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我来过吧。
聂星子腰间还别着练武用的木刀,对着眼前的建筑陷入了沉思,装作没有意识到身后路过的几个主峰弟子投来的奇怪目光。
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他从茅房出来之后好像就找不到路了。
他从茅房出来之后就非常自信地沿着自认为正确的方向走出去,刚走到第三个转角,脚步就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聂星子自认方向感还算不错,但眼下四周都是长得差不多的檐角和外墙,饶是他也有些发懵。
本来原路返回也不是什么难事,但眼下忽然走错了,他就确实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边走了。
只是若是真的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就算了,他大可以找个人问问路,可这里是主峰,陌生归陌生,他可是很清楚自己和师兄在这里的所作所为多半都会被记在迭字峰的名头下,上完茅房找不到路这种事终究有点跌份,他实在不愿意张口问人。
我出来这么长时间,向师兄估计以为我掉茅坑里去了吧。
“你是?”
聂星子听见旁边本该路过的脚步声停了下来。他转过头去,旁边一个瘦高个的道士正静静地看着他,手上还拿着几卷书册。聂星子向来看不准别人的年纪,只看得出这人比鹿隐之要年长些,或许三十岁上下。那道士高束着发髻,头发一丝不乱,身上的道袍既无褶皱更无污渍,看人时眼睛眨也不眨,那双眼睛颜色也浅,仿若鹰隼一般,教人不敢妄动。
聂星子迟疑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据实以对,后者见他转过脸来,想了一下便道:“你姓聂吧。”
聂星子脖子后面的汗顿时一凉,对方既然能直接说出他姓什么,那自然是知道他是谁了。他仔细想了半天也不觉得自己来主峰的这两天见过这么一号人,也不知此时应下来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于是干脆不应,笑了笑回道:“实在是我失礼,不过我应该还没请教过师兄怎么称呼?”
“文铁意。”那道士也没露出什么其他的表情,很直接地连名带姓一起回给他。回答太过干脆和简短,更没有其他的客套和寒暄,这本来是一种有些失礼的态度,但文铁意脸上全无傲慢的神色,只是打量了聂星子一番,又道,“你若是要回张师叔那里,就和我一道,也算顺路。”
“啊?嗯……好,那就,谢谢文师兄了?”
文铁意垂眼看了看他,并没再多说什么,微一颔首就抽回眼神,走出几步之后也并未回头确认聂星子是否跟了上来,似乎也不怎么在意。聂星子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刻意放轻脚步,只是一语不发地跟在文铁意侧后方一步多远的位置,鞋底触在石板上,发出轻轻的声响。
他已经猜到眼前这位多半就是此前鹿隐之和向莲心提到过的那位文师兄,但真正见到之前,总是很难想象这世上竟然还有这种人。若说张道真身上向来有一种方正的威严,总会叫弟子师侄们下意识地谨慎言语,小心举止的话,那文铁意给人的感觉就是,周遭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法撼动此人分毫,既不过多在意,也不过多回应,反倒教人无所适从。
聂星子倒不是多想应声,实在是文铁意这太过简洁的交流方式让他一时间不懂如何应对,只得顺势点了头。其实仔细想想,他在主峰要算生面孔,文铁意猜出他是谁并不奇怪,现下他腰上还别着对练用的木刀,知道他等下要去哪里也不算什么稀奇。
但只一眼心中就立刻有了考量,这位文师兄也确实不是常人。
聂星子在后面盯着文铁意笔直的脊背看了半天,到底还是决定别去搭话,免得再生事端。他毕竟性格跳脱,实在不擅长与这样的人打交道,总觉得束手束脚,这里还是主峰,行事本就该收敛些。
其实跟着文铁意走出不远,聂星子就已经大致认得该怎么走了,但文铁意一语不发,他也找不准时机说话,本想着等到了再打招呼,结果文铁意刚走到玉虚宫前,就微微提起声音:“向师弟。”
完喽。聂星子在心里大唱悲歌。丢脸丢到向师兄那里去喽。
不过文铁意比他高出不少,在前面一站,还真把视线挡得严严实实。聂星子只听见向莲心极轻的脚步声,但还没等听他说话,文铁意就微微撤开半步,然后朝向莲心点了点头。
向莲心显然没想到聂星子会跟着文铁意回来,愣了一下才道:“这……怎么……劳烦文师兄了,我该早点去找聂师弟的。”
“张师叔不在,我知道你走不开。”文铁意说完之后偏头看了聂星子一眼,忽然又问向莲心道,“鹿师弟在齐师叔那?”
