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拜师

柳老爹从阮先生家出来,一想到这么快就达成了女儿的心愿,便开心得不能自已,笑成了一个眯眯眼,步子也比往常轻快了一倍,他要赶紧回家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爱女。

路过卖油坊,卖油的大娘看他走得风风火火的,便高声笑着问他,“柳大掌柜,今日有什么喜事让你这样开心啊。”

柳掌柜头也不回步子也不停,“我家女儿要上学堂了。”

“上学堂?学针线还是学打酒啊,哈哈哈哈。”卖油大娘压根儿想不到是真的上学堂,以为柳老爹是在和她说笑,忍不住打趣他。

柳老爹并不答话,咧着嘴一溜烟儿的家去了。

柳莺和柳娘子闻说阮先生同意收做学生,高兴的拍红了手,好像柳莺刚刚中了状元。

柳娘子抱着柳莺笑成了一朵花,然后一头扎进厨房里,今天她一定要做一顿丰盛的午餐,配上她新酿成的雪梨蜜酒,好好庆贺这个好消息。

柳老爹则坐下来,思考着要不要给女儿添几件上学的新衣裳新首饰,还有要不要买一个陪读丫鬟。

柳莺可没心思想这些,脑子里全是上学的正经事,对柳老爹说道,“爹爹,阮先生说十日后行拜师礼,女儿觉得时间有些紧张,像束脩六礼、同学赠礼、书本文房,须得早些备好,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遗漏了什么。”

柳老爹从遐思中回过神了来,点头称是,说这几日他会亲自上街,一一挑好,必然妥妥帖帖。

柳老爹问柳莺,过几日上学想穿些什么花样的新衣裳。

柳莺道,“阮先生虽然思想开明,愿意让我做他的学生,但毕竟女儿家上学堂,和男学生同居一室,还是要注意分寸,若是给阮先生添了麻烦,倒反而辜负了他的心意。女儿心想,这在家的闺阁打扮是不宜穿进学堂的,一则裙衫飘动举止多有不便,二则众人都是男子打扮,显得我有些扎眼。不如爹爹就拿一块儿最常见的青布来,给女儿做一身男儿衣袍,专供上学时穿着。”

柳老爹拈着胡须道,“有理,有理。只是咱们家是开绸缎铺子的,虽说卖油的娘子水梳头,可咱们家日日给你穿绫罗绸缎还供的起,我和你娘又怎舍得你穿青布衣裳。况且,你那些同学多是富家子弟,我们穿的寒酸岂不让人笑话了去。”

柳莺知道柳老爹和柳娘子一心只为她好,便劝解道,“女儿此去,只为读书识字,好多明白些道理,若在装束上过于下功夫,反倒失了本心了。爹爹去时,想必也见过同学装扮,若爹爹觉得青布欠妥,另选块素净衣料便是,只不可太过靡费。”

柳老爹觉得女儿说得颇有道理,便起身往铺子里去,左挑右拣,半天才选出一匹淡青色葡萄叶暗纹的花罗来。

这花罗虽不及缎子华丽溢彩,但如今七月流火、暑热难当,花罗触手微凉,行动成风,消汗散热,穿在身上正是清爽宜人,且颜色花纹素雅,看着也不显招摇。

柳老爹看柳莺对这块料子喜欢,当即便量了尺寸,亲手裁成布块,交给柳娘子做针线。

十天很快就过去了。

到了拜师礼这天,柳老爹带着装点好的芹菜、莲子、红枣、桂圆、红豆、干肉等束脩六礼,寓意勤奋、清苦、早中、圆满、鸿运高照和感谢师恩,并赠送同窗同学的糕点等物。

柳莺则背着柳老爹专给她做的镂状元及第纹花梨木书箱,内有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并笔墨纸砚,往阮先生家走来。

