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星子第二天早晨起来就发现李乐愁脸上被蚊子叮了两个大包，一个在右眼皮一个在嘴唇上，全拣着又刁钻又让人难受的地方咬。聂星子见了就大乐，结果李乐愁苦着脸伸出手说，你看，手指节上还有两个呢。

“这就是欺负外地人的地头蛇。”聂星子无事一身轻，身上一个蚊子包也没有，甚至看着李乐愁惨遭袭击，他觉得就连昨天晚上失眠的郁闷好像也立刻烟消云散了，“这下见识到厉害了吧？”

李乐愁不住地催着聂星子要一起去找地方投宿，聂星子心情颇好，倒也不跟他再贫嘴些有的没的。他扭头又看了李乐愁一眼，本来薄到不太明显的嘴唇被蚊子咬了之后又红又肿，眼皮更是像凭空被垫起来一块一样，乍一看还以为是被人揍了一拳。那样子实在太可怜，聂星子倒是想笑，却又觉得这一旦笑起来就实在太缺德了，只好虚情假意地安慰李乐愁一句“真够不容易的”，结果他脑子里还在想着千万不能笑出来，脱口而出的就变成了——

“真够缺德的。”

“是啊。”李乐愁不明所以，只当聂星子是在说蚊子，于是可怜巴巴地接话道，“襄州的蚊子，简直不讲道理。”

聂星子终于憋不住了，干脆放声大笑。

接下来的几天左右无事可做，聂星子除了每天傍晚去松风阁问问鹿隐之今天来了没有，其他的时间不是陪李乐愁去医馆，就是东游西逛找地方吃东西。他本来就是为了改善伙食才跑下山来的，自己的事里外一点都没耽误，还平白捡到了李乐愁这个饭伴，倒是每天都心情不错。

之前去松风阁的时候，聂星子本来还在想要不要让李乐愁和自己一起进去，李乐愁倒是自己说他要在外面等。聂星子倒没有什么不把他当朋友的意思，但他们毕竟并不同门同派，实在无法事事都和对方分说清楚。他也没多解释些什么，李乐愁去医馆的时候他也一样等在外面。倒不能算是什么礼尚往来，不过朋友之间这些必要的礼貌，他们倒是都很默契地维持着。

其他的事情，倒是没有什么动静。聂星子问过李乐愁，最近还有没有看见像是他师伯的人，李乐愁也只是摇头。至于聂星子这边，他早就知道鹿隐之的消息很快是因为临溪庄在各种地方都有线人，但在那个说书的酒馆掌柜说有事要传达给鹿隐之之前，聂星子是实在没想到那家伙会和他师兄有什么来往，可事实摆在他面前，又由不得他不信。只是那说书人死前也没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聂星子最后还是得去问鹿隐之。

迭字峰的许多事，郁道谦的六个弟子中除了鹿隐之，其实谁也不知道。虽说郁道谦有意让聂星子继承衣钵，但聂星子抵死不从，生怕当了掌门之后就从此和可以随便溜下山去玩的生活告别，于是在郁道谦面前把鹿隐之夸得天花乱坠，并信誓旦旦地说，师兄当了掌门我一定全力从旁辅佐，请师父放心。

当然这都是胡扯，都不用真的等到他们继承掌门金印的那一天，现在打理迭字峰上下大小事务的就不是聂星子，而是鹿隐之了。聂星子乐得逍遥自在，几个师弟也信服鹿隐之，迭字峰六名弟子又一向亲如兄弟，再加上鹿隐之本就是开山大弟子，倒是没人提出什么异议。

聂星子对自己颇有自知之明，要他教人武功倒还好，要他当掌门，他可绝不是那块料，说不定还要几位师兄师弟替他操心，倒不如从一开始就求师父把这掌门重任交给合适的人。不过鹿隐之却觉得还是交给聂星子好些，毕竟聂星子武功更高，作为掌门也更令人信服，也更能昌大本门武学。鹿隐之自己本就是豪门大户出身，临溪庄那边之前还有个不知道要不要他继承的庄主之位，迭字峰这里又多出个谁来当下一任掌门的问题，旁人艳羡不已甚至要不择手段取得的位子，他见得多了，反倒觉得里外都无所谓。临溪庄是不是由他弟弟继承，迭字峰的下一任掌门又是他的哪位师弟，他都觉得没什么，反倒觉得若是为这种失和，那才是最不该的。照聂星子说的，又不是武当主峰那一脉选掌门，迭字峰选掌门，就六个人，这要是还得打一架，传出去都叫人笑死了。

“我双手双脚支持大师兄当掌门。”聂星子曾清晰地表态，“要是我们意见不统一，那让客也来当掌门也行。”吓得燕客也连连摇头，吕若存在旁边看着觉得好笑，然后探手双指夹住了燕客也因为摇头摇得太厉害甩出去的发簪。

