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时日大都轻松而愉快，但对于李流夏而言，今年的过年期间是集中的学习与练习，她和章恒之每日上午教学、下午练习，一连十多日，害得章小远时不时用幽怨的眼神往她身上瞟。原因无他，同一个老师的学生，一个勤奋得出众，另一个也不好敞开玩。

集中时间与精力来学习，那自然是很容易出效果的，这段时间，李流夏把前段时间她零散学的东西完整地串了起来，章恒之给她准备的自制账本等练习，她也能准确无误地核对，并且开始分析数据的逻辑与可靠性。

等到正月十四那天下午，结束了最后一轮的回顾后，章恒之对她道了恭喜，说她初步具有了管家的能力，而这部分能力，用来做一个账房，那足够了，至于说其他的各类花花账，等她遇到时，仔细一琢磨也能理清楚，基础打牢后，剩下的就是灵活的运用了。

至于说为什么章恒之会懂管家看账，那就是另外的故事了，问他的话，他可能会假装含蓄道：“小可在家中丁忧六年，如果还不能把家中经营事项理睬清楚，那不是有损外界给的天才之名吗？”

得到章恒之肯定的李流夏高兴地在院子里跑了几圈，看得另外三人直摇头。

正月十五一大早，李流夏刚出房门就听见另一道开门声传来，她转头看到精神满满的章小远和还有些困意的章恒之，瞬间明白了这是什么情况。

一时想要捉弄一下章恒之，招呼章小远去烧水，自己用指尖沾了点冰水，背着手轻轻走到靠着房门的章恒之面前。

一个激灵，章恒之的瞌睡被突然而至的冰水暂时赶跑，睁开眼，少女明媚的笑脸出现在眼前。

“小夏啊，我好困，章小远昨晚闹腾到大半夜，今早还天不亮就开始说要穿衣起床。”章恒之的声音有些低哑和含糊，像在呢喃。

李流夏看着眼前那张睡意消了些许的俊脸，突然很想知道把冰手放上去，他会是什么反应。

想到这里，她缓缓抬起手，准备凑近。

“砰”李流夏和章恒之一起撞门框上的声音。

感到脸上冰冷触感的章恒之下意识捉住了来源，李流夏一时不妨往前一靠，两人就和门框来了亲密的问早。

这下章恒之的瞌睡全醒了，他看了一下李流夏有没有磕到，才开始细想手里捏着的冰凉，犹豫一下，也没放开，直接用暖和的手牵着李流夏进了厨房才放开，还欲盖弥彰：“为了捉弄我，不惜大冷天的洗冰水，小夏你把自己当章小远啦，快去暖暖。”

李流夏也不还嘴，倒是有几分回味被人牵手的感觉，好像和娘亲的不一样。

她看向章小远，和牵章小远也不一样，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她描述不出来，想不通的就不想了，不钻牛角尖是她对自己的告诫。

早饭过后，李老太说腿脚不方便不想去人太多的地方，就在家里待着，喂喂鸡鸭。于是三人收拾好自己，带上银两准备出门。

因为今天时间很充裕，他们也不着急，选择走路往镇上去，沿途还能看看冬日乡间风貌。

村里很多人家也会上镇上看灯会，但大都午后出门，像他们一般上午出门的不多但也有，这不，才走了不到一刻钟，就遇见了李四叔一家。

李四叔和四婶以及大柏哥一家三口拉着车赶路，车上是一些木质玩意儿，灯会时节，人多，生意也好做。

“四叔、四婶、柏大哥……”见着人后，李流夏主动打招呼，前边慢慢赶路的一家，听着声音回头，见是他们三忙道新年好，大年还未过完，彩头还是要讨的。

一听这个，三人也像想起来了一般，回了吉利话。

“夏丫头、大章，你们带着小远上镇上看灯会啊？”李四叔和他两更熟悉些，开口随意说道。

李流夏笑回：“是啊，听说镇上灯会好看，我以前也没去过，这次带着他们一起去看个热闹。”

“镇上灯会是不错，你们早点去是对的，这天镇上吃的可多了，你们尽情吃、尽情玩，之后还要记得去放河灯，听人说的，每年灯会这天放的河灯可灵了。”

“好嘞，听四叔的，我们晚上去看看。”