向莲心似乎已经习惯了文铁意这般毫无征兆的话题转换,点头应道:“是。”
文铁意语气寻常地回道:“猜也是。多病多灾的。”
他说完没等向莲心再回,拿着手里的书册,像来时一般又走了。聂星子半天没插上话,这才终于追着递了一句“谢谢文师兄”过去,文铁意闻声微微侧过头,向他略微颔首。
“下次留心。”
向莲心和聂星子谁也没说话,两个人都盯着文铁意的背影,直到他走远之后拐上了另一条路,他们既看不见文铁意,也确信文铁意也不会听见他们的声音,向莲心这才垂眼看向聂星子,开口的语气颇有些无奈。
“聂师弟,你是怎么和文师兄凑到一起去的?”
聂星子神情有些尴尬,但还是一五一十地说了,唯独略去了自己上完茅房找不到路的事,只说恰好遇到了文铁意。向莲心倒也没多想,只忽然没来没由地问道:“别的不说,你没和他提起你师兄吧?”
聂星子听他语气不对,有些不解地回道:“自然是没提……文师兄一见面就问我是不是姓聂,吓了我一跳,哪里敢说话?一路上文师兄也不出声,我就算想说话也不知该从哪说起啊。向师兄,你为什么问这个?我若是提了我师兄,难不成还会怎样?”
“那……倒也不会怎样。”向莲心的神情颇有些复杂,半晌才道,“但文师兄和鹿隐之,关系多半不大好,所以要不是他主动问起,还是别提为好。”
聂星子两只眼睛顿时瞪得有碗底那么大。
“不可能!我就没见过我师兄和谁闹过不痛快!再说要是真的关系不好,文师兄何必特地和你问我师兄一句?我要是看谁不顺眼,我才不问这一句呢,反正横竖都和我没关系。”
向莲心不知怎么和他解释,只嘘声叫他把声音放低些,想了想才道:“可你是你,文师兄是文师兄啊。”
这不当不正的一句话顿时把聂星子噎在了那里,一时间驳也不是,应也不是。可他实在想不出鹿隐之会和谁有什么积怨,毕竟他那师兄连语气急起来的时候都少有,哪会和人闹什么不快。于是他想了想又问:“可是迭字峰和主峰来往不多,我师兄和文师兄平常也见不到,一年多半也就见上一两次吧?”
“这关系不好,又是因为什么?”
*
“莲心和你说的?”
鹿隐之端着烛台站在床边,烛火随着他将呼未呼的气息微微摇曳了一下。
“向师兄也没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我猜他不是真的不知道,就是实在不能说……”聂星子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但也算是拐着弯承认了,“我想着这样为难他也不好,就直接来问师兄你了。”
“莲心他多半是不知道吧。”鹿隐之闻言就微微一笑,“他本就不是多擅交际的人,这事里外又和他无关,他要是知道具体如何,那才当真奇怪。”
其时鹿隐之正打算熄了灯睡觉,聂星子则嫌头发披下来糊在脖子上太热,盘腿坐在床上正把一头长发往头顶拢,打算在头顶随便束个发髻,不耽误睡觉就行。他嘴里还叼着发绳,说起话来就不大清楚,他就那样含含糊糊地随口问了鹿隐之一句他白天听说的事。
鹿隐之刚要吹熄蜡烛,气息微微一窒,端着烛台的手略一摇晃,蜡油便晃了出去。鹿隐之歪头看了一眼,发现那蜡油只是顺着蜡烛淌了下去,并没滴到其他地方去,这才放下心来,搁下烛台转过眼神看向聂星子。
聂星子听他回过之后把发绳从嘴边抽下来,这回说起话来口齿清晰:“我也不是要问别的,主要我们不是还要在主峰待几天嘛,我怕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哪天再说错了话。师兄要是不好说,也不用讲那么详细,单告诉我有什么不能说的就行。”
鹿隐之半晌没有回话,只是一语不发地看着那根发绳从聂星子的嘴边到了头上,忽然问道:“星子,你那根发绳用了多久了?”
“……啊?”聂星子没见过岔话题岔得这么明目张胆的人,愣了一下还是接道,“忘了……反正没坏,用着呗。再说这发绳不还是师兄给我的嘛……师兄,我说那事你要是不想提就算了,我不问。”
感谢看到这里。
来啦文师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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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迭字三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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