大人。你在郁真人那里习武学艺，想来也辛苦，肯定都在忙着，所以你不写信回来的时候妈妈也不敢总去信打扰你。但等有空的时候，多往家里来信吧，长的短的都行，说什么也都行。”

“妈妈知道你可能不那么想家，但妈妈其实经常会想你。”

*

鹿隐之回谪仙居时已是日落时分，但他想了想，并没直接回去，而是选择绕了一段路，再度去拜访了一次石老先生。

他没有提前打过招呼，心下到底还是觉得贸然造访有些不妥，站在门口时仍是有些担心石老先生已经休息了，叩门时也是轻轻的。

不过院内应门却很快。门从里面被拉开半人宽的缝，露出了龙泉的脸。

“龙兄。”鹿隐之笑着向他拱手一礼，“这个时间来实在对不住，多有打扰了。石老先生眼下休息了吗？”

龙泉见是鹿隐之，就将门完全拉了开来，侧身将他迎了进去。

“原来是鹿公子。家师还未休息，公子请先到堂中稍坐，我去通禀一声。”龙泉道，“家师前几日还在念叨，说鹿公子这么久也不见来，莫不是把这事忘在脑后了。”

“怎么会？这么重要的事，哪有忘记的道理。”鹿隐之笑道，“只是前些日子我和我师弟都不在扬州城内，这才耽搁下了。这不是昨天刚回来，今天这就赶着来了么。石老先生莫不是等着急了？待会见了他老人家，我同他好好赔个不是。”

“倒不是等急了，只是家师自己觉得是个佳作，怎么看怎么满意，想拿给鹿公子看看。”龙泉说着也没忍住微微笑了起来，“再说，本来也没同公子约定一定要哪天来取，只定了个日子，早来自然不行，晚些来却是随意的。家师少有这样的时候，平日谁多晚来取，从来懒得多过问一句，只能说这次家师当真是上了心的，公子只管放心就是。”

鹿隐之自然是放心的，但让他很意外的是，龙泉的话竟然不是什么客套，石老先生从内院走出来时显然情绪高涨，看起来竟像是比鹿隐之兴奋得多。甚至还不等鹿隐之开口同他打个招呼，石老先生就摆摆手道：“别的事都免了，鹿公子，你快些看看吧，这几日可真是叫我这老头子好等啊。”

龙泉跟在石老先生身后，怀中捧着两个剑匣。鹿隐之有些意外地看他将两个剑匣都放在了桌案上，但也没立刻发问，只是笑道：“让先生多等这确实是过意不去，但我这些日子可着实没担心过。毕竟请到了石老先生，这还有什么放不下心的？”

“没叫你恭维我，歇了吧。”石老先生只是摇头，“不过你这心放得倒不错，这刀我实在是得意得很，也算没丢了我石琢青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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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临溪三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