“我们拉着车走得慢些，你们先走，快去镇上先玩着去。”李四叔看三人陪着他们慢慢走，也不客气，直接开口赶人。

“行，四叔再会。”李流夏三人和李四叔一家爽快道别。

莱阳镇上，三人还没进镇门就看见道路两边摆的各类摊位，卖吃食的、卖用具的、卖各类所谓奇珍的，形形色色、五花八门。

没见过此类情景的李流夏比较惊讶，她第一次见到这么热闹的莱阳镇，平日里摊贩们都在规定的地方摆，她从来不知，灯会这天四处皆可以摆。

进入镇里后，她觉得这天的人比书院招人那天多多了，那天是属于读书人的热闹，今天是属于普罗大众的，自是有人数上的区别。

看着看着，李流夏突然觉得被一股大力拉住了，回头一看，才发现章恒之一手拉着她的胳膊、一手扯着章小远的后领，脸色不太好。

突然明悟了的李流夏忙道歉，把这归因于人太多了容易丢，不提自己是差点被繁华迷了眼。

章恒之默默掏出一根破腰带来，把李流夏和章小远的一只手分别绑起来，自己牵着中间。两人也不提异议，乖乖听话，因为今天一切花用都算章大少头上。

糖葫芦、烧烤串、炸油饼……摊贩们的食物很快落入三人腹中，天色渐暗，灯亮起来了。正在等待糖画的三人，转头一看，就见一盏盏灯火次第亮起，莱阳镇的街道被照得烛光璀璨，过路的人们脸上大都泛着满足的喜悦。

“客观，你们的糖画好了。”摊主的声音将三人的拉了回来，李流夏和章小远分别接过，章恒之掏钱结账。章小远的是一只乌龟，他的小八最近冬眠了，他只能用糖画缓解相思。李流夏的是一个圆，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她就像要一个圆圆的东西，就像今晚的那轮圆月。

想到这里，她望向了头顶，月亮还没出来。

灯亮之后，越来越多的人涌入莱阳镇里，几次被撞到之后，章恒之提议要不要直接去放河灯的地方。章小远和李流夏都无异议，来得早就是这点好处，吃的看的都逛得差不多了，也就不必去体会和陌生人的摩肩接踵。

河边的人少，他们到时，都觉得送了一口气，大冬天的，在街道里还出了一身汗，现在河边的凉风一吹，反而有些冷了。察觉到两人的一颤，章恒之去刚才路过的摊贩出买了三分酒酿圆子。

端着热乎乎的酒酿圆子一顿下肚，李流夏和章小远又觉得精力充沛了，再次拉着章恒之沿着河边上前，找放河灯的地方。

至于说为什么不问路，自己找，这是因为章恒之之前问路来河边时，人家看他们三人的情况说他带着弟弟妹妹来看灯会不容易，是个好哥哥，他内心有些不爽，这放河灯的地儿，他就自己找了，反正顺着河流而上，就是来处。

果然，一刻钟后，三人到了河灯的起点。有个阿婆支着一个摊，上面摆满了河灯，样式有好几种。

章小远兴冲冲地选了一个兔子河灯，李流夏选了一个圆的，章恒之——他本不打算选的，但是另外两人看着他，他也算了一个圆的，不花哨，不幼稚，还行。

付钱后，三人从不远处代写书信的摊位借了笔墨，凑热闹般写下了此刻所想。然后，走到河边，轻轻地放走了河灯。

小小的河灯，承载着一小抹烛火和世间人可能沉重的心愿，轻轻地随水飘向远方，河面上，星星点点的烛火逐渐消失，清透柔和的月光轻洒在水面。

章恒之扒着桥栏看着他放的那只河灯消失，忍不住抬头望向了他哥：“哥，我的愿望会实现吗？”

同样扒着桥栏的章恒之伸出手摸摸小弟的头，“你相信的话，它会。”说完，他转头看向李流夏。

女子盯着河面的眼睛一眨不眨，不知在想些什么，难道是看河灯消失，难过了？章恒之脑袋里闪过几种揣测。

突然，女子转头看向他：“大章，你别动，你看着我。”这语气十分正经，章恒之有些听话地看着李流夏。

李流夏看着章恒之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里微微闪动着波光，明悟地一点头，“大章，我就说你的眼睛很漂亮，就像是此刻的月光洒进河水。”银光冷冽、带着某种不可攀的傲然。

章恒之闻言，没有前几次的内心失望或是其他，他专注地看着眼前女子眼波流转间闪过的认真和惊艳，真实而纯粹，又有一股藏着韧劲的生命力。

此时此刻，他明白了，他活到十八载，第一次真的喜欢上了一个女子。

今天正月十五，也是他的生辰。

放完河灯后李流夏和章小远就说要回去，回到家时，刚戌时过半。

李家院子屋外的灯笼在黑暗中指引着归家的方向，等三人洗去赶路的尘土后，李流夏从厨房端出了一碗面，她看着章恒之，“小远说今日是你生辰，我娘给你做了碗长寿面，祝愿你平安顺遂。”

一碗清淡的飘着葱花的手擀面，章恒之看向一脸得意的章小远，期待他赶快动筷的李流夏，和慢悠悠进屋脸上泛着慈爱笑容的李老太。

心头一暖，他微微抿唇，拿起筷子，将面条慢慢送入口中。

章小远和李流夏还在旁边起哄，“不能咬断，要一口吃完，长长久久。”

险些没给章恒之呛着，呛着的话，就别说什么长长久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