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已恢复平静,电闪雷鸣没了,乌云散了,漫天繁星又回来了。
两人坐在星光下,星河灿烂,闪闪烁烁的真好看!星星离得那么近,似乎伸手就能触及,怪不得古人要说“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这座山峰又何止百尺?
卓云不知不觉睡着了,这一夜他睡得格外沉,做了很长很美的梦,梦见自己身在抚仙山的演武场,陶白竹正指点他练剑,陶兰舟非要和他比试,还扬言如意剑能胜过云彩,楚轻辞、大师姐和其他师兄弟都在旁边看着……
等到太阳升到半空,火辣辣的热浪席卷而来,卓云热得受不了醒过来,他发现楚轻辞还活着,正出神地眺望远方,真庆幸昨晚的奇迹不是梦。他凑过去并肩而立,赤石山的景色映入眼帘,山川辽阔一望无际,红褐色的山体仿佛燃着烈火,两人仿佛置身于火中。
楚轻辞穿着入殓时的白衣,头发简单拢起来,一阵山风吹过来,白衣飘飘黑发飘飘,有几分超凡脱俗之美,他依然是二十多岁的模样,本来比卓云年长几岁,如今反倒像是卓云的后辈。
“把你的剑给我。”楚轻辞伸出手。
卓云老老实实递过去,不解地看着他:“好端端的拿剑作什么?”
那剑款式老旧,黑色的剑鞘,暗金色的剑柄,通体没有雕琢篆刻,朴素得近乎寒酸,既没有镶嵌宝石美玉也没有金银点缀,却是一把有灵气的好剑,它与卓云相伴十几年,能洞察主人的心思,斩杀过许多邪祟,也救过许多人命。
“云彩……”楚轻辞摩挲着剑鞘,露出两三寸剑锋。
它确实叫云彩,确实有些不合时宜,惹得卓云被人嘲笑,就连陶兰舟也来笑他——陶兰舟的剑名叫如意,不是五十步笑百步么!
楚轻辞的手指拂过剑锋,卓云忙说“小心”,已经晚了,他手指上渗出一串血珠。卓云心疼得很,想替他包扎伤口。可是楚轻辞一把扯住他,看着他掌心和胳膊上纵横交错的伤疤,低声道:“原来你是这么替我养魂的。”
“你知道我不怕疼。”卓云急忙抽回手,轻描淡写地笑笑。
符纹是禁锢,棺材是器皿,他的血是养料,三者缺一不可,魂魄才不会失控堕落成恶鬼。多则一月,少则十天,他都要划开皮肉献祭鲜血。
楚轻辞的目光往下移,落在卓云的腰封上,腰封洗得发白了,祥云纹似有似无,边缘磨得破破烂烂的。楚轻辞说:“你还留着呢。”
“当然!它和我形影不离,是我的老朋友。”卓云顿了顿又说:“这是你送的第一件礼物,我视若珍宝,得随身带着。”
楚轻辞抿了抿嘴,把头转向一边:“卓云,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你不记得了么?”卓云愣了愣神,说些旧事提醒他:“是在会稽,有株成了精的藤妖,它把人吊起来当粮食……”
“我脑子里乱成一团,有些事清楚,有些事模糊,我已经理不清了,像是乱麻没有头绪。”楚轻辞的模样不像诉苦,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卓云没觉得不妥,他被这话勾进回忆里,思绪回到那年秋天。
细算起来,两人相识已有十二年多了,那时凌霄花开得正好,卓云十八岁,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修的是人道却向往神道,怀揣几张黄符,抱着一柄铁剑,在乡野四处探幽猎奇,倒也除了几只邪祟,一直顺风顺水的,直到他去了苦艾镇。
苦艾镇在会稽西南,因盛产苦艾酒闻名,据说用的是深山野生的艾草,所以能酿出最好的酒。那年端午节后,正值艾草肥美之际,风平浪静的小镇怪事频发,进山采草的人有去无回,跑进山的牛羊也消失不见,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闹得人心惶惶,那座山便被称为鬼山。卓云听到风声觉得蹊跷,怀疑有邪祟出没,便背着长剑进了山。
谁知鬼山没有鬼气,绿树成荫藤蔓缠绕,芳草萋萋落英缤纷,鸟鸣不绝于耳,兽迹随处可见,是一片生机勃勃之地!
卓云从山南走到山北,又从山东走到山西,一双肉脚踏遍鬼山,既没找到人也没找到邪祟,他又累又饿,只得下山另行打算。
镇上有家兴隆客栈,他进门还没说话,掌柜的先开了口:“客官,您请回吧。”
“做生意都是开门迎客,你怎么把客人往外推呢?”卓云扫了一眼,里面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难道客满了?”
