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鼋珠(四)

张士乾关上客房的门,将那颗蛋拿出来放在桌上细看,就见顶端有两道细小的裂缝,因为蛋壳是白色的,裂缝显得特别明显。

张士乾站在桌边等着蛋破壳,竟没来由地还有些许紧张。

裂缝在蛋壳上蔓延,客房另一侧屏风后的浴桶里发出了连续的噼啪声,他出去的时候小二往里打了半桶热水,此刻那水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冰面,他听见外头传来人咋咋呼呼的喊声,“我的娘咧,二月天怎么下雪了?”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抬头看出去,果然见到暗沉的空中洋洋洒洒往下飘落着絮状的雪花,他回过身视线落回那颗蛋上,就听到一声比之前都要清脆响亮的咔擦声,蛋壳上破了一个洞,洞口中透出了一点银白色,紧接着伸出了一只生着五趾的爪子来。

那爪子动了动,旁边的蛋壳又碎了一大块,张士乾看着那洞中露出来的幼崽形态,眼神微动,心头震了一震,动作都不自觉放轻了,他慢慢走回桌前,一眼不眨地看着蛋壳不断破裂,一条幼龙崽出现在了眼前。

龙崽的四爪落在桌上,全身覆盖着银白色的鳞片,身体看着有他胳膊那么长,约莫两指粗细,头上龙角和鳞片一个颜色,它睁开眼,眼中竖瞳有如一条金线,看起来有几分令人胆寒的妖异骇人。

张士乾心中震荡还没完全平复下来,他没想到这颗蛋居然、竟然会是一颗龙蛋。

少年时遍求不得,随手捡回来的蛋却孵出来一条龙。

夜空中飘扬的雪花已经停了下来,张士乾弯下腰,俯身靠近了些,轻声道,“我得给你起个名字。”

龙崽睨了他一眼,并未搭理。

“龙见而雩,泽被九野。就叫你…见雩吧。”

张士乾念叨了两声见雩,龙崽终于有了反应,它飞离了桌面,盘旋在半空中居高临下看着他,竖瞳冰冷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吾名,敖羲。”

“原来你会说话。”不仅会说话,张士乾心道,而且看起来脾气还不太好。这声音是明显的女声,是一条雌龙,不过他倒是不知道,原来每条龙一出生就有自己名字的吗?

敖羲没有在半空中停留太久,她落回桌上将自己的身体盘了起来,脑袋垂下搁在盘起的身体上,看起来有几分虚弱。

张士乾没忍住伸手想去摸一摸她的龙脑袋,或是龙角,她的脑袋低垂着,露出了后方的龙颈,结果他手刚靠近她便倏地抬起了头,盯着他,语气阴测测的,“你没听说过龙的逆鳞碰不得吗?”

张士乾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才发现她龙颈那里的鳞片竟然全都是逆向倒生,他讶然道,“不是说一条龙只有一片逆鳞?你这逆鳞是不是…生得有点多?”

她发出了一声轻嗤,没再说什么,只是合上了眼睛。门外传来了马瘸子和其他人的说话声,张士乾打开胸口的袋子,这次避开了她的颈侧,一只手摊平凑在桌边接着,另一只手推了推将她推到桌边那只手掌上托着放进了袋子里,“在这里边睡吧,回头要不要给你在袋子上开个洞?这样你可以就从里头往外看。”

袋子里的龙崽没理他,张士乾推门去了彭兆英的房间,马瘸子小弟去带来的人已经在客房里了,一进门彭兆英就道,“小张爷你来得正好,这位…”

张士乾的视线和彭兆英一起看向了房间内那个陌生人,他乍眼看起来从身形模样到穿着打扮都有点像那日随他们出海的两个采珠人,同样的身材劲瘦,肤色黝黑,被海风吹得十分粗糙,不过倒是生得浓眉大眼,棱角分明,他在彭兆英询问的尾音中开了口,声音有些干涩,“江浒。”

彭兆英没太听清,也没再问,“这位小老弟打包票说不出三天就能找到我要的蜃蛤。”

他说完觉得这保证听上去太像是在吹牛,又问,“你真有办法能弄到?”

江浒道,“彭二爷大可放心,不会让你失望。”

张士乾看他异常笃定的模样,问他道,“我很好奇,你打算怎么去找蜃蛤?”

“蜃蛤难寻,是因为人不等靠近就先陷入了蜃景幻象之中,根本摸不到蜃蛤的本体。”

江浒笑了一下,“这是我安身立命的法子,恕我不能告诉二位爷。”

张士乾没再追问,彭兆英想了想道,“不过先说好,我到时候可得先验货再付钱,你不能随随便便拿个大蚌来糊弄我。对了,你开个价钱。”

这个让人有些捉摸不透的男人进门后表现得一直都很镇定,不过他这会舔了舔嘴唇,显出了一点焦躁不安,“不用给钱,我弄来蜃蛤,作为回报,想要彭二爷答应我一件事、一个要求。”

彭兆英问,“什么要求?”

江浒摇了摇头,彭兆英皱眉道,“你不说到底是什么事,我怎么能随便答应?虽然我是很想要蜃蛤,但买卖没有这么做的。”

江浒又舔了舔嘴唇,“对彭二爷来说很简单的一件事,不难,一点都不难。”

彭兆英不想和他在这事上多做纠缠,毕竟他到底能不能找来蜃蛤还不好说,“等你弄来了蜃蛤,我们再来谈这事,你要真能把蜃蛤找来才好。”

江浒和彭兆英约好再次碰头的时间后离开了客栈,他一个人走在漆黑的路上,回到了近海一片村落中,推开了家门。

屋内的妇人冲他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小声道,“凫儿刚睡下。”

江浒看了眼床榻一头睡着的男孩,放轻了走路的动作,他进厨房站在水缸边用水瓢舀了两勺水喝光,出来见那妇人正坐在床尾就着昏暗的烛火缝补衣物,慢慢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那妇人没抬头,小声同他说话,“凫儿已经九岁了,你还不带他下水吗?”

江浒没说话,那妇人继续道,“他早晚总要下水的。”

那妇人又说了会同村其他人的事,江浒突然道,“阿娥,我不想让凫儿干这行。”

那妇人笑了笑,根本没把他的话当真,“不采珠?那敢情好。”

江浒又说了一遍,“我说认真的,我不想让凫儿干这行。”

那妇人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起头来看他,惊讶道,“你在说什么?凫儿的名字从出生时就上了官府的名册,我们是世代的珠民,这是、这是注定的啊。”

“注定什么?注定不知道哪一天就把命留在了珠池?”江浒的声音不自觉大了出来,床榻另一头的男孩哼哼了两声,翻了个身。江浒合上眼,压低了声音,“我不想他和我一样,不想他以后的妻子像你一样,我每次出海采珠都要担惊受怕,就怕到最后连具全尸都等不到。”

那妇人被他说起了心里的痛处,抹了把眼睛,“可我们又能怎么办,逃走被抓是会被杀头的。”

江浒按住了她的手腕,“我们做不到的事,对大人物来说是很简单的事。”

“什么大人物?”

“听说过彭二爷吗?”

那妇人摇头,江浒道,“不知道也没事,你只要知道他是个大人物,是个有能耐,有声望,都护也要给面子的人。对这样的大人物来说,从珠民中抹掉一个名字很简单的,凫儿以后不仅可以不用再采珠,还可以跟着他学本事。”

那妇人被他给唬住了,愣了好一会,反应过来又问,“可他为什么要答应你?”

江浒的眼神闪了闪,“他会答应的。”

雩yu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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