因着拜师礼的缘故,阮先生比往常早起了一个时辰,先是仔仔细细地沐浴焚香,又重新换了身崭新的青布衣裳,然后坐得端端正正的候在中堂。

他收的十几个学生也都按照个头高低,整整齐齐的分站在两侧。

堂下还站着一些徽州本地的文人雅客,他们听说阮先生要收一位女学生,都觉得稀奇,纷纷跑过来开眼一观。

柳老爹和柳莺从大门里走进来时,众人的好奇心达到了最盛,身子虽都恭恭敬敬的直直站着,眼睛却都齐刷刷的向柳莺看过来。

只见一个十岁身量的女娃儿,身着淡青衣袍,头顶玉簪束发,脚蹬素纹软鞋,莲步轻移,衣衫微动,自庭院中款款而来。

走近了再细看时,但见柳眉纤长入鬓,杏眼微波流转,唇不画而红,脸无粉而白,气质清雅,神色坚定。

若非举手投足间有些女儿家的姿态,还真会以为是哪个富贵人家仔细教养过的小公子。

柳莺踏入中堂,将书箱轻轻地放在旁边的茶桌上,然后回到阮先生面前,先正了正衣冠,又仔细地抻了抻衣服,这才恭恭敬敬地双膝跪地开始行拜师礼。

按照礼数,柳莺需得先对着中堂悬挂的先圣孔子和孟子画像行九叩大礼。

九叩之后,需要起身掸去衣服上的灰尘,然后重新跪拜,对老师阮先生行三叩尊师礼。

三叩礼毕,阮先生说“请起”,柳莺方能站起来,在中人端着的水盆里重新净手,然后才能将柳老爹准备好的束脩双手奉上。

阮先生按规矩回赠柳莺大葱一捆、圆葱十二个,寓意“聪慧”,并用朱砂在柳莺眉心处点一个红点,此时才算礼成。

柳莺双手接过大葱和圆葱,交给柳老爹仔细包好,然后将事先准备好的状元饼、福寿糕,并柳娘子亲手做的茶点、蜜腌果子等分赠给一众同学们。

阮先生也一改刚才行拜师礼时的严肃模样,恢复了平日的温和,笑呵呵的对柳莺介绍同学。

上回说过,学堂原有一十五个学生。

这其中,最小的两个才不过五岁,刚刚开蒙,都扎着双髻,一个随身带着不倒翁,另一个每日上学前需得大人拿果子哄着才不哭闹。

最大的十六岁,本来三四岁就开了蒙,原定四年前就参加童子科试手,只是阮先生说他写的文章火候未到,参加科举未免太早,即便去了多半也是泄气,不如再在学堂里好好磨上两年功夫,把底子学扎实了再一举登科。

学堂里还有一些“半出师弟子”,他们都已有过科举入场的经历,不需要每日来学堂上学,但每隔十天半个月来学堂请阮先生指点文章,阮先生说这些人倒是先不需理会。

柳莺注意到,在这一众人群中有一个少年,他穿着一身青布衣装,身材颀长,剑眉入鬓,目若朗星,与阮先生颇有些相像,虽然站在一群人中,却如同白杨立于灌木丛,显得清朗俊逸,气质颇为不俗。

阮先生介绍道,“这是小儿阮玉衡,今年一十二岁,也是三四岁开的蒙,如今诗文倒是都做得通了。”

柳莺听说也是同学,便与阮玉衡二人互行拱手礼。

阮先生又转头对阮玉衡道,“衡儿,柳莺才刚入学,对学堂和同学还不熟悉,你多照应着,若是有谁欺负她,你可代我责罚。”

阮玉衡点头称是,忍不住友好地打量对面的新同学。他和其余十四个同学一样,对学堂骤然到来一个女学生还不太习惯,心中压不住的疑惑。

“她又不用科举求功名,来上学干嘛?”

“她也学写字吗,学了写给谁看?”

“课间玩耍嬉戏,也要带上她一起吗?”

这些问题都还没搞明白,父亲还让他照顾她。除了五年前去世的母亲,和家里做饭浆洗的李大娘,他都没和别的女子相处过,这其中的分寸该怎么拿捏,真是让人茫然啊。

这时候,其余的学生都已纷纷回到了座位上,等待上课了。他们眼巴巴的望着阮先生,像是张口一群嗷嗷待哺的黄口小鸟。

阮先生环顾四周,指着一个空座位对柳莺说道,“柳莺,你且坐到那边去。听说你已经认得一些字了,不过要认真读起书来,这些字还远远不够,你就和那两个幼童一起,重新开蒙吧。”

柳莺以前在知县府的时候,无事时常看弟妹学认字,因此认得一些。听阮先生如此说,她便背上小书箱,坐到孩童间去。

因为学生们年龄差距大,进度也不尽相同,因此阮先生把学生们分开教学。

像未开蒙的黄口小儿或柳莺这样基础不足的,每日早课先带着他们温习昨日功课,然后教授新字,背诵三字经、论语和弟子规。

字词认得通顺且论语和弟子规能够熟读熟背的,教授《古文观止》、《增广贤文》、唐诗宋词和《声律启蒙》。

再更进一步便是儒家四书五经。

悟性不同,进度不同,因此一个组里年龄可能差上好几岁。有的都回家备考了,有的才刚

摸到四书五经的边儿。

阮先生对此倒是心态平和,他常常劝那些天资不足的学生家长,与其让自家孩子日日困在学堂里动弹不得,也功名无望,不如早些回家学着做些营生。

“有道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即便求不来功名,回去孝顺父母,将养妻儿,家宅和顺,也是人生一大美事,看开些。”

考虑到做文章对这些学生无甚大用,阮先生额外开了算术课,专门教授这些商贾人家出身又没天赋做文章的孩子,也间隙讲些天文、地理之类。

“君子六艺,无一可废,喜欢哪个好生精研便可。”

往日,柳莺只听过,“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还有有“独文章可立身”之类的话,如今听了阮先生的言辞,除了觉得新鲜、有理之余,更觉得阮先生超尘脱俗,于是对阮先生又额外生出几分敬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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