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星子认得这一式是丹鹤十三剑中的“仙鹤乘风”，鹿隐之以剑贴接，回以苦竹七化中的“苦竹垂悲”。郁道谦手上没使力，念慈的剑身就被鹿隐之的剑向下一带，他将动作一顿，看了鹿隐之一眼，又转头去看聂星子，说道：“到这都没错。星子，看明白了？”
见聂星子在旁边认真点头，郁道谦就将剑撤回去，鹿隐之也跟着往后退回一步。郁道谦又道：“再来一次，我仍旧是用仙鹤乘风，你再拆。你要是准备好了，就点点头。”
鹿隐之仔细凝神，手上已准备好再使一次“苦竹垂悲”，这才看着郁道谦点了下头。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聂星子和他眼前就俱是一花，谁也没看清郁道谦这一剑究竟是怎么送出去的，念慈的剑尖就已经点在鹿隐之膻中穴前，留了一寸的距离，便稳稳停住。郁道谦又看了他们两个一眼，这才把剑收回来，又道：“你看，这又拆不开了。快剑要是用得登峰造极，别人根本来不及化力拆招，那自然就又没有快胜不过慢的说法。武功这东西，本就贵精不贵多，一样练好了再练下一样才是正经办法。就算你只练一招，能练得天下无敌无人能挡，那也一样是不得了的本事。”
“苦竹七化和太极剑都讲究后发先至，”郁道谦反手将剑背在身后，又说道，“要真练得深了，还是要看内力的。隐之，你学这一路剑法，寻常角色你都能打发得了，但要是遇见武功更高更精的人，还是要落下风。星子如果内功再有些进境，你这个大师兄恐怕就再制不住他了。”
聂星子闻言就偷眼看向鹿隐之，见他没露出什么奇怪的神色，也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他心里也偷偷想过，以后练好武功要当大侠，而且练好了武功师父也会高兴。但是自己比师兄厉害了，师兄又可能会不高兴。要是师兄不乐意的话，他觉得不当大侠也没什么，唯独比较为难的就是总觉得好像不管怎样，也没法让师父和师兄都开心。眼下看鹿隐之好像并不介意，他就终于放下心来。
“我要制住星子做什么，师父说笑了。”鹿隐之微笑道，“星子虽然有时犯些小错，但从来都是听话的，我也不必制住他，讲道理给他听就是了。”
郁道谦挑起眉梢，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转眼看向聂星子：“你师兄说你听话。”
聂星子就很是尴尬地缩了下脖子，半晌才迫于局势，不得不回道：“……以后一定，师父，您别气了。”
“跟你生气有什么用？说得比唱得好听，结果一点记性都不长。”郁道谦没好气地说道，“要是没有隐之治你一治，我看你是想先成仙再上天。”
聂星子一句话也不敢说，抬眼去看鹿隐之，后者眨了眨眼，似乎是有点想笑，又觉得不好真的笑出来。郁道谦盯着聂星子，头微微一摆，话却是对着鹿隐之说的：“隐之，你收剑吧，明天你练剑的时候我再仔细和你说说。星子，你过来。”
鹿隐之闻言就让开了位置，好让聂星子站过去。郁道谦看了他一眼，又道：“腿脚都还是自己的吧？还能凑合用用的话就拔刀吧。”
聂星子点点头，抽刀出鞘之后也是一样低头先向郁道谦行礼。郁道谦略一点头，又接着道：“我问你，天下的招式千千万，你只会拆你见过的么？只要没见过就马上被对面带着跑了？我就是这么教的？”
聂星子还没等说话，郁道谦一剑斜刺过来，在他胁下一停，问道：“这是什么？”
这不就随便一刺吗，这能是什么！聂星子被他问得说不出话，郁道谦倒也不逼问，把剑收回去又道：“不管是什么，反正现在也教过你了，你来试试。”
聂星子一头雾水，但还是学着样子，和郁道谦一般地将刀尖向前一刺，结果郁道谦只一抬手，“啪”地一声就以剑身挡开了刀身。
“刚刚教你的，”郁道谦说道，“叫随便一剑。我现在这一挡，叫随便一挡。你明不明白？”
聂星子登时愣住，郁道谦一双眼睛明光灼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见他不回话，就接着又道：“你以后行走江湖，还能指望自己所有招式都见过么？要是对方不按套路出招，你就傻乎乎等着对面的家伙招呼到你脸上？别人随便来一剑你都不知道随手一挡，一天到晚惦记你会的那点招式干什么？招是死的，人是活的，随机应变会不会？活人还能叫尿憋死吗？这都不开窍，出门别说是我徒弟了。”
郁道谦说完，右手再度探出，仍是往他胁下一刺，聂星子这次就立刻偏刀来挡，挡开之后就眨眨眼睛看向郁道谦，结果郁道谦一声咋舌，又道：“这就完事了？这样一让，你都不觉得挺熟的么？就算脑子不记得，手总该记得吧？”
聂星子一愣，立刻恍然大悟，这一下是“推窗见月”的起手，他想起之后便立刻顺着招式探身前取。郁道谦这次终于点了头，往后抽开两步，将剑背在身后又道：“这下明白了？”
聂星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好像明白了。”
“叫你每天练来练去，可不是为了让你把刀舞得好看的。”郁道谦又说，“教你多少招，要是这些招式不变成你自己的东西，那也是白搭。招式固然要练，说到底招式都是前人总结的武功要义，是对敌交锋经验的精髓，学来自然比你自己冥思苦想更快捷。可随随便便一剑，连小孩都知道该怎么挡，结果你脑子里想了三四十招要怎么挡，那有什么用，人家都把剑捅进你心口去了。你要是被这些招数困住，倒不如干脆一招也别学。”
“今天知道了吧？小鬼头，还差得远呢，接着练吧。”郁道谦把念慈收回鞘中，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却忽然偏头像是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然后微微一挑眉。
“行了，抄书去吧。”
*
“二师哥。”吕若存趁着休息的时间在聂星子旁边笑嘻嘻地坐下，“我听大师兄说，我当时来拜师的时候你正挨师父训来着？你当时是不是觉得我是天降救星？”
聂星子看他一眼，叹了口气道：“我挨骂都挨完了，你这才来，这算什么天降救星。”
郁道谦当时听山下有人叫他，奔下山去一看，果然是他四师兄张道真。张道真身后还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人，穿着一身青色衣袍，不像是武当弟子。他一见郁道谦下山来就面露喜色，却先偷偷看了看张道真的反应，见他没示意自己打招呼，就仍是老老实实地站着不吱声。
郁道谦的几位师兄师姐都极少到迭字峰来，眼下郁道谦一见到张道真，还以为是主峰出了什么事，神情顿时严肃了许多。不过张道真来迭字峰一趟，只是为了带个想拜郁道谦为师的孩子过来。他跟郁道谦说，这孩子实在没找到迭字峰在哪，只好跑去主峰拜师，一待就是好几天。
张道真回头向跟在自己身后的少年人示意了一下，又对郁道谦说道：“他在主峰待着的时候也不闲着，找了个地方自己下棋。那帮孩子全都不练功了，一个跟他下棋，剩下的就全围在边上看。我看实在没办法，就带到你这来了。”
郁道谦心想既然要下棋，那来迭字峰干什么？但人是他四师兄带来的，总不好叫他再把人带回去，于是郁道谦就等张道真回去之后明明白白告诉了那个少年人，就算你在这等着，我也未必会收你为徒，不如别耽搁自己的时间。但那少年人也并不气馁，很有精神地说他会耐心等着的。
结果第二天郁道谦没看见鹿隐之，就问正在院中的练习的聂星子他师兄去哪了，聂星子“哦”了一声，指了指山下。
“师兄在山下跟人下棋。那人好厉害，师兄居然下不过他。不过我看不懂围棋，就先上来了。”
当时在山下的自然就是吕若存了。他当时十四岁，拜师之后喊比自己小四岁的聂星子“师哥”喊得毫无芥蒂，反倒是聂星子适应了好一阵子。他性格跳脱，又自来熟，上到迭字峰来还没有三天，聂星子就已经知道他家是开棋馆的了。
吕若存拜进迭字峰之后好一段时间都一副特别高兴的样子，和聂星子讲起话来语气也相当轻快：“我小时候跟我爹说我要当大侠，我爹不同意，让我继承家里的棋馆。我不乐意，他就跟我说我什么时候下棋能赢他了，我想干什么就让我干什么。我前段时间终于赢了我爹，就立刻收拾包袱出来拜师了。”
“我听师兄说了。”聂星子撑着脸颊，冲他点了点头，“你好厉害啊，师兄说他一盘都下不赢你。我不太懂，当棋手继承棋馆不好吗？你不喜欢下棋？明明下得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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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啦若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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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迭字其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