“那倒没有,只是……”掌柜的不停拱手,歉意道:“小店被人包了,不能接待外客,客官还是另寻他处吧!”
“谁包的?太缺德了!镇上只有一家客栈,让别人睡大街吗?”
“客官慎言啊!”掌柜的制止他,低声道:“来的全是道爷,说是从什么仙山来的,到镇上捉妖的。”
卓云愤愤不平,掏出黄符拍在柜台上,不满地嚷道:“掌柜的看好了,他们是道爷,我也是道爷!”
掌柜的两边都不想得罪,只好苦苦哀求。卓云心软了,不想为难老人家,只好吞下这口恶气转身离开。
“道友请留步!”一个姑娘走过来叫住卓云,又嘱咐掌柜的:“但凡有人来住店,掌柜的迎进来便是,这么多房间白白空着,我们几个人哪住得过来呢。”
卓云见她穿着青色衣衫,绑着箭袖,梳着高马尾,鹅蛋脸,细长眉,薄施粉黛未着钗环,容貌虽非绝色,却让人过目难忘。她的声音轻柔如清风拂面,眉眼温顺如春花照水,恍惚间卓云想到了母亲,满腔怒火登时消了。
“方才那位小爷给了钱,说是包下来小店,要是再接待别人,那银子……”
“我师弟说笑呢,银子您尽管收着,其他的不必当真。”她笑了笑转向卓云,歉意道:“我叫肖兰心,是抚仙门的弟子,方才多有得罪。”她说话温柔,笑起来很有感染力,仿佛能融化冰雪。
卓云知道抚仙门,那是南天柱的守卫,是修神道的巅峰,也是他向往之处,早就听说抚仙门有辈分玉牌,便不自觉地瞥了一眼,那姑娘身上果然挂了块玉牌,刻着“兰”字,正是兰字辈的弟子。
他没接触过同龄姑娘,莫名有些慌张:“肖姑娘,我叫卓……”
“谁管你叫什么啊!”卓云的话被人打断,迎面来了几个执剑的年轻人,穿着同款青色的衣服,也绑着箭袖,也梳着高马尾。几人分开左右,从后面走过来一位护花使者,看起来嚣张跋扈惹人讨厌,他不耐烦地嚷道:“看什么看,我师姐也是你能看的吗!”
“兰舟,你太胡闹了!”肖兰心赶忙制止他,又向卓云引荐众人:“卓师兄见谅,他们都是我的师弟,听说苦艾镇闹邪祟,我们特意过来瞧瞧。”
卓云刚想说自己也是为此而来,肖兰心就被嚣张跋扈的陶兰舟推走了。
陶兰舟瞪了卓云一眼,半是示好半是撒娇地对师姐说:“山下鱼龙混杂,比不得咱们山上,大师姐你太善良了,容易上当受骗,所以我得保护你!”
“你夸大其词,哪有那么多坏人……”
“就刚刚那人,姓什么卓的,我看他就不是好人,他看你的眼神色眯眯的,不知道打什么坏主意呢。”
“大家初次见面,彼此并不熟悉,你岂能恶意度人?”肖兰心板起脸,换上一副严肃的模样:“还有,为什么要包下客栈?难道你要当恶霸,恃强凌弱为富不仁,小心我告诉师傅!”
“大师姐,我是怕人来人往的打扰你休息,养精蓄锐才能上山驱邪呐。”陶兰舟不怕她,像孩子似的胡搅蛮缠,推着她往楼上走:“兰宁到处找你呢,他的玉牌穗子断了,正等着你救命呢。”
卓云讨了个没趣,招呼伙计要了些饭菜填肚子。
谁知陶兰舟又折回来了,他看见卓云面前的两碟菜,一碟清蒸咸鱼,一碟素炒青菜,嫌弃地奚落道:“这地方真奇怪,肉也蒸,鱼也蒸,鸡蛋也要蒸,没滋没味的,哪像咱们巴陵的菜色香味俱全,辣得痛快,香得醉人。”
卓云听到他背后诋毁自己,不客气地回道:“那你可以回巴陵。”
“小爷是来驱邪的,灭了鬼山的邪祟就走,反倒是你……”陶兰舟没有生气,反而激起了兴致,他傲慢地打量着卓云:“衣服上没绣家纹,也没有表明身份的配饰,佩剑像把废铁,原来是个散修。”
“我又不认得你,是不是散修与你无关。”
“那小爷得教教你。”陶兰舟自作多情地坐在对面:“你知道如何分别妖魔鬼怪吗?你筑灵根了吗?会御剑吗?你懂得修神道的术法吗,咒语、符箓、结界术和法阵,擅长哪个?你杀过邪祟吗?”
“关你什么事!”卓云心想:嚣张跋扈又好为人师,更让人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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