要聂星子记着要什么日子去主峰见诸位师伯，又要什么日子去向哪门哪派的哪位前辈祝寿，这是真的太难为他了。鹿隐之又向来都拿聂星子没辙，于是聂星子刚冲他愁眉苦脸地抱怨了两句，鹿隐之就很是于心不忍地把这些事全都接了过来，奸计得逞的聂星子立刻欢呼雀跃。其实鹿隐之又怎么会不知道聂星子是有意跟他扮可怜？只是他向来都惯着他这个二师弟，既然这事不是太过困难，聂星子又实在不愿意做，那他稍微代劳一下倒也无妨。

聂星子无事一身轻的恶果就是，他现在除了等他师兄过来之外，竟然什么都没法做，也不知道到底该干什么，活像是无头苍蝇，每天的活动就是出去转一圈，然后找个地方吃东西。聂星子根本猜不到那说书的到底要告诉他师兄什么，他反复理顺了几遍事情的来龙去脉，只觉得这里面的巧合和偶然实在太多。那说书的听起来是和老和尚有些什么关系，他和李乐愁又无意间遇见了跟着老和尚的那个小和尚，可是那小和尚留下的也只有写在地上的那一个单人旁。另有几批人想从老和尚那里拿到什么东西……或许是哪本许久不现世的秘籍？或者是什么重要的信物？

可这些和迭字峰又有什么关系？聂星子没想明白。他总觉得这其中缺少一些很关键的线索，一旦得知，那么这一切脉络就全都通畅了，可现在就算叫他想破头，他也实在是想不出来。

而且那个说书的。聂星子站在医馆对面，抱着手臂等李乐愁，一边等一边想，想起来就又开始生气。既然那说书的是他师兄的线人，那为什么还要编排他师兄？

李乐愁之前问他为什么那么不喜欢那个说书人的时候，聂星子并没把话完全说透。因为一旦说了，之后就免不了要再多做许多解释，既然如此，那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说。不过这件事，也就只有李乐愁这种不理世事的人才会一点都不知道了。

毕竟在大多数说书人的话本中，一旦讲起天魔转世，那就很难不提到鹿隐之。六法器二十几年中两次异动，天魔却不曾有丝毫动静，因此众说纷纭，猜测颇多。二百年前江济舟曾是少林的俗家弟子，倒是没有法号，少林也早已宣称他叛出师门，然而二百年来少林却仍旧视其为奇耻大辱。因此不光有人怀疑转世天魔是神偷盖卿侠，大多数人其实倒更觉得天魔会出在六大门派之中，其中少林寺的可照和尚、武当迭字峰的鹿隐之和昆仑山神女台的柳妙莲又最常受人议论，祁连、蓬莱和峨眉三派反倒甚少被波及。

实际上根据前人的记述，江济舟也并非天魔。他虽然向来不循常理，但却极严格地按照他自己的一套方式行事，但凡杀人，必定用度厄在附近的墙壁或是岩石上刻字，刻的是两句话，“我见世人皆苦，神佛缘何不度？绝困厄成善业，谨以此身奉事六梵天主。”起初他刻得倒全，后来只刻后一句，再后来便只刻“谨以此身奉事六梵天主”这半句。但谁都知道此等恶行除了江济舟之外，其他人实在是做不出来，是以他多刻一句或是少刻一句，倒也没有什么区别。

六梵天主便是佛法中提到的他化自在天主波旬，亦即常人所称的“天魔”。波旬在佛法中向来是会阻碍僧侣修行证悟的、与正觉相抗且相背离的存在，江济舟作为少林的俗家弟子，日后竟然自称奉事此魔王，着实令人瞠目结舌。修行不成的人向来甚多，可放着正道不走，却从好好的典籍中悟出了些歪门邪道的，倒当真是少之又少。少林众僧不仅觉得颜面无光，更是对江济舟恨之入骨，因此将江济舟诛杀于武当山下时，少林寺也出力颇多。

不过江济舟当时只是自称是天魔的信徒，却不是什么真的天魔降世。只是普天之下会追随魔王波旬的实际也只他一个，再加上他做的事向来残忍荒诞，传闻又反复添油加醋，很快就走了样，江济舟这天魔信徒不久就被人直接以天魔称之，最后便成了天魔降世。

只是江济舟当时杀得所到之处皆是血流成河，活下来的人也仍旧心有余悸，二百年过去，几代传承下来，各门各派所奉的仍旧是一句“遇天魔当就地诛杀”。这转世的天魔既然还没有动静，众人都觉得还是尽早揪出来为好，毕竟留着这魔头终究是祸患，难保以后不会再滥杀无辜。

感谢看到这里。

哎——这不是就讲到了嘛！关于低魔背景设定的武侠小说里为什么会有天魔。

之前朋友跟我说，江济舟这名字听着超正派的，竟然是天魔。我说对啊，带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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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奇遇二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