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柳莺看见阮玉衡跑到街中央,拦住了一个人的去路,好像还起了争执,就急忙走过来察看。
没想到,那人竟然是沈清如,几个月不见,沈清如看起来愈加的容光焕发了,饶是此时光线昏暗,也仍然能从举手投足之间,明显的感受到他的意气风发之态。
沈清如看清拦在马前的人是阮玉衡,忙躬身行礼道,“玉衡兄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阮玉衡却不回礼,他紧紧的挽住缰绳不松手,十分严厉的说道,“你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沈清如闻言却不动,坐在马上欠了欠身道,“玉衡兄,我和未婚妻高氏正要赶去赴宴,时间恐怕有些来不及,有什么话不妨明日再说罢。”
“不行。”阮玉衡斩钉截铁的答道,口气更加严厉,听起来没有半分可商量的余地。
沈清如只好从马上下来,一抬头,却不小心瞥见了旁边站着的柳莺。他显然没想到柳莺也在此,怔了一怔,没有像以前那样跟她打招呼,但又不好装作没看到,就讪讪的冲她点了点头。
柳莺没理会,她一想起这个人就来气,如今又实实在在的看见他,浑身好像瞬间长满了刺一样的难受。她看见阮玉衡拉着沈清如要说话,便转身走回了大柳树底下,背上书箱子就回家了。
阮玉衡揪住沈清如的衣袖,一把把他拉到街角处,劈头盖脸的便质问道,“这件事你是打算就这么算了吗?”
“什么事?”沈清如一脸不解。
“你说什么事,柳家的事。”阮玉衡见沈清如已经把几个月前发生的事忘的一干二净,心里顿时一股大火直窜脑门儿,连声调也不自觉的高了三分,惹得路人纷纷侧目。
阮玉衡余光发现有人往这边看,不想当众闹起来,只好又压住火气,咬着牙低声道,“柳家二老因你和王二的恩怨接连去世,柳莺也散尽家财流落街头,你不会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我,玉衡兄,那我能怎么办呢。”沈清如一脸的无奈,这些陈芝麻烂谷子,早在徽州府衙门将他的罪责择清的时候,他就以为和他再无瓜葛了。这几个月做着高家的乘龙快婿,日子过得快活无比,就更是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没想到阮玉衡当街拉住他,居然是要旧事重提。
“怎么办,你问我怎么办,你是觉得自己不用给柳家,给柳莺一个交代吗?”阮玉衡此刻气得牙都快咬碎了,沈清如这么没有担当的事实,悔婚当日是他第一次发现,今天是第二次。他真想一拳打爆他的脑袋,先出了自己胸中的这口气,再活剥了他的皮,给柳家二老赔罪。
“玉衡兄,你说该怎么跟柳家交代,我听你的。”沈清如此时还是一脸的无辜,好像赔罪的事不是他需要做的,而是阮玉衡用蛮力威胁着他做的。
“你......”阮玉衡抓住他的肩头,一把把他按在了墙上,素日温和清朗的凤目因为发怒而凶光毕露,像是要把眼前这个人撕的粉碎。
“是你害得柳莺无家可归,那便由你给她找一个安稳的去处,让她衣食无忧,免受风雨摧残流落街头之苦。如今你是高家快婿,身份自是不同,这对你不算难,限你一个月内办成此事,否则,我阮玉衡纵然拼上一条性命,也不能让你此生过得如此这般逍遥快活。”
说罢,阮玉衡撤去手上的力气,丢下沈清如,大步流星的走了。
沈清如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生出五分畏惧。这个阮玉衡,平日那么温和爱笑、与人为善的一个人,从来不与人争执,怎么一牵扯到柳莺,回回都冲他发大火,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若说他对柳莺有情意,往日三个人一起玩耍的时候,从来也没露出来过。就算悔婚那日,他当着众人的面站出来,说要娶柳莺时,话里话外的听着也只是为了救急,并非出自真情流露。否则,如今怎忍心看着柳莺流落街头,而不迎娶回家好好护着。真是好生奇怪。
沈清如站在原地想了一回,直到看见阮玉衡走远,想起来高慧儿还在马车上等着他,便赶紧走回来。
高慧儿在马车上呆坐了半天,看见他回来,便问道,“刚才那位公子是什么人,看着倒是仪表不俗,怎么跟你一说话就凶神恶煞的,像是要吃了你似的。”
沈清如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人,加上新添了柳莺的事,心想自己虽是高大人的女婿,却不一定真的能把这件事办下来,不如跟高慧儿说上一说,看她能不能帮上忙。于是,他便把刚才阮玉衡的话,还有前后一番经过,大致的跟高慧儿描述了一番。
没想到,高慧儿听完却叹了口气,“她倒是个女英雄,家里出了这么大的变故,还能把那么多事扛起来,纵然流落街头也不曾想着寻死觅活,真真是让人佩服。”
说罢,又扭头幽怨的看了沈清如一眼,埋怨道,“这件事都是因你而起,不仅辜负了人家,还害得人家如此凄惨。”
沈清如没料到高慧儿如此反应,当下便低着头,口中唯唯诺诺的不敢说话。
高慧儿盯着他俊美的脸,心里明明有些生气,却舍不得发出来,口中明明要斥责他,说出来的话却又柔情似水,“既然我同你定了婚,虽然如今还算不得礼成,往后也是夫妇一体了,这事我便帮你料理了罢。”
沈清如本以为高慧儿接下来会斥骂他一番,没想到竟然是要帮他,当下心中大喜,连忙躬起身来再三拜谢。因高慧儿没有明说怎么料理,便好奇问道,“你打算送她到哪里?”
高慧儿道,“这个你放心,她既然读过书识了字,又会算账理事,自然不会让她做那些粗使的活计。前些日子我隐隐约约听父亲提起过,说有个什么人的家里要找一个这样的人,也不知道找着了没有,若是还没找到,大可以荐了她去试一试。”
说罢停了一停,叮嘱沈清如道,“这件事还没有十分确定,你先不要跟那位阮公子透信儿,不然万一落了空,倒显得我们做事不上心。”
沈清如点点头道,“这是自然,你尽管放心好了。”
当下两人商议的定,也正好赶到了要赴宴的地方,于是在车内将冠发衣装都整理一番,脸上也重新拾起最开始轻快的样子,掀开车帘,翩翩然走下马车赴宴不题。
再说回阮玉衡,他撇下沈清如后,走到大柳树底下,发现不见了柳莺的踪影,急忙赶回家,看柳莺已经和卖油大娘吃完了晚饭,这才放下心来。
柳莺正收拾着碗筷,看见阮玉衡进来,便放下手里的活计,把他拉到一旁,低声问道,“好好的,你怎么和他吵起来了。”
“我看他浑忘了你家的事,过去提醒提醒他,一个大男人,不能这么没有担当。”
“你理他做什么,你都和他说什么了。”
“我说,他闯了祸,不能就这么丢下柳家的事,丢下你的事不管,总得给你个交代.”
阮玉衡本想着,他站出来帮柳莺说了话,也骂了沈清如替她出了气,她应该十分高兴才是。谁料,这话还没说完,柳莺已经气的柳眉倒立,气息都喘不匀实了。
“我管他要什么交代,这样的人,提起他我都觉得晦气,你还主动找上门去。”
“他惹的事,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阮玉衡实在理解不了柳莺的话,冤有头债有主,世间都是如此,他做错了什么。
“我不想再和他打交道。”柳莺抬起头看向阮玉衡,眼睛里满是决绝,“最好你也不要再见他了。”
这时候,卖油的大娘走了进来,听见了柳莺的话,“莺儿,你不该这样。”
“大娘......”
“我活了几十年,经历过不少事,虽然比不得你读过书,知道大道理,却也有些见识在身上。若是今日你父母尚在,这话还轮不到我说,如今我们两个日日在一起相依为命,我只当你是我半个女儿,也不怕你怪我多嘴。”
“大娘,你有什么话只管说便是,再不要说这么生分的话。”柳莺赶紧走上前去,亲昵的拉起大娘的手。
大娘点了点头,欣慰的看了她一眼,缓缓说道,“咱们先不说别的,就说衡哥儿,他虽是你的同窗,与你的情谊比别人厚重些,但总归不是柳家的人。你的事,他管也管得,不管也使得,任谁也挑不出半点儿理去。可他不忍看你如此过活,当街拦马跟人说理,要人家给你个交代,可曾担得起一个义字?那马会不会伤了他,那人会不会迁怒于他,他那时全然不顾,只是为了你,你如今还一直出言怪他,我看啊,这就是你的不对。”
大娘的话,里里外外都有情有理,不由得柳莺不服,她微微低下了头,偷偷地看了阮玉衡一眼,神色中带着愧意。
大娘看柳莺不说话,便知这话说到她心坎儿里了,于是继续说道,“再说那个姓沈的,他先是当众悔婚,在众人面前让你爹娘脸面无光,这是他第一个对不起你家的地方。接着,又因为他和别人的私怨,害得你家店铺烧光,爹娘离世,你也无处栖身,这是他第二个对不起你家的地方。最后一桩,你家的事过了这几个月,整个徽州府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身在此地,可曾主动登门,或是拿钱帮你应个急,或是出人帮你救个场,再不济,出来赔个罪总该有吧,可他任着什么都不做,愣是一个人影儿也没见着。要我看啊,这个人就不是个东西。咱们衡哥儿骂的好,也提醒的对,若这么大的事都能不清不楚的算了,这世间也尽可以你打我,我害他,不用管什么王法天理了。”
这番话听得柳莺早已是满脸通红、无地自容。
她因为一看到沈清如就想起当日着火要债的惨状,所以一心只想远远的避开此人,这辈子都不要再和他打交道。如今听大娘说来,阮玉衡是个恩怨分明、正气仗义的真君子,倒是自己意气用事,不仅伤了君子的真心,而且还姑息养患了。
大娘看柳莺脸上已有愧意,知道她听了自己的话,已然想明白了,又知道自己在场,不方便两人说体己话,便用手轻轻地推了推柳莺,低声抚慰道,“这事可要听衡哥儿的来,快跟他悄悄的服个软儿罢”,说罢,便笑着走出去了。
柳莺看见大娘的身影消失在墙角,便将身子转向阮玉衡,低着头不好意思的说道,“都是我想岔了,反派了你一身的不是,伤了你一肚子的好心肠。我如今知错了,你可再不要往心里去,不然都是我的罪过了。”
阮玉衡从来没有见过柳莺如此自责悔过的样子,此刻一下子便心软了,他软言安慰道,“我不妨事,只要你好,我怎么都行。”
当下两人又说了些体己话儿,因过几日是柳娘子“末七”的忌日,柳莺要到城外去烧纸,阮玉衡不放心她一个人,便自告奋勇,许诺到时候陪